第二节
　　
　　 五光十色的夜北京。
　　 醉眼朦胧的康迪酒吧。
　　 厚厚的沉沉的柔柔的紫色天鹅绒落地大窗帘，将艳艳的阳光推到了外边。
　　 康迪酒吧不需要阳光。
　　 橘红色的烛光，东一点西一点闪烁在充满怀旧情调的古典大厅和欧式风格的包厢里。
　　 康迪酒吧也不喜欢绝对的黑暗。
　　 一个漂亮的长发女孩，正在用小提琴如泣如诉地演奏着《梁祝》，整个酒吧都洋溢着旋律的美妙和女孩的倾情。
　　 来此休闲的红男绿女们，或围坐绿格布桌旁慢啜黑褐色的咖啡，或斜倚洁白舒适的藤椅里品尝中国红茶，或手把鸡尾酒，透过那五颜六色的层层迷惑，感悟生活的真谛。
　　 离吧台很远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位身穿宽松白色休闲套装的戴眼镜青年，他就是谭知正。看样子，他坐得很焦躁，很企盼。
　　 谭知正很少进入歌舞厅、酒吧等休闲娱乐场所。为此，吴雨婷曾跟他生过几回气，流过几回撒娇的泪，暗地里也几次骂他是木头、笨呆、典型的一个阿甘。无论怎么说，谭知正就是不陪吴雨婷去“酷毙”一次，半次也不去！
　　 实际上，吴雨婷也并不是那种风流女子，正如台湾当红新生代作家王文华说的那样，属于“冰箱”型，有严重的贵族情结。她虽然家世不太显赫，但毕竟是一个市长的女儿，再加上她的美貌、学历，使她眼高于头顶。要和她相处，你必须是哪个高干的儿子，或必须和某高干关系不一般。再不，你得任职于某外商公司，或是个大企业的老总也行。否则，你只能望她一眼。吴雨婷对谭知正屈尊，还不看他是个淮海地区的“太子党”。
　　 她这一点，也恰恰是谭知正最看不起的。
　　 谭知正越和吴雨婷相处，越想离开她。无奈，她盯得太紧，使他无法拜拜。再加上他原本善良、憨厚，所以也只好将就着相处下去。
　　 火车上见到那个自称梁梦的女孩后，也不知碰上了爱情的那根弦，谭知正竟神魂颠倒地迷上了，而且迷得很深，迷得身不由己。难道这就是缘？
　　 虽然，他亲眼看到那女孩盗走了他的那个装有万元现金的密码箱；虽然他知道那女孩在列车上跟他说的可能都是假话，——比如，她说她叫梁梦，是《北方日报》的记者，结果一去打听，报社说根本没有此人。但是，他还呆呆地痴迷着这个女孩，——管她叫什么名字！
　　 吴雨婷听到他车上被盗一事，一口断定那女孩是个江洋大盗，是个骗子，并让他立马报案。
　　 他没有同意，凭他的直觉，他认为那女孩不是坏人，最起码他不承认那女孩是坏人。
　　 这次，那女孩约他在康迪酒吧见面，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吴雨婷知道后，又让他报案，说这是抓她的好机会，他还是不睬。她要是坏人，还能敢来找他吗？贼大胆也不能大到如此程度呀！吴雨婷说不抓也可以，但绝不能去，免得再上当受骗。谭知正说，万一是人家送钱来呢？吴雨婷轻蔑地哈哈大笑说，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偷你的钱还能送来，美得你！不管吴雨婷说什么，谭知正仍然偷偷摸摸地来到了约会地点。他来得之所以“偷偷摸摸”，并不是做贼心虚，也不是怕得罪吴雨婷，而是怕吴雨婷瞎搅合，胡来。
　　 那个女孩在电话里约定中午十二点准时到，他十点半就急急忙忙赶到了康迪酒吧。十一点，他在门口张望了一阵子，十一点半，又去了一趟。十二点整时，为了让那女孩能看到，他站在门口等了整整半个小时，眼看着太阳偏西，仍不见那女孩的影子。他真以为那女孩在骗他。可是，转而一想，两个人往日无仇，今日无冤，平时又素不相识，她何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他？
　　 他不放心，生怕那女孩从他眼皮子底下漏过去了，于是，又走进酒吧，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巡视了一下酒吧的角角落落，还是没人。他只好带着失望和沮丧走出酒吧。——他实在受不了等人的寂寞和酒吧里的那种洋酒、外国烟草及女人的脂粉气息。
　　 刚出酒吧大门，只见门口嘎然停下一辆红色轿车，那女孩还没走出车来，便连忙向他打招呼。
　　 望着身穿典雅的黑丝绒长裙，披一头秀发的女孩，谭知正的一切抱怨、焦急、沮丧顿时烟消云散。
