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山庙栖身
　　 山根儿看来有十一二岁，长着一双虎灵灵的大眼，留着少年头，整日随着爷爷东跑西颠，皮肤晒得黑明黑明的。老人下山后，山根儿坐到何大林身边，缠着他讲一讲这次是如何救人的，何大林捂着肚子直皱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由二宝把山根儿拉到身边，关心地问，“小弟弟，几岁了？”
　　 “我不是小弟弟，爷爷让我问你们喊叔叔，”山根儿激动起来，“爷爷说，我的叔叔都是大好人！”
　　 “那我们应该问你喊什么？”由二宝乐了，“你还没回答你几岁了？”
　　 “报告叔叔，你们应该象我爷爷一样喊我小山子或山根儿，报告叔叔，我再有十个月就十四岁了！爷爷说再有二年，他也让我上前线打鬼子了！”山根儿一边说，一边举手行了一个不标准的军礼，惹得在场的几个人都大笑起来。
　　 “你爹你娘是干什么的？”李大毛问。
　　 “死了！前年被日本鬼子用机枪打死了！”山根儿说着，眼眶里喷出了仇恨的火光，“长大后，我要替我爹，俺娘报仇！”
　　 “小弟弟，不，小山子，我们中国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笔血泪账，迟早要和日本鬼子算清的！”刘大狗动情地说，“你长大后干什么？”
　　 “参军，打鬼子！”
　　 “是参加八路，还是参加国民党？”曹富贵问道。
　　 “当然参加八路了！”山根儿回答得很干脆。
　　 “你为什么要参加八路军？”刘大狗、曹富贵、赵毅都很惊疑，“八路都是蟊贼！”
　　 “上一次，日本把一个八路挂在城头，八路军地下党硬是从鬼子手里夺下死尸，鬼子气得哇哇直叫，可是这次日本人把国民党的人挂到城楼上，国民党里却没人把他取下来，还是八路军有办法，有情义。”
　　 “山根儿，别胡说！”由二宝说，“国民党和八路军都是一家人，都是中国人！山根儿，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山根儿蛮有把握地说，“我爷爷该快来了！”
　　 就在这时，树叶开始呼呼作响，林子里突然暗了下来，不久，就听到了隆隆的雷声。
　　 “要下雨了！”大家慌张起来。
　　 “没关系，我领你们到一个没雨的地方，那地方可好玩了！”
　　 “可是，你爷爷找不到你怎么办？”
　　 山根儿神秘地笑笑，顺手薅了一颗山草，把它绑到了一棵小树上，自豪地说，“你们想不到吧，这是我和我爷爷约定的暗号，他看到后就会找到我们的!”
　　 何大林靠在一棵大树坐着，脸上爬满了汗珠子，由二宝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头，就关切地问，“大林兄弟，你怎么了？”
　　 何大林皱了皱眉，“没什么，肚子有点不舒服，咕咕噜噜的。”
　　 “咱跟着山根儿避避雨，我来扶你！”由二宝说。
　　 “我能自己走！没事的！”何大林说着，拄着枪站了起来。
　　 李大毛拿起包羊肉的衣服，大头说，“扔了吧，拿上是个累赘，那玩意儿怕是吃不成了！”
　　 “好歹拿上，给咱撑个胆，一旦饿了，好坏也能垫垫肚子！”李大毛说，“早些年，你们四下追杀我们，我们草根、树皮都吃过！
　　 “八路象兔子一样！”刘大狗笑道，“见什么吃什么！”
　　 “国民党才是兔子，你们的蒋总统是大大的兔子，你们是兔儿兔孙！”李大毛愤愤地回奉道，“你骂我们八路是蟊贼，你们那位挂在城门口的军官是什么？正宗的梁上君子！还说人家呢，不害臊！”
　　 “还翻那些陈账干什么？现在我们九个都是一家人，我们还说我们的队伍是野战队，由连长是我们的队长呢！”曹富贵看不惯，说了一句。
　　 “走路还占不住嘴，”由二宝严肃地说，“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斗嘴！都快点儿跟上。”
　　 七绕八绕，在山根儿的带领下，几个人来到了一个土洞处，那土洞内高外低，能站着容纳十来个人，是个理想的避雨的地方。
　　 “当心，小心土壁上有蝎子！”山根儿提醒着，几个人挤挤抗抗进了土洞里。
　　 “唉吆，真他妈的倒霉！”王丕呼叫起来。
