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五天了，问题还没有结果。
　　 “究竟该谁去呢？”吴星躺在床上，被这个问题折磨得一点也不舒服。坐着，无聊；仰卧，难受；俯卧，不习惯；侧卧，压迫胃。那就起来练倒立吧？只有头朝下的感觉没试过了，那不成疯子了吗？天太热了，吴星只好爬在临窗的办公桌上，这里不时有点风弯进来。爬着，还是没法睡，心里老是翻腾着这个问题。唉，这额头手臂怎么啦？也来凑什么热闹呀！额痛了，手臂也酸疼酸疼的，工作这么多年了，毕竟没有这样睡觉的习惯。不睡了，出去走走。不行了，吴星刚把头抬起来，就感到浑身疲软劳累。
　　 真烦呀！真没用哟！这么大点事就折腾成这样了？
　　 “咚咚咚”，有人敲门。真讨厌，不知道是睡午觉吗？吴星又翻了一下头。“咚咚咚！”“咚咚咚！”又是响亮的敲门声。好讨厌呀！这两个人住一个套间的寝室也真麻烦。三间屋，一间公用。为了方便，便商量平时只关各自的寝室的门，只有两位教师都不在时才将公用门关上。此刻，便放人进来敲门了。这敲门声很轻，吴星听着特刺耳。敲门声像是不见人不停止似的，吴星只好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女生，吴星立在门口，没有让两个女生进屋的意思。便问道：“什么事？”
　　 “老师，那个名额定下来了吗？”“没有！”
　　 一听又是这个问题，吴星就想发火，不知有多少学生来问过了！唉！这些学生就这么稀罕这保送生名额吗？这又不是去读大学，又不是决定命运的事，只不过就是上“国重”而已，何必都来争呢？想是这么想，他吴星却没胆量说出来。这两个学生也许是看吴星不高兴，也许是看到了吴星的病态，都不出声就走了。吴星掩上了门。
　　 这保送也是，你把条件制定得苛刻一点，符合条件的人不就少了吗？这样，符合条件的人太多，让谁去谁不去呢？都是自己的学生，手心手背都是肉呀！
　　 “该谁去呢？”记得昨晚吃饭的时候，他吴星从妻子手中一接到饭碗，就莫名其妙地念叨着这话。他不是在问妻子呀，他从来没有让妻子插手他工作的意思。妻子奇怪地望了吴星一眼，继续舀她的饭。为了不让妻子起疑心，吴星埋头大口地吃着饭。
　　 “该谁去呢？”吃过晚饭躺在床上，瞪着围帐顶，看着围帐上那忽明忽暗的格子，脑袋里又钻出了这个问题。有了问题，便没法入睡了。翻来覆去，闹得妻子也不安宁。“什么谁去谁不去的？睡不睡呀？”听到妻子的质问，吴星才发现妻子就躺在身边。他赶紧说：“睡吧。没，没什么。”“没什么？你这几天就是咕噜这句话。要到哪里去呀？有这么难吗？让我也去吧。”“你去干什么？那是读书呢。”妻子噗嗤一声笑了。“读书当然学生去呀？这都为难吗？”“学生太多，名额太少了，只有五个名额。”“读什么学校？”“高中。国重！”“那就考吧。”“可这五个是推荐，不参加考试直接去读的。”
　　 “这个很简单，谁求你谁就去。”“没人求我。”“谁与你关系好就谁去。”“我与学生的关系都不错。”“那就在帮我们栽秧子的学生里找五个人吧。既解决了问题，又说明你知恩图报。”
　　 “这……”
　　 “这什么呀？现在哪里不兴这个？”
　　 ……
　　 吴星同意妻子的意见，定了人选。可第二天一早，校长就找到吴星说：“这推荐的学生既要有一定的质量，又要考虑学校的升学人数。最好是把那种能踏线但又有点危险的学生送去。那种能稳上国重的，就让他们考算了。不过，你可不能给学生这样说。反正保送生的条件太宽了，送这些学生去也不违规。”总算有个标准了。可，成绩好的没推荐出去，而那可上可不上的反而去了，学生们和社会上的人会怎么说呢？你校长倒不怕，一句“他们班主任定的”就把埋怨全给了班主任。这是名声问题呢。吴星刚轻松的心情一下又沉了起来。
