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
　　
　　
　　
　　 石头村发掘金条的事，在县里也算是重要新闻了，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农行行长在第一时间，向县委刘刚书记作了汇报。
　　
　　 刘刚书记正在招待市里的客人，听到此消息，既高兴，又意外，他说，“啊哈，穷得“叮当”响的石头村，竟藏着这等宝贝，好兆头呀，石材厂不愁没资金了，石头村要翻身了，那个叫石英的小伙子，能干啊，就让他干吧。”
　　
　　 过了几天，农行行长又来找刘书记，原因是，这些不明不白的财物，怎么认定和处理呢？许多人打着金条的主意，不时到农行嚷嚷。他为难地对刘书记说，“金条的事，传遍了县里，从银行安全的角度考虑，得尽快确定财物所有人，究竟作何认定和处理，这前无先例的事，还得请领导责成有关部门来判定完成，我们银行没这份权力啊。”
　　
　　 刘书记想了想，表态说，“按法律办，请有关部门查查依据，依据法律条文作出认定和处理，但不管所有权归了谁，这笔款最好先用到办厂上。”
　　
　　 按照刘刚书记的指示，有关部门经过一番准备，这天，集中在县农行会议室召开会议，专题研究石头村金条所有权问题。
　　
　　 参加会议的有，县财政、法院、税务、农行、民政等各部门，还有凤镇乡的人也参加了。会议由县委办一位副主任主持。
　　
　　 县委办副主任首先说，“凤镇乡石头村意外发掘出金条的事，想必大家都作了了解，是一件大好事，用刘书记的话说，是我们县的吉兆呢。金条是无意中挖出的，地点是石头村曾经的大地主院子里。按理说，这理应是宅院主人的财物，别人的财物怎么会埋到人家的院子里呢？大地主呢，也还有后人，可是这个后人又是个不大正常的人。现在又有地主后人的亲戚，提出要拥有财物的监管权。事情越来越复杂，找大家来呢，就是从法律的角度，从贯例的角度，从情理的角度出发，对这件事和这批财物，作个较为确切的认定。现在，先由凤镇乡把事情的经过给大家讲一讲。”
　　
　　 凤镇乡参加会议的是副乡长李昆，李昆是向乡党委书记赵志清再三要求，才得到这次参加会议的机会的，为此，他物意打扮了一番，身穿笔挺的西装，此时正襟危坐，脑子里想着如何讲述这件事才更为有利。
　　
　　 他翻看着手中的有关材料，主持人的话，全然没有注意，只听到叫了他的名，以为在点名，遂慌急急地站起身，脱口喊出一个“到！”字，刁在嘴上的烟头却掉落在身上，于是，他又急忙弯下身子，拍打着衣服找烟头，手忙脚乱，一副狼狈相。
　　
　　 会议刚开始，就被李昆的表演，把大家逗得轰堂大笑。
　　
　　 主持人也笑了笑，对李昆又重复说，“请你把石头村发掘金条的经过和有关情况向大家作个介绍。”
　　
　　 李昆心疼地摸着衣服上被烟头烫出的洞，沮丧地看着县委办副主任，缓缓坐下，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石头村的旧址，有个大地主的老院子，无意中被一个叫石英的退伍军人，挖出个金窖，据说有五十多根，现在保存在县农行。”李昆回头看看农行行长说，“是吧，行长。”行长点点头。
　　
　　 李昆接着说，“大地主呢，也没有别的后人，只有一个智障儿子，叫四哑，至今光棍一人，什么也不懂，傻瓜一个。因而围绕金条的所有权，村里不少人都在打着主意。最有说服力的是，村里有四哑的一个表舅，叫石怀财，是村长，他提出要做四哑的监护人，并拥有金条的支配权。我看挺合适，就这些。”
　　
　　 主持人边记录，边点点头说，“说得还算简明清楚，大家发言吧。”
　　
　　 农行领导首先说，“一月前，我们农行接到石头村退伍军人石英报告，在旧村发掘出许多金条，为安全着想，请求农行取保。我们行遂派出车辆人员前往，共收回金条五十根，计二十五点八公斤，按当前价格计算，合五百零八万元。财物是按发掘人石英的名字存入银行的。前几天石头村又来人，说是四哑的舅舅，称四哑为智障人，要求做四哑的监护人，并拥有金条的支配权。”
　　
　　 法院的参会人员接着说，“金条是意外发掘，但从常理上讲，藏金点在四哑的老院子，藏金人一定是四哑的先辈，合法继承人应当是四哑。至于监护人一说，那要看四哑的具体情况，是不是智障，是不是同意，是不是至亲等等。”
　　
　　 税务的人说，“从税法的角度讲，意外财产所得，应当征收意外财产所得税，如果从遗产继承的角度讲，遗产税还没有开征。”
　　
　　 财政的人说，“从财产法的角度讲，对当事人祖辈的财产，当事人有合法继承权，虽为意外，但那也是当事人祖上一点一点挣来的，应当合法继承。不过，继承是一回事，意外发掘人也是一回事，在利益上，也应予以考虑的。
　　