　　 “怎么了？”几人同时惊问。
　　 “我的手被蝎子蛰了，唉吆妈呀，真疼！早知道受这罪……”王丕说了半截，又把话咽了回去。
　　 由二宝、刘大狗等人觉得他是话里有话，他是后悔不该跟着何大林出来受这份洋罪。
　　 “我也被蝎子蛰过，”山根儿显得很老练地说，“爷爷说，用牙狠咬蝎子蛰的地方，就不那么痛了，我给你弄点山草草擦擦，要不了一碗饭的时辰就会慢慢好起来！夏天土壁上下雨前蝎子常出来！”山根儿说着爬出了洞外。
　　 “都忍者点儿吧，我现在也不好受！”何大林说。
　　 王丕仍然不停地嘟嘟哝哝，大家没说什么，心里却都有点反感他。不多时，山根儿弄了一把青草让王丕朝蝎子蛰的地方擦，果然王丕不再吭声了。
　　 随着一声闷雷，雨不住点的地开始下起来了，哗哗哗哗象扯断了线的珠子，依稀他们能看到一团团白光，接着就是雷声、雨声，一阵接一阵。这场雨时刻揪着每一个人的心，如果继续下去，那该怎么办呢？
　　 雨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几个人从洞里走了出来，大家伸伸懒腰，有的从树叶上掬一把水洗洗脸，只有何大林和被蝎子蛰的伪军还在无精打采。
　　 “山根儿，”林子里终于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我们在这儿呢！”山根儿应着，“爷爷，你淋雨了吗？”
　　 老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几个人都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们看到老人空着手。
　　 老人哈哈大笑，说，“没关系，咱山里人说出的话象泼出去的水，你们别看我没给你们拿衣服，我心里有数呢！”
　　 “爷爷，何叔叔肚子不舒服，还有这位叔叔让蝎子蛰了，”山根儿快言快语。
　　 “肯定是吃了坏东西又喝了生水，闹肚子！咱不能在这里呆了，走，和我一起下山！”老人语气坚定。
　　 “老人家，这有点不妥吧，会连累乡亲们的！”由二宝疑虑地说。
　　 “我知道，我爷爷让你们去土地庙里，那里最安全。”山根儿瞅着老人，憨憨地笑着，“是不是啊，爷爷？”
　　 “对！爷爷什么事也瞒不过你！”老人和善地白了山根儿一眼，接着老人对他们说，“你们夜里肯定走不了，这两位英雄身上还不爽利，再说下过雨后，山上半夜里就象是冬天，山下有个土地庙，一间房子大小，我把你们的换洗衣服都拿到了那里，只要你们不在咱中国的土地神面前不礼貌，他老人家会保佑你们的。我给你们带来了生花生、还有白馍馍，到了傍晚，我再给你们送点儿绿豆汤，你们好好吃一顿，今天夜里你们好好歇一歇，明天大白天我想办法送你们进县城，放心，里面我有熟人。”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算是征求了意见。由二宝说，“老人家，可靠吗？”
　　 “我儿子、儿媳妇都让狗日的日本鬼子给害了，你们替咱中国人撑腰，替我报仇，我还能去拿恩人的性命开玩笑？”老人有些生气。
　　 由二宝急忙陪笑，“老人家，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刚下过雨，到处都有脚印，即便是我们走了，给你带来麻烦我们心里也会不安的！”
　　 “怪了！没想到这里的雨下得这么大，”老人吸了一口旱烟说，“我回家刚忙活完，就见天变了，我还怕山根儿不知道把你们朝这里领，这夏天的白雨真邪乎，山上下这么大，山下只滴了两点，你们放心，咱中国的土地神会保佑咱中国人的，走，收拾东西跟我下山！”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随老人和山根儿向山下走去，来到一座土地庙里，几个人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见这个土地庙周围除了几棵大树外，离周围的村子都很远，是个很理想的栖身之地，由二宝及时安排了岗哨，除了何大林和那位被蝎子蛰的王丕外，人人有岗。