　　 “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那女孩的声音很温柔，很有诱惑力、穿透力。
　　 “梁小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谭知正仍然叫她梁小姐，他不想挑破那层窗户纸。他也不想追问她为何迟到，能来就不错。他笑容可掬地让那女孩挽着他的胳臂，走到预定的座位跟前，然后轻轻地问她想喝点什么，要不要咖啡。见那女孩点头后，便殷勤地点了两杯咖啡。
　　 那女孩很文雅地用吸管慢慢地吸了一口咖啡，然后笑眯眯地望着谭知正，那眼神真柔软，真光滑，但又充满着一种神秘。她抽出一根烟来，问谭知正抽不抽，谭知正说不抽。她指了指自己问谭知正：“可以吗？”谭知正连连点头说：“可以，可以。”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一个圆圆的蓝圈，那姿态很优雅，但也很性感。
　　 “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吗？”
　　 “不知道。”谭知正傻乎乎地笑着说。
　　 “知道我拿了你的密码箱吗？”
　　 “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叫警察来抓我？是不是今天想抓我？”
　　 “要想抓你，早就叫了，还能等到现在吗？”
　　 “你知道吗？我不是记者，我是江湖上传说的，能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条子们到处想抓我呢。”
　　 “我不管你盗不盗，我只知道你是个漂亮的女孩，不是坏人。”
　　 “你那么自信？”
　　 “我相信我的直觉。”
　　 酒吧的音箱里传来了世界名曲《回家》，那是迷人的萨克斯演奏曲。
　　 “跳个舞好吗？”那女孩问。
　　 “我不会。”谭知正尴尬地说。
　　 那女孩真不相信这位公子哥儿不会跳舞。
　　 “我来教你。”女孩微笑着站了起来，那勾人魂魄的眼神让谭知正无法拒绝。
　　 那女孩往舞池里一站，顿时让酒吧里所有贪色不贪色的男人眼睛发绿、发紫、发红、发呆。哇赛！好靓的妞，北京城里恐怕没有那个女孩能必得上她的漂亮呢！
　　 实际上，那女孩既无脂粉的修饰和夸张，又无时尚衣着的美艳和俗气，但凭借她的天生丽质，凭借她的清纯可人，凭借她的温文尔雅，可让所有漂亮的女孩妒嫉，让所有的男人想入非非，——除非那男人不是男人。
　　 当女孩嫩笋般的纤纤玉手搭上谭知正的肩头时，谭知正浑身立马相触电一样，浑身颤栗。
　　 那女孩像拖黄包车一样拉着谭知正在舞池里转来绕去。开始，谭知正还有点害羞，渐渐地也就适应了。反正是她怎么带他就怎么走。不过，那强烈的青春气息伴着每支曲子一次次地冲击他，让他几乎招架不住。为了避免自己的蠢蠢欲动，他不得不坐下来。——裤子的裆处被盯得难看呢！
　　 “梁小姐，你今天约我来就是为了跳舞吗？”几场舞下来，谭知正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望着那女孩，不解地问。
　　 沉默了好一会儿，那女孩才开口。
　　 “今天约你来，实话跟你说，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告诉你，上次我拿你的钱，虽说是有意的，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一个孩子的生命。不管你信不信，这钱，我还是会还你的。现在我就写欠条给你。”那女孩说这便从手提包里掏出笔记本，三两笔就写好一张欠条，递给谭知正。
　　 “既然这样，就权当我捐献了，我不要你的欠条。”谭知正连连摆手说。
　　 “不行！”那女孩很严肃地说，“这欠条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不然就是瞧不起我，就是污辱我！哦，你怕找不到我，拿这欠条也没用是吧？你放心，我会找你的。我这个人说到做到。”
　　 谭知正看那女孩一定要他收下，只好收下，反正不要，避开她扔掉不就得了。
　　 “说实话，对你这种人，我没有写欠条的习惯。因为我这个人从不食言，今天给你欠条，算是我对你的一次相信。我是轻易不相信人的，从跟你这两次的接触来看，我觉得你还不是那种纨绔子弟。”
