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散文】八月十五
在我的老家,那个叫做太平的偏僻小山村,每逢中秋节来临前,村子里的大伯大婶都说要过“八月十五了”!人人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喜悦和收获的激动,开始准备节日所需的一切。磨面,打青油,买食用颜料等等,当然还得收拾好家里那个用了好几年往月饼上点花用的“点垛子”。自家实在没有的,还可以去邻居家借。
母亲说八月十五就是月亮的节日,感谢月亮在黑夜里将光明带到人间。直到我上小学几年后,才从书上知道了“八月十五”就是“中秋节”。
每年的八月十五,老家正是农忙收田的时候。父亲在县城工作,家里能干活的只有母亲带着稍大一点的姐姐。然而不管多苦多累,母亲一定会为我们蒸几个又大又圆的月饼,还有做各色各样的“花馍馍”。
八月十五前一天清晨,母亲生起了灶火,拿出了木头做的四五层高的大蒸笼。面早已发好了,母亲先擀一张圆面饼,上面均匀撒上些青油和食用颜料,再做一层放上面,然而着色又是不同了。层层不同颜色的面饼摞起来,约莫有十几层吧,最上面再包一层白面皮,月饼便做好了,然后就放进蒸笼里。现在每当看到街上卖的千层饼,我就会想起母亲的月饼来。母亲做月饼的方式和千层饼很相似,只是千层饼是用铁锅烙出来的。
月饼出笼了,母亲急忙叫我们几个孩子在上面点花。这会那个小点垛子派上用场了,我们争先恐后地在月饼上点着花。月饼最上面点几个,旁边点几个花,都是有数的,不能胡点。蒸好的月饼在桌上的盘子里凉着,先不能吃;要等晚上献过月亮了才可以开吃。
做好了月饼,母亲又开始给我们做花馍馍。我们早已迫不急待了。在母亲的嘱咐下,准备好了洗干净的剪刀,梳子等用具。剪刀要剪小燕子的翅膀,而梳子是用来在翅膀上压花纹的。母亲手很巧,软软的面在她手下一动,就活灵活现变得有生命了。母亲做了可爱的红眼睛小白兔,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们看,孵蛋的芦花大母鸡,简直就似活的一般,骄傲的大公鸡伸长脖子在打鸣,还有想偷油吃的小耗子,用花椒籽点上小眼睛,贼溜溜的乱转……反正一切孩子们喜欢的小动物都有。
妹妹最喜欢的“王便架鸡”还没有做呢。只见母亲随便用手挫了几下,圆形的王便脑袋但出现了,母亲拿起剪刀“嚓嚓”两下,王便的胳膊和腿便有了,然后捏上高高的鼻子、点上黑豆做的眼睛,歪戴上顶破帽子,王便就做好了。别急,王便的鸡还没有呢,只见一小块面团在母亲手里上下飞速转动,我们还没看清,鸡已飞到了王便腋下。
王便夹鸡还有一个故事呢。母亲一边做一边给我们讲故事,王便呀,不知道是哪代哪村人,其实就是个叫花子,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很快就把祖上留下的家业吃光了,无奈之下,就做起了小偷小摸的勾当,整天偷村里的东西,特别是爱偷村子里的鸡。有一次王便刚捉上邻居家的鸡,就被人家发现了,慌乱中王便将鸡夹在腋下,撒腿就跑。为了记住王便的模样,使其成为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村人就将其做在花馍馍里,大人小孩都记住,村里不欢迎这样的人……
到了晚上,皎洁的月亮慢慢爬上来了。我们搬出白白胖胖的月饼,恭恭敬敬地献给月亮。感谢她一年来对太平小村的恩情,祈求她来年对我们一如继往的眷顾。从母亲优美的故事中,我们知道了月亮里有嫦娥,有玉兔,她们在天上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呢。
“吃月饼,看月亮”是八月十五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可是不是每年都会如此快乐。有一年,家里收成不好,除了青棵面(黑面),几乎没一口白面,眼看我们过不了节,年近八旬的阿奶实不忍心,就从二伯家要了一升白面给我们。可是生性好玩且年龄不大的母亲,没有用这些白面做月饼,全部给我们做了好玩的花馍馍。白面比较精,做的花馍馍不会裂缝。月饼是用青稞面做的。阿奶得知后,气得直捶胸顿足,咒骂连天:“月棠(母亲的小名)这个败家子,根本不会过日子呀!叫我儿子(我父亲)回家吃什么……”母亲却似没听见阿奶的咒骂一样,象老鸡带着小鸡,和我们在院子里依然玩得天昏地暗。
“八月十五”过罢了,母亲又像往常一样去地里劳动了。姐姐在家做家务兼顾照看我们三个小的。姐姐指挥着我们从缸里端水,然后由她和泥,照模照样地做起了“月饼”。姐姐小时很调皮,也很聪明,什么东西,一看就会。
姐姐得意的展示着她的手艺,我和妹妹在一旁也不甘示弱。我们用泥做了八月十五的月饼,可爱的娃娃,还有书桌,凳子,吃饭的锅锅碗碗等等。
那时必竟太小,一玩就玩昏头了。我们玩得满头大汗,玩得忘乎所以:竟然忘了给炉子里添煤。不知什么时候炉火熄灭了。当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回到家,发现连一口开水都没有烧下时,母亲生气不已,一边吓骂着我们几个“没心没肺,不知好歹”,一边随手拿过身边的柴棒把我们晾在窗台上的月饼、娃娃等毫不留情一个个三下五除二全部敲成了碎渣。我们姐妹三战战兢兢立在一边,生怕那棒子落在我们的屁股上。我们眼睁睁看着发怒的母亲,心痛不已却不敢犟一句嘴,更不敢掉一滴泪。
一直舍不得吃掉母亲给我们做的花馍馍。它们都太精致美观,仿似含了生命般的可爱。就那样一直装在我的书包里,衣袋里。想起来了拿出来玩玩或者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一番。关系实在太好的一两个小伙伴,免不过了,就送给一只小鸟玩。母亲是“川”里来的汉族,只有母亲那个地方的人才会做花馍馍。
有一次放学回来的哥哥,肚子饿得实在不行,就悄悄拿了我的小兔偷吃。被我发现后,我还打滚撒泼和哥哭闹了一场,非要他赔。八月十五过罢已经好久了,花馍馍变得十分尖硬,其实已经吃不动了,只能慢慢啃。想想自己,可真不近情理啊,毕竟,那时不见白面的日子是多数,孩子们都嘴馋哩……
二十多年前,当我还是个小学生时,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原因,我们一家远离了故乡。从此再没有吃过母亲亲手做的如圆盘般大的月饼了,因为再也没有那么大的蒸笼可以容得下母亲的月饼,那可是名副其实的月饼啊!
又一个八月十五来到了,我们拎回了单位上分发的精美时兴月饼去父母家,母亲迷着满是皱纹的眼望着长大成人的我们兄妹几个,又是开心又是遗憾,因为她没有月亮大的月饼可以招待我们了。
年过六旬的母亲