　　 这不，第五天了，这名单还没宣布，学生们仍然接二连三地来问，有的话很直接：“×××是肯定要去的；还有×××要是不去，那太不公平了。”他们说的人全在我的名单之外，也不符合校长的暗示呀。看来吴星这名单真的要引起公愤了。吴星又开始烦恼起来。那就来个不宣布，把名单给学校，把通知书悄悄给这些学生算了。于是，吴星盼着学校催交名单。吴星想到了同学们议论的候选人，也想到了帮他载过秧的几个学生，又想到校长暗示下确定的五名同学。真难，让谁去好像都合理，又都好像有问题，要受到指责。越想吴星越觉得没了主意。
　　 两个女生悻悻离开后，吴星又回到屋里，又爬在桌上，继续那没法入睡但又很想做的额痛手麻的午觉工作。同室的另一个老师巡视完学生午眠课回来了。反正睡不着，吴星便和这老师聊起来。结果这老师也同样烦恼，他班上也难确定。
　　 乡计生办的一个领导，他的儿子在这老师班上，成绩也是中等偏上，对考“国重”，上或者落，各占百分之五十吧。这领导害怕他儿子考不上，就想趁此机会弄过十拿九稳。而且管教育的主管领导，学校的校长都出面了。这老师一直顶着，还没同意。吴星说：“你可以同意呀！这也符合学校意图呀！我觉得学校的决定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样可以多几个上国重的人数，有利于学校名声。”“屁！你知道吗？校长那样说，就是为了给这娃儿一个理由一个机会。你知道这娃儿吗？进出教室办公室从不喊报告。在班上整天一副冷面孔，学生戏称‘冷面金刚’；抽烟喝酒打牌是常事。那考试哪次不作弊？”一听是这人，吴星感到惊诧。他上该班的语文课近一年了，对这个家伙还是了解的。单元课堂练习，这小子是从不交试卷的。“哦。那次和体育老师打架的就是他吧？”吴星说道。“不是他，是谁？”这不是光给学校丢脸，而且是给他们班主任丢脸的事情。
　　 那这样，顶着！不管他，就让班上综合排名前五名的去！要做手脚让学校去做。吴星和这老师商量好，等明天就在班上公布名单。名单公布了，看你们怎么做？
　　 商量结束，那老师去上课了。吴星没有课，又想睡。“咚咚咚，咚咚咚”，吴星正胡思欲睡，门又响了。声音很轻，有种试探胆怯的味。吴星开门一看，是那位长发女生。“什么事？”实际上吴星的名单上就有这女生的名字。他认为这女生又是来问这名额的。
　　 “吴老师，我……”这声音胆怯。但名单没有宣布，吴星又不好点明了。吴星看着这个女生，轻轻说道：“什么事？说吧。”“我不参加保送了。”“为什么？”“我要亲自参加考试。凭自己的能力考上，而且要考进火箭班。”吴星惊讶地看着这女生，随着便是高兴，自己的学生这么有出息，哪能不高兴？
　　 窗外，那洁白的鸽子在空中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飞着，这学生多像这鸽子呀。飞吧，努力地飞吧。吴星在心里默默地祝愿自己这个学生。“好吧。老师敬佩你。”但吴星没有问，这女生是怎么知道名单上有她的。长发女生走了，那脚步匆匆，就像做贼似的。这也有害怕的吗？吴星在背后苦笑了一下。
　　 晚上，吴星正准备好好睡一觉。这事虽然可能得罪领导，起码知道该怎么做了。
　　 “咚！”像一声炸雷敲在门上。吴星一愣，随即明白，是他，与吴星同室的班主任，这是他敲吴星门的一贯做法。吴星开了门，一个陌生人被领进了吴星屋子，随即那班主任知趣地走开了。
　　 “我是乡计生办的主任。”陌生人介绍道。
　　 “哦。我知道了你来的目的。”吴星心里特别憎恶那同室的班主任，这学生在你班上，你不去想法，干嘛引到我吴星这里来？我也不买账。他没有喊这主任坐，站在桌边说：“真对不起。我今天下午由班上学生选举了五名同学。学生们都知道了结果。你娃儿班上也选举了，他在班上人缘好，没选上吗？”吴星说着，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热，毕竟不习惯于撒谎。