　　 一切安排停当后，刘大狗喊了曹富贵、赵毅，要转过山后面去方便，他们走了好一阵子，何大林担心地说，“该不是他们甩掉咱们开溜了吧！”
　　 李大毛说，“不会，不过这几个家伙鬼的很，我去看看！”
　　 刘大狗和其余几个正你一言我一语说呢，见李大毛走了过来，便都闭了口，一个个转过身，回到了土地庙。
　　 11、梁上君子
　　 事实上，这位老猎人是这一带八路军地下办事处的一位交通员，他一溜烟地下山后，迅速找到接头人，最后八路军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和老猎人碰了头，他们认为山上九个人来路不明，目前这里抗日形势依然严峻，鬼子、汉奸、特务以各类身份打听我八路军的下落，所以不敢有丝毫大意。另一方面，即便这九个人确实大闹了鬼子的法场，这里仍然是敌占区，稍不留神就会使他们再次落入鬼子的魔掌，但是，既然这些人从这里路过，就要保证他们平平安安地穿过鬼子的封锁线，那就是县城这条通道，八路军工作人员建议他们一直向西，到鬼子力量薄弱的地方去，为了不暴露八路军的实力，地下党组织让由老猎人想想办法，让他们在白天顺顺利利通过城门，进城后转入到我地下秘密交通站，然后伺机出城。
　　 老猎人接到任务后，到可靠的百姓家里借了几身各式各样的衣服，并联系了几位可靠的乡邻帮忙做饭，趁着天黑，他和他的侄子拿着吃的、喝的、穿的、盖的溜进了土地庙。
　　 何大林点着了神台上放着的蜡烛，屋里闪耀起微弱的灯光。
　　 “这是我小爹。”小山子指着挑担子的机灵小伙子介绍。
　　 “你好！”大家纷纷对这位后生打了招呼。
　　 “我叫大山，需要什么帮忙的尽管吱一声。”老人的侄子问，“什么味儿，怪怪的？”。
　　 “这位土老冒拿的羊肉干，半路上添佐料了！”刘大狗取笑李大毛，“地道的李氏牌羊肉串！”
　　 李大毛狠狠瞪了刘大狗一眼。
　　 “何同志，”老人说，“我给你带了一些罂粟酒，这东西能治拉肚子，你喝下去很快就会好的，只是别喝多。”老人揭开瓶盖，递给了何大林。
　　 何大林接过，有些犹豫，老人看出了他的疑虑，就夺过酒瓶，自己亲自喝了一口，笑笑，“这种土法子，庄稼人常使，没事儿！”然后又把酒瓶递给了何大林。
　　 何大林双手接过，一闭眼喝了一口。
　　 “何大哥，让我也上一口吧。”被蝎子蛰的王丕说，何大林把酒递给了他。
　　 “也让我尝尝，”大头眼红了，伸手要去夺，“我只尝一小口，看看辣不辣！”
　　 “有呢！”老人笑道，“我给你们带了一瓶土烧子，隔年的，香着呢！”说着从他侄子手中接过了一个密封的酒瓶，拿出一个大碗，把酒倒进大碗里，然后恭恭敬敬放到土地神像的神桌上，跪下祷告，“土地爷爷，您保佑这几位英雄顺顺利利通过城门，逢年过节我来给您老人家上香！”
　　 由二宝见状，朝刘大狗、李大毛等使了眼色，所有人也都跟着跪了下去，一直跪到门边。
　　 老人家恭恭敬敬磕过头，站起身，端过酒，他怕何大林等多心，就自己抿了一口，然后递给由二宝，一个接一个向下传。
　　 老人和他侄子忙三赶四地为他们盛豆汤，拿馍馍，看着他们一个个狼吞虎咽地吃东西，老人笑眯眯地吸着烟，心里想着事儿。
　　 一边吃，刘大狗一边向山根儿打听县城的方向和去县城的路，老人说，“放心吧，你们今天夜里放心睡大觉吧，明天的事儿我都安排好了！”
　　 山根儿和老人的侄子也要在这里睡，老人爽快地答应了。
　　 老人给他们带来了两床被子，又让他侄子到山旮旯里抱了些柴草铺到地上，嘱咐他侄子和山根儿别淘气，然后走开了。
　　 前半夜，山蚊虫和飞蛾象日本鬼子的战斗机一样，轮番轰炸，他们不停地拍打，一个个口里不干净地骂着。还是小山子有办法，他起身从神桌的炉台里取下几根香燃着，不多时间，蚊虫退阵了，渐渐地土地庙里有了鼾声。
　　 后半夜，李大毛当班，他端着枪一个接一个地打呵欠，但他依然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正当他要靠着树休息一下时，朦朦胧胧的月色中，见刘大狗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向庙后走去，他马上来了精神，问道，“上哪里去？”
　　 “小便！”刘大狗头也不回地说。
　　 “大男人哪里不能方便，偏要象娘儿们一样扭扭捏捏，蹲下撒尿呀？!”