　　 民政局也表态说，“监护人一说，应该对当事人进行医学鉴定，只有确认当事人无行为能力管理财产时，才可有监护人代理。”
　　
　　 大家都发了言，开始议论，农行还拿出了现场相片，大家传看着。
　　
　　 吵吵了一阵子，主持人作最后总结说，“应该说，事情比较明了，那就是财产具有合法继承人，至于监护人一说，那要经过医学鉴定，确认继承人无财产管理能力，再经过调查后，确定监护人代理。对于发掘人，也要适当考虑其的利益所得。总之，这件事要全面考虑，恰当处理。今天的讨论结果，承报县领导，如何决定，由县领导作出。同时我建议，由卫生部门，派人前往石头村，对继承人作出医学鉴定。由民政部门前往调查了解继承人的血缘关系。就这样，散会吧。”
　　
　　 金条的归属问题仍然悬而未决。
　　
　　
　　
　　 (２０)
　　
　　
　　
　　 石晶爹终于没有战胜死神，倒在了县城女儿家里。按农村风俗讲，人死在外乡是不好的，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谁也不再多说什么。城里的女儿女婿将爹的尸体运回石头村，准备发丧。
　　
　　 老石匠回村这天，村头站了许多人，都为他可怜的一生叹息着，议论着。
　　
　　 “这老汉可是个天生的受罪鬼，一生只知道干活，一天福也没有享到啊。”
　　
　　 “可不是吗？六零年闹灾荒，老汉饿得眼睛都泛了白，摘得一把野杏，给孩子老婆吃了，自己敲了杏仁吃，结果中了毒，险险要了命。”
　　
　　 “这就是我们石头村人的现状啊，谁又享到了福？乘着好时候，我们得改变一下了。”支书石清也禁不住感叹地说。
　　
　　 “石晶已经没家了，这往哪里停呀？”有人发出疑问。
　　
　　 “是啊，听说她爹将石晶许给了四哑，就停到四哑家吧。”
　　
　　 “那不是胡闹吗？他俩能相配，一个天仙，一个赖蛤蟆，过不到一起的。”
　　
　　 “这事也说不准的，听说已经瞌了头。你看，你看，到四哑家了吧。”
　　
　　 灵车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进了村，转了个弯，直奔四哑的简易房。
　　
　　 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个人，狠狠地骂道，“真他妈不要脸，连死人也要赖上四哑了。”人们看时，原来是石怀财。
　　
　　 石怀财坚定地迈着大步向四哑家赶去。自从在四哑院里掘出金子，石怀财便竭力地做起了四哑的舅舅，生怕别人靠近了四哑。
　　
　　 原来，石晶爹临死时还在惦记着四哑的这份救命之恩，那天，老汉又吐了血，瘦若干柴的身子已经弱不可支，但他仍吃力地抬起蜡黄的脸，有气无力地说，“快叫四哑来。
　　
　　 老石匠已经仅剩一丝悠悠气，但还坚持等着四哑。
　　
　　 四哑终于来了，进门便哭着扑向老石匠，石晶和妹妹更是早已哭成了泪人。
　　
　　 停了一会，老石匠才艰难地睁开双眼，将颤抖手伸向四哑，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断续地说，“四子——，大爷大婶——对不起你，是因为我们，你才丢了妈的——性命，大爷今天就把晶儿——许给你，你们可的好好过日子啊——。”
　　
　　 说毕，老石匠又看向石晶说，“晶儿，过来，和四哑瞌－－个－－头－－。”说着便又跌卧在床上。
　　
　　 石晶为爹的将死，万分的痛苦，爹吃尽千般苦，把自己拉扯大，父爱如山啊，眼看着老人就要驾鹤西去，哪一个做女儿的心里不是万分悲痛。可是，就在此时，爹仍然要她做极不情愿的事，她的心情又异常难受，她爬在爹的床前，软成一团，几乎站不起来。在妹妹亚晶的扶持下，她才勉强站起，又跪倒在地，与四哑一起向爹瞌完三个响头。石晶只觉得全身麻木，象不是自己的一样。就在她被妹妹扶起时，爹的身体本能地抽动着，咬着牙，直直地瞪着眼，瞳孔散大，脸色瞬间变黄，停止了呼吸。
　　
　　 老石匠撒手走了，石晶妈坚持要回村里打发老汉，并坚持要到四哑家，谁也没有办法。
　　
　　 天一开春，各家各户都建起了自己的简易房，四哑也在新村边上搭起个窝棚。
　　
　　 石怀财大步赶到后，便要挡着石晶爹的尸车，不让进入四哑家里。
　　
　　 众人也都跟了去，石英首先上前质问道，“大村长啊，你不早说石晶许给了四哑的吗？怎么现在又拦着尸车不让进呢？”
　　
　　 石怀财强打激情地说，“我是四哑的舅舅，他是个智障的孩子，他家的事，我有权说了算！”
　　
　　 石英一把将四哑拉到自己身旁说，“好，四哑就在这里，你让他对着全村人的面，叫你一声舅舅，他叫了，就算你说了算。”
　　
　　 众村民也都齐声说，“是啊，看看四哑认不认他这个舅舅，平时狗屁也不是，现在成了舅舅，真是不要脸！”
　　
　　 石怀财期望的眼神看着四哑，四哑却将头扭向了一边，只是不肯认他。
