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很普通。
　　 因为，他是农民。
　　 他不是伟人，所以叙不出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他不是先哲，所以记不下启迪人世的格言警语。然而，作为人父，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他留给我不少回忆。
　　 之一、路水黑白
　　 乡村多土路。
　　 雨后，夜晚赶路，深一脚，浅一脚，不小心就会踏进泥路的水洼里。
　　 父亲告知：“黑的是路，白的是水。”
　　 一次，入城探亲，正下毛毛细雨。也走小巷的水泥路上，竟然黑的是水，白的是路。
　　 我说：“爸，你是错的。”
　　 父亲微笑着，抚摸我的头说：“我没错，你也没错，错在走的路不同。”
　　 之二、转圈圈
　　 故乡门前是个场，方方的。场上有棵老槐树，圆圆的。小时候，父亲欢喜带我在场上玩。我欢喜绕着槐树转圈圈。扯着槐树转圈圈不过瘾，索性伸开双臂在场上任意转。父亲怕我跌倒，一把将我揽进怀里。我咯咯地笑着又扯着父亲转。父亲一时兴起，拎起我也转起圈圈来，逗得我将笑声送给一片蓝天。陡然，父亲将我放下，我立足不稳，歪在地上。父亲扶起我笑津津地问：“孩子，你说哪是东？哪是西？哪是南？哪是北？”
　　 我一口一个错。
　　 父亲说：“转圈圈玩，不能玩晕脑子，脑子晕了，既分不清方向，又会跌倒的。”
　　 之三、养太阳
　　 家中盖瓦房，房前取土，平整的方场里凹出一个圆坑。雨后，坑变成塘，水圆成镜。
　　 行路不便，母亲要垫。
　　 我附在父亲的耳边说：“爸，不要垫，留着养太阳。”
　　 我养个太阳，留给爸爸在雪野里耕地歇息时点烟袋抽烟，省得点火纸媒子；留给妈妈在低矮漆黑的小锅屋里烙煎饼，省得烧鏊子挨烟熏；留给小伙伴们当火把玩，省得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偷刷把挨大人揍屁股……
　　 爸笑了，妈笑了，水塘太阳也笑了。
　　 于是，我天天上学前放学后都把池塘打扮得整整洁洁的，让太阳活得快乐，活得鲜亮，活得自由自在，活得干干净净。
　　 一天，塘还是被填了，说是晒麦用场。
　　 爸劝我说：“塘太小，太阳在里受拘束，让她走吧，外边有大水塘呢。”我很乖，没有吵闹。因为我觉得：
　　 父亲就是个大水塘。（1992.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