　　 “梁小姐，如果你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跟我说，也许我能给你做点事。”谭知正说得很诚恳，的确，凭他父亲和两个哥哥的本事，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
　　 那女孩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那是在不经意间：“谭先生，我约你来的第二件事，还是想请你帮忙。”
　　 “帮什么忙？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你能做到。不费吹灰之力！”那女孩有点上一枝烟，一边吸烟，一边用眼睛盯着谭知正，像是要从谭知正脸上看出点什么，望了好一会儿才说话，“还是为了这个孩子，你再借给我一万块钱，行吗？”
　　 “这没问题。”谭知正答应得很干脆，“只是，我现在手头没有，得向家里要，你急吗？”
　　 “急。”
　　 “急的话——要不这样，我向我的一个女同学借来给你行吗？”他没有把吴雨婷说成是女朋友，这家伙，不是狡猾，也是狡猾。
　　 “你那女同学有这么多钱吗？”
　　 “有，她比我钱多。”谭知正一般不向父母要钱，父母给他也不要。吴雨婷可不是这样的人，花钱很随意，反正老爸有的是钱，不用白不用。
　　 “你有手机吗？现在我就跟她联系，让她马上送钱来。”谭知正说。很遗憾，这个时候他要有手机多好，可是，他偏不要手机。
　　 “她能送钱来吗？”
　　 “能，肯定能！”
　　 那女孩没有把手机给谭知正用，她怕他耍什么滑头，或者说，她不愿意留把柄给谭知正。她让谭知正到吧台打电话。
　　 谭知正叽叽咕咕打了一通电话，回来时显得很高兴，也很自信。他跟那女孩说：“她马上把钱送来。”
　　 在女孩和谭知正谈话期间，他们不远处也有两个人在品茶：一个是略有点驼背的男人，一个是穿牛仔裤的年轻姑娘。谭知正打完电话后，这两个人便悄没声息地离开了康迪酒吧。
　　 “上次我跟你说的家庭地址，实际上是假的。”那女孩瞟了一眼谭知正，“愿意知道我的真实地址吗？”
　　 “你愿意说，我就愿意知道。”
　　 “我的真实住址是在牛头山太平新村，也是独家大院，有空的话，你可以去做客，我保证盛情款待。不过，去之前得打电话告诉我。我的电话号码是：8485741，记下来了吗？”
　　 谭知正点了点头。
　　 “谭先生，凭我的直觉，我发觉你很注意我。你对我也很感兴趣，是不是你觉得我这个人有点神秘兮兮的？”
　　 “我没有这样感觉。”谭知正实话实说，“我只是觉得梁小姐有点不凡。”
　　 “不凡？”那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甜，很温馨，“什么不凡？人长得不凡？说话不凡？还是做事不凡？”
　　 女孩一连串的追问，让谭知正有点不知所措。真是天晓得，在那女孩跟前，别看谭知正是个顶呱呱的硕士研究生，就是说不出话来。
　　 那女孩还要说什么，突然听到酒吧外面传来警笛声，接着，只见那个穿牛仔裤的年轻姑娘，急急忙忙赶到女孩跟前，附耳低低地说了几句，那女孩听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然后让那姑娘先走开，自己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对谭知正冷笑笑说：“谭先生，我有急事，先走一步，钱改日再拿，失陪了。”
　　 谭知正还想挽留一会儿，却见那女孩走出了酒吧。
　　 一辆红色轿车正等在酒吧门口。
　　 那女孩迅速地钻进车内，当警车赶到酒吧门口时，驼背男人正把红轿车开走。
　　 只是一步之差。
　　 五六个警察并不知那女孩已走，仍将酒吧封锁得严严密密，吴雨婷带着两个警察，直奔谭知正跟前。
　　 “知正，那个女贼呢？”吴雨婷问。
　　 “什么女贼？”谭知正看吴雨婷带警察来抓人，明白了那女孩急走的原因，顿时气不打一处出，骂道，“我看你简直是混蛋！混蛋！”
　　 谭知正从来不骂人，今天却开了骂戒。
　　 而且骂的是吴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