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石英从小聪颖出众，十分的讨人喜欢。老石头常常得意地说，“怎么着，秋瓜更值钱啊，只要种子好，也许是个大学生哩！嘿嘿。”
　　 老石头一辈子样样靠前，满受人尊重，一直以来，只有一样没法提的心病，那就是危险把老伴那块地撂了荒，直到五十岁时，才勉强种出这株独苗，石英是他的全部希望。
　　 石英书读到高中毕业，正赶上恢复高考，可他只差了三分，名落孙三。别人都劝他补习再考，可是石英就是听不进去，硬是穿起军装，当了兵。他说，“部队也是大学，锻炼的是魂魄，学习的是做人，我们石头村缺的就是这种不屈的信念和精神”。石英表现出少有的倔劲，老石头虽不情愿，但看着石英，干瞪眼，毫无办法。
　　 石英和石晶两家自打爷爷辈起，就住邻居，他俩当然从小青梅竹马，他比她仅大一岁，从光屁股起，就一起玩石子，和泥巴，滚得满身泥水，一脸土尘，没有一天不在一起。再大些穿起了开裆裤，学会了过家家，石英便当爹，石晶自然是妈了，两个孩子，睡梦中都在编织着共同的游戏。上学了，爹妈为各自的孩子起了学名，石英和石晶背起花书包，手牵手来到学堂，又手牵手一起回家。慢慢地，两个孩子分别长成了俊男靓女，石英个子高挑，身材匀称，白净的脸膛上，分布着端正灵秀的五官，棱角分明，表情严峻，人们很少能看到他笑，但在石晶面前，石英时常露出那嘴洁白的牙齿，还有两个引人的酒窝。
　　 石晶更是出落的婷婷玉立，中等个头，走起路来稳中见飘，粉嫩粉嫩的鹅蛋脸上，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似两弯清澈的井泉，透着甜美诱人的魅力。她总是娇情地歪着头，低声对石英说着不让别人听到的话。那两弯井泉，时不时地投向石英，不懈地解读着石英身上无穷的魅力。不知从何时起，他俩不再牵手，可是两颗纯洁的心，早已深深地叠印在一起......
　　 那年石英十八岁，执意要参军，石晶偷偷地抹了许多日的眼泪。石英临走的前一个晚上，两颗滚烫的心又到了一起，他们紧紧地拥抱了，也是第一次拥抱，经过十八年情感熬练的拥抱，石晶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泪水，伏在石英胸前，呜咽着哭出声来。石英激动的身子在颤抖，紧紧地将石晶搂在怀中，两张温急的口唇，忘情地吸吮着。他们陶醉了，少男少女的初吻，让彼此身上每一粒细胞都在不停地战栗，间或，全身变得麻木，四周一片空洞，好象进入了无人的世界，站在高高的石崖上，全然听不到桑干河水的不息咆哮。
　　 “英哥，你这一走，不知要多少年再相见，我真有些不习惯，只愿你时常能想起，有妹妹在这小山村等你。”石晶止住哭，哽咽着说。
　　 “晶妹放心，我不会长期离开的，更不舍让妹妹久等，只想外出长长见识，感受一下部队火热的生活。我会仍然爱着我们的小山村，当然还有你，我的好妹妹。”石英用手轻轻地刮了下石晶的鼻梁，又露出那排洁白的牙齿，还有两个引人的酒窝......