　　
　　 这时，石晶妈在亚晶的扶持下，从尸车上走下来，神情悲痛地对着石怀财大声说，“怀财啊，我们老石匠家可从来没做过对不住人的事，现在到了这步天地，你还竟然和死老头子过不去，你存的什么心啊。”说着便哭起来，还断断续续地数落了石怀财曾经对石晶的不轨丑事。
　　
　　 众村民也都不平地嚷嚷说，“成什么事了，连死人都要欺侮，不行拉到他家去！”
　　
　　 “对，拉到他家去。”众人都在喊叫。哭声，喊声，骂声，混成一片。
　　
　　 石怀财看着自己的行为受到众人的谴责，灰溜溜地退了出来，溜走了。
　　
　　 在众村民的帮助下，石晶妈躺在了四哑家的炕上，老石匠被安顿在院子里。
　　
　　 石英从邻村借来一块赡布，与村里一帮人帮忙，在四哑窝棚前搭起个灵棚，算是安歇停当。至于各式讲究，有条件讲究，没条件凑合，当年政府还没从文革遗风中完全走出，连鼓匠也不许请，于是这场丧事在悄无声息中作了了结。
　　
　　 走的人走了，没有带走半点痛苦，留下的人，只能用叹息将这创伤，慢慢抚平。而最为痛心的是石晶了，她整日以泪洗面，面临着巨大的痛苦和艰难的抉择。
　　
　　 一边是情深似海的石英，一边是欠着情债的四哑，爹爹临死留下遗言，这在农村风俗中是极其神圣的，妈妈更是铁了心似的，干脆带着她与四哑住在了同屋。石晶的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整日处于忧郁中，人也瘦了一大圈。
　　
　　 石晶将自己的为难处境向石英诉说，石英也一时拿不出好办法，只好说先拖着，可是石晶说，“妈妈整天催着与四哑完婚，还威协说，她等不到了，再不完婚，她就去上吊寻死！”
　　
　　 石英脑子在急速地转动。
　　
　　 石晶急得直跺脚，拖着哭腔向石英说，“你倒说话呀，不管如何，我是你的。你快娶我呀，我顶不住了。”说着哭出了声。
　　
　　 石英的内心非常内疚，想想石晶与自己这么多年相恋，不论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一个心眼追随着自己，妈瘫痪，爹离去，自己既无安身之处，又无心灵的归宿地，身为长女，身心经受着巨大的压力，不能再让她独承受。
　　
　　 石英缓缓地站起身，爱怜地将石晶搂在怀中，安抚了一会，然后只说了一个“走”字，拉着石晶走去。
　　
　　 石英带石晶来到石清家，石清正在接电话，放下电话，他看了看石晶红肿的眼睛，心下猜想，一定是为情所困而来的了，遂故意笑笑说，“兄弟，妹子，快上炕，刚接了个提亲的电话，你俩都不小了，是不是考虑一下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石晶羞红了脸，笑一下，把头扭到一边。石英不紧不慢挎坐于炕沿，开口道，“石清哥哥，我的大支书，你还有心开我们的玩笑，这么多年，我俩心里怎么想，你是最清楚的，眼下大婶逼着石晶与四哑成婚，这事可怎么办呀？”石英说把期待的眼神投向石清。
　　
　　 石清收了刚才的笑容，沉思起来，没有立即说什么，只又看了看石晶。
　　
　　 石晶涨红了脸说，“我不同意那是明摆的，可是爹妈非让我这样做，要不我就去死！”说着石晶的眼中又盈出泪花。
　　
　　 “别别别，晶妹子怎么能这样说，这事好办，你们慢慢听我说。”石清停了停，这才开口慢慢开口道，“你们的关系是明摆的，是一定要走到一起的。晶妹子爹妈的心意也是坚决的，顺不了意也是不答应的。怎么才能两全其美呢？”
　　
　　 石英和石晶认真地听着。石清接着说，“你们想想四哑是个什么人，确确实实说，他就是个智障人，他就是成了亲，也是个名义上的事。眼下，为了金条的所有权，石怀财闹得很欢，更反对石晶嫁与四哑。能不能这样——，你们来个真戏假做，假戏真做。”
　　
　　 石清又停下来，看一眼眼前的俩年轻人，石英却听得急不可耐，催说，“好好，快说，快说。”
　　
　　 “就是暂且名义上与四哑成婚，实质上还是你们在一起，这样做的好处是，首先安慰了瘫痪在床的妈妈，同时，也能替四哑管理一下那些个财物。等以后情况变化了，你们再把那名份改过来。”石清终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一计划。
　　
　　 “好！太好了。”石英马上肯定地说，“这样，石怀财他也不用再闹了，只要四哑成婚，金条所有权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太好了，太好了。”
　　
　　 石清直起身，轻松地笑笑说，“大兄弟聪明人，此事不可外传，一定要保密。”
　　
　　 石英与石晶眼神相对，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