　　 沉寂。
　　 “如果强行加他上去，而让一个学生下来，这传扬开去，结果是什么，主任应该是知道的。”吴星说。
　　 沉寂。房间里是诱人的烟味。主任发烟，吴星拒绝了，吃人的嘴短。
　　 窗外的树枝微微的动作。那主任终于说话了。
　　 “这样吧，明人不说暗话。我有个条件……”吴星怔怔地看着主人不说话，听他说什么。
　　 沉寂。一条狗的吠声从远处传来。
　　 “这是罚你妹的计划生育款，一万五千元。现在如数退还……”主任双手拿着报纸裹着的东西。吴星瞟了一眼，有点心动，一万五呢？这对农村的妹妹来说，是什么？是苦或者幸福呀！但吴星没有表现出他的兴奋。
　　 沉寂。诱人的烟味，使吴星的鼻翼动了一下。他是烟鬼呢，早知道控制不住自己，就不说自己不抽烟了。现在真有点狼狈了。就是摸自己的烟也是为难了，忍吧。
　　 主任看吴星不搭话，接着说：“我给你一个二胎生育指标。至于生育条件嘛，我已经给你想好了。就是你赡养一位孤寡老人。这是准生证。”吴星想生二胎，做梦都想。但他的公职不允许他，何况要赡养一位老人。不是他不愿意，家里也不同意的。吴星说道：“我与他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我不想尽这义务，也不想借伞躲雨。”
　　 “这……你不用愁。这位老人昨天已经安埋了。只是把你申请的要求提前半年就行了，你看看时间吧。”主任递过填好的申请表。吴星看了一眼没说话。
　　 沉寂。吴星不自觉地拿出了自己五元钱一包的烟，点燃了。沉默，只有烟火在一下一下地闪亮。吴星想到了那个放弃名额的长发女同学，这是多好的女孩呀！把她的名额做交换，他吴星对得起这可爱的女孩吗？吴星迟疑地说道：“主任，真的没有名额了。”“吴老师，不是为难你，你班上不是空出一个名额了吗？”吴星一愣，他怎么知道的？仔细一想，是这女孩告诉的？原来是一个圈，在让他吴星钻呀！既然两家商量好了，他吴星还有何话可说。“好吧。我想一下办法。”吴星说。主任笑着说着“谢谢”走了。
　　 “咚！”又是打雷似的声音。吴星不想开门，他有点讨厌这同室的老师了。“咚咚！”声音更急了。吴星开了门，像陌生人似的盯着那老师，不准备让他进门，可那老师径直进来了。
　　 “别大惊小怪的。”那老师漫不经心地说，“你不同意，学校也会解决的。还是要挤走一个名额。领导手中有的是表格。好在老天助你，你班上有学生主动让出了一个名额。至于一万五吗？他们现在是认罚不认工作。超生吧？他们先不管你，等你生了，登门了，逼你，罚你。你不给？别上户口。你妹这一万五，你不是觉得有点冤吗？趁此机会拿回来不好吗？都是农村人，给他们，还不是落了个人腰包。准生证？你想生，即使给你，你敢吗？那做假的东西，纸能包住火吗？这年月，多一个孩子多多少事？你我都明白。老兄，相信室友吧。”说完，就默默地抽烟。抽了两只，室友走了。
　　 吴星拿出准生证看着，这是给钱都买不到的呢。他又看着那一把裹着的钱，这对妹妹一家确实很重要的呀！
　　 第二天，吴星刚要到班上宣布名单，又一个男生进了吴星的屋子，吴星奇怪地看着他。这男生说：“吴老师！我不要保送名额了。我还是要考！”吴星惊奇地看着他。“为什么？”“我们班上的都不要了。就是不要这名额我们班也不会输给其他班的。”“这是为什么？”吴星感到了不对劲。“没什么，吴老师。我是班长。你看你这几天老了多少？我们不希望！”说完，那男生一转身走了。吴星走到教室门口，班上的十几个学生都交上了放弃保送生名额的申请。
　　 吴星把它们交到了学校。那主任的孩子终于拿到了保送生名额。吴星班上的学生都在努力着，为那最后一次考试努力。
　　 吴星也更努力了，他亏欠着这批学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