　　 石英走后，石晶秀丽的脸颊，多了端庄，少了笑容，时常望着村口的大路痴痴地出神，她的心被石英带走了。每每梦中相见，都清晰地看到石英走时胸前戴着的那朵大红花，望着石英哥可爱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和那引人的酒窝，石晶欢呼雀跃地跑上前去，却扑了个空，梦醒时，只有眼泪涟涟打湿了被角。
　　 石晶爹妈身体不好，石晶时常到河边石崖上，为妈妈採药，每每看到儿时与英哥一起玩耍过的地方，或树木，或大石，或岩洞，石晶便独自静静地出神，眼眶溢满泪花，想念的滋味，是那样的浓烈，痛而甜着，甜而痛着。石晶扒着手指计算，石英已经走了快两年了，再有一年就该回来了，她日夜默默地企盼着。
　　 可是，石晶万没有想到，她的行踪竟被身后一个图谋不轨的坏蛋死死盯上，这个人便是村中一霸，村长石怀财。
　　 那天，已是黄昏，村西黑石岩下，为妈妈採药的石晶，正准备回家，却猛的被跟踪而来的石怀财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并发疯似地欲行不轨。石晶瞬间变的惊恐万状，本能地拚命挣扎，并大声呼叫，可是滔滔河水声，将这河床填得满满的，不会有任何人能听得到。石晶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铁铲，与石怀财搏斗。最后，石晶终于挣脱出来，石怀财的企图没有得逞。但此后，石怀财又厚着脸皮，多次纠缠不放。为此，石晶非常的苦恼，他写信把情况告诉了石英，并征得石英的支持，就在石英参军两年后，石晶也走上了外出打工之路，地点便是石英部队所在地，南方一座美丽的城市。
　　 到这次石英和石晶双双回来时，石晶在那座城市也呆了整整三年。三年中，他们工作在各自的岗位上，虽说离得也有一段距离，但每逢假日，总还能到一起相见。他们相互关心着，爱护着，鼓励着。休闲时，一起外出，饱览南国美丽山川，清脆的笑声和轻盈的足迹，遍留每一寸美丽的土地，清秀的山水滋润着两个年轻人的心田。
　　 石晶病了，住进医院。石英得知后，请假前来探望，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陪伴呵护着晶妹，直到她康复出院。在外人看来，他俩俨然一对好朋友，亲兄妹，甚至是好夫妻，谁都不会怀疑他们亲密无间的感情生活。可是，这期间，石英和石晶严格保持着距离，共同遵守着防线，虽海誓山盟，但仅限于畅想未来的美好时刻，两颗甜蜜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等待着那一美好时刻的到来。
　　 如今，石英和石晶双双回到村里，也许有石头村人所猜的因素，不确定的是，究竟是石英吸引了石晶，石晶不舍离他而去？还是老石匠不让女儿再走，石英不忍再丢下石晶？也许是两种原因共同促成。而老石头和老石匠，一个不让儿子回来，一个不让女儿再走，这对密不可分的石英和石晶来说，决定性的要使一位老人如意，也会使另一位老人失望。但在石英和石晶的心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石匠非要让石晶嫁给四哑，而且十分的固执，这让一对年轻人，又陷入万分的痛苦之中。
　　 “怎么办？”石晶焦急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何况现在村里刚刚发生地震。拖吧，事怕三拖嘛。”石英心里十分自信，石晶铁定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他轻松地说。
　　
　　 (4)
　　
　　
　　 老石头、老石匠和四哑三家，临时分在一个防震棚内，挨挨挤挤住着七口人，宽四米的棚子，一盘大炕占去了三分之二的面积，每人不过一尺多，半夜里翻个身都很困难。尽管村里人自古有着老习惯，一家不论男男女女有几口，都习惯了同室而居。这几家老邻居，已经好几代为邻，都是相互看着光屁股长大的，因而也没有觉得有多别扭，谁心里也清楚，面对灾害，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大炕的中央，还是拉了面布墙，三家重新组合，将男男女女一分为二，也算比较讲究了。
　　 白日里，石英、石晶和四哑几个年轻人，去做各自的事情，多半不在屋里，老石头、老石匠两对老人，将布墙去掉，齐齐地板在炕上，说着山村里特有的故事，瞄着日头，一日三餐，消磨着体内残存的生命。
　　 老石头的烟袋杆总是架在嘴上，各样的话题，也都是由他说起，“唐僧取经谁的功劳取大？不是孙悟空，也不是沙悟静，最最关键的时候，还是猪八戒立了功。过那西柿山，硬是老猪拱开一条道，师徒才得以继续西行。回来的路上，大渡河遇难，也还是老猪救了师徒和那千辛万苦取来的真经？”
　　 “你快别替古人担忧了，一天到晚取经取经的，有啥用？还不是一辈子弄成个穷光蛋？儿子那么大了，不想想给他成个家，尽说些没用的，你就等死呀，可孩子还年轻呢！”老石头老伴坐在炕上，面对老头子，好一顿数落。
