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城基东路的时候，是下午。今天的天气极好，阳光明媚，秋风送爽。道路两旁的紫荆树郁葱成荫，枝叶悠然醉秋风。树下来来往往的路人，温热的目光相触，又分开，擦肩陌路，转眼即遗忘。
　　 然而，当那对坐在一棵错节盘根的紫荆树下休憩的母子落入我的眼帘时，我的眼睛被打湿了。我无法错开目光，停留许久。这一刻，那个男孩子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蓬柑，剥开与母亲吃。他俩陈旧的衣服污痕斑斑，挨着坐着，身旁的地上晒着拾来的湿废纸，在阳光下散发着难闻的味道。那个男孩子一边剥着蓬柑，一边跟母亲讲话。不知讲了什么，他和母亲都开心地笑起来。男孩子坦然笑着，迎接路人纷纷投过来的各种目光。他和母亲长得很像，圆脸，大大的眼睛，笑容里有一种不染尘埃的纯洁。尽管他和母亲，残疾的母亲，只能用双手往后撑地与脚平行移步的母亲，每天，每年在这条路上艰难的挣扎着生存。但是现在，他们被太阳晒黑的脸上，却泛起尝尽世态炎凉之后坦然的快乐，属于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幸福。
　　 相信经常路过城基东路的人，都会注意到行走在紫荆树下的这对特别的母子。他们住在这条街道后面的陋巷里，拾荒为生。那年我经过这条路时，见到那个男孩的母亲身体还好好的，当时男孩子也只有几岁的模样，总是怯怯地跟在母亲的身后，躲闪着路人的目光，及同龄孩子的欺负。
　　 2005年春末，我途经此路时突然发现，男孩的母亲身体跨了，不能站起来，只能用手与脚移动在路上。那个小男孩跟在母亲的后面，小小的年纪俨然成了母亲的守护神，一路保护着母亲不被别人伤害。他的手攥紧一个饲料袋，一路拾捡别人丢弃的废品。那时，紫荆树飘落满街淡紫粉红的花瓣，花树下的男孩子和他的母亲，沾着片片花瓣，在路上留下潮湿的斑斑印痕，让人目睹的难过，这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这相依的艰难的身影，打湿了多少路人的眼睛。
　　 我常常不能想像，一个只有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如何肩挑起母亲的未来，照亮母亲不幸的人生。在那箪食瓢饮，堆积着废纸的陋巷里，他会不会在照顾了母亲三餐之后，独自坐在黑夜昏灯下，想起那些背着书包上学同龄的孩子而偷偷掉泪？他会不会在父亲与他们形同陌路后，过早的体会了现实的痛苦，人性的悲哀？他会不会在搀起母亲的刹那，突然明白了命运的无可抗拒，无可选择，惟有勇敢地担当，才能与母亲活下去？
　　 事实上，我只是一个路人，对他们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听人提及过他们的往事。这些年来，每次经过这条路时，都会看到这个男孩子用自己柔弱的生命守护着母亲，像守护心中的精神之灯一样。是的，母亲就像黑夜里的一盏灯，只要灯还亮着，这个世界便不会永远黑暗。哪怕母亲因病致残，哪怕母亲穷困潦倒，对于那个小男孩来说，他不幸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生命。他要让母亲活下来，于是，他用小小的肩膀背起母亲的袋子，不再躲闪路人的各种目光，勇敢地低下头捡拾一路的艰辛。于是，我们便看到了紫荆树下这个男孩子陪伴母亲的悲苦年华。
　　 五年的时间过去了，他现在应有十五岁了吧，个子长高了，很健壮，还学会了骑自行车，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车架上搭着两个大大的饲料袋，满城拾荒。
　　 有时男孩子的母亲会从那条阴沉的巷子慢慢支撑着移步出来，坐在那棵很老的紫荆树下等待儿子归来。她穿着陈旧的深蓝色衣服，矮小瘦削的身子依在树根上，头发枯黄纷乱，眼神悲伤。我想，她也有过乌发如缎，柔情似水的岁月，那曾经缠绕爱人的热情温存，如今都已冷却在现实的岁月里。
　　 也许对她来说，爱情的湮灭比病魔缠身更为残忍。可谁又能够预料命运呢，命运是潜伏在人生道途上的无常风浪，有时卷你冲上高峰，有时卷你落入低谷。谁也无法掌控，无法逃脱。她就那样悲哀地坐在生命的低谷里，承受着属于自己的凄凉。那悲伤的眼神，阳光老树下，有种无言的伤痛。惟有看见儿子走过来的刹那，她的眼神才会恢复柔情的光芒。儿子是她的天堂，是她惟一的依靠。虽然这依靠，过于沉重，教人难过，可是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从不管人的无助和悲伤。生命是这样一场艰难的旅程，惟有坚强和勇敢才能有生的希望。是的，她的儿子，那个小小的男孩子，五年来，一直用柔弱的身躯支撑着她生的信念，从不放弃。活着，便是最好。
　　 五年之后的今天下午，我看到他们坐在枝繁叶茂的树下笑弯了眼睛。只见那个男孩子，又笑着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蓬柑，剥开皮递给母亲吃。我想我能够懂得那个男孩子的笑容，生活虽然很艰辛，可是母亲仍在身边，只要母亲仍在身边，凄苦的日子便有了温暖的归依。
　　 这个男孩子自然不会知道，这充满艰涩温馨的一幕，会遗留在一个路人的脑海里，并被定格。我向前走去的时候，望见他们的背后，路无尽头，人流匆匆。只是浮世扰攘，世界的日新月异，都与他们无关，他们沉浸在相依的爱里，苦乐同享，永不离弃。
　　 我一直相信爱的奇迹，爱是坚不可摧的，它会使人自强不息，会穿过狂风暴雨，走进明朗有笑声的天地。
　　
　　 暖草写于2010年9月5日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