　　 “你懂个屁！”刘大狗小声反击道，“老猎人一再嘱咐我们要对土地神表示尊重。你说，我们大小便不应该远一点吗？”
　　 李大毛一时没话说了，接着大头、曹富贵、赵毅也纷纷出来到山后方便。
　　 李大毛一等再等不见几人回来，他觉得问题严重，想喊醒屋里的人，又怕是一场虚惊，正在犹豫时，何大林也出来上茅厕，他让何大林到山后看看，何大林转过山头后，喊了两声“大头，大头，”不见回音，他急匆匆过来喊醒了每一位人，由二宝说，“准备好，各人选好位置，操起家伙！”说完，背起还在揉眼的山根儿就向后山跑。
　　 一切又静了下来，月儿仍是淡淡的寒光。
　　 黎明时分，几个人匆匆向这里走来，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他们进了土地庙，刘大狗把肩上一个东西重重地放到了被褥上。
　　 “人呢？”大头惊问。
　　 由二宝端枪走了过来，冷冷地注视着他们，接着几个人也凑了过来，他们看到被褥上放了一具死尸。
　　 由二宝顿时明白了发生的一切，一开始他也觉得他们几个鬼鬼祟祟有问题，但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现在才知道他们是在赌气开玩笑，他气得浑身哆嗦，压低声音说，“无组织、无纪律！你们要是我的部下，我早就……”
　　 “怎么回事？”何大林惊问，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山根儿说城门口挂了一具国军的尸体，这几位弟兄看不过眼，他们约上我，去了城门口，你知道腾挪攀越的功夫我还是有一点的，于是我就随他们去出其不意地杀了鬼子的门岗，取下了咱中国人的尸体，把两个狗日的日本人一头拴一个吊上了城门上……”
　　 “啪！”重重一记耳光打到了大头的脸上，何大林气得咬牙切齿，“我们几个人的性命要白白送到你们手里！”
　　 问题出了，就得解决，怎么办？最后由二宝说，“必须把这位兄弟安排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否则，咱们暴露是小事，弄不好还要连累这里的乡亲们！”
　　 “我看放到那个土洞里，把口封了！”何大林说。
　　 “只好如此了！”由二宝无奈地说，“李大毛、赵毅、曹富贵，你们先守在这里，其他人随我来，现在马上行动！”
　　 尸体直直的，但并不是硬的，有些地方已在腐烂冒水，散发着臭味，几个人手脚忙乱地把尸体抬上，偷偷地向山上走去，李大毛、赵毅、曹富贵、王丕，默默地朝着尸体远去的方向敬礼，目送了很远很远……
　　 小山子和大山在前面引路，由二宝拿着枪在后面注视着一切。
　　 他们钻进土洞里，点亮了蜡烛，小心翼翼地把死尸放到地上，刘大狗为他整了整衣角，颤抖地把右手放到他额头，使劲使尸体闭上眼睛，但尸体依然怒眼圆睁，由二宝说，“算了，日本龟孙子不滚蛋，他是死不瞑目的！”说完，率先走出洞口摸索着搬来石块封洞口，其他几个人也七手八脚地动起手来，然后又用刺刀剜了一些新土，囤住了洞门。
　　 最后，几个人朝着这位国军弟兄行了军礼。
　　 回到土地庙，东边已经出现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