　　 石英和石晶相好，两对老人是清楚的，过去也曾真真假假地说他们最是相配。可自从四哑的英雄壮举出现后，这样的话不再提了，取而代之的是，为了还上四哑这份情，老石匠只有将石晶嫁给四哑。
　　 老石头老伴又提起儿子找对象的事，老石匠和老伴不得不说话了。老伴躺在炕上叹气，老石匠说，“石英孩子有出息，是个做大事的料，现在的心思不在这上面，等有了事业，跟在屁股后面的姑娘会排队的。”老石匠如此宽慰着老石头和老伴的心，也掩藏着要将女儿嫁四哑的尴尬。
　　 “哼，我才不管他呢，”老石头又猛劲地吸起了烟杆，冲着老伴说，“你下的仔，你不知道，他那回听了我的？倔得跟个驴似的，当初不让他当兵，考个学校，那皇粮早吃上了。这次部队好好的，又硬要回来，一个歪才，总干那半拉子营生，省了吧，他有没有媳妇，有没有儿，我有就行了，各管各吧。”
　　 老伴的眼光狠狠地剜向老石头，气愤地骂道，“真是个绝根货！”扭身不再理他。
　　 停了一会，老石头又讲起了孙悟空降妖的故事，老伴与躺在炕上的老石匠老伴唠着闲话，只有老石匠时不时地附和几句。日头悄悄地溜出了木棚，渐渐隐入西山后头，天色一点点黑下来，老石头老板溜下地，操持着要做饭，一天又要过去了。
　　 第二天，天气特别好，老石头老伴说，“夜里想起，老院屋里还有一双做好的布鞋没拿来，天儿挺好，找找去。”说着拉了老头子出门，石英扭身也跟了去。老石匠向四哑呶呶嘴，示意四哑也去帮个忙。四哑出了门，石晶也张罗着站起身要走。
　　 “我也去吧，咱们屋不是还有没拿出的东西吗？我去找找。”石晶站在门口说。
　　 老石匠说，“晶子，爹妈和你有话说，你就别去了。”
　　 “我知道你们又要说什么，不就是让我嫁四哑吗？这不睡在一条炕上了嘛，还要怎得？”石晶有些不高兴。
　　 “你别给我耍贫嘴，我们是当真的，而且是一定要做的。你爹一辈子没欠过人情，临老了实实地欠下四哑一条命，有恩不报，我死难瞑目。”老石匠一脸严肃地说着，看石晶只是低头不语，继续道，“爹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这是做人的一贯道德，也是你的命，不这样做，不管从哪个角度说，都说不过去。你说四哑一个孤儿今后怎么过？到头来，不成个日子，不成个人样，人们会怎么讲？我老石匠家没良心的名会一直背下去的！”
　　 “四哑是值得同情，可是你们不想想，我和四哑能过到一起吗？”石晶撩起眼皮看看爹，仍然一脸的不高兴。
　　 “那怎就过不到一起？”老石匠在炕上努力地向前挪了挪，急着说，“你年轻赶时兴，不懂这个理，那找对象，就是要找那老老实实，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古人常说，十个外出郎，不如一个守家汉。那男人丑也罢，俊也罢，有本事，没本事的，都不重要，只要守在家里踏踏实实过日子，那就是做老婆的福气。”老石匠顿了顿又说，“四哑这孩子，老实本分，有把好力气，又听话，只要你多操些心，日子不会过差的，你也不会受苦的。听爹的，没错。”
　　 “都什么年代了，你们那，还是原始的不能再原始的思想，我是半句也听不进去的。”说着，石晶的脸扭向了一边。
　　 “什么年代也是这个理，你慢慢理解，慢慢接受，爹不会害你。不让你立刻办事，眼下也没这个条件，爹和你说的意思，就是以后和英子有点距离，大姑娘家，别半夜三更的和人家疯跑，心里要明白，你是许配了人的。”老石匠象是说得差不多的样子，起身往火炉加了块炭，又去服侍老伴。
　　 石晶的脸涨的通红，眼眶噙满了泪水，“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一头扑向妈妈。
　　 转眼时令已至隆冬，天气越来越冷，早晨起来，防震棚墙内结出厚厚的一层冰霜，四位老人艰难地支撑着。
　　 正当老石匠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将女儿嫁给四哑时，却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轻，只喊肚子疼，吃不下饭，还吐。
　　 县城工作的妹夫，弄来辆卡车，连人带物将老石匠三口，接往自己家中。
　　 临走那天，老石头挥动着颤微微的手向老石匠说，“兄弟走好，养好身子早些回来，我们还要一起晒太阳，话西游啊。”
　　 石晶扶着爹吃力地爬上装满坛坛罐罐的卡车，老人蜡黄着脸，疲惫地点点头。石晶不住地看着石英，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石晶妹妹亚晶，护着瘫痪的妈妈，上到驾驶室。石英和四哑忙前忙后，将应带的东西全部装上车。
　　 汽车发动了，缓缓地爬出粪坑。四哑边跑边喊，“大叔，大婶，不想让你们走啊－－”，一直跟出好远才停下。
　　 老石匠使足全身力气喊说，“照顾好四哑，拜托了。”
　　 老石头一家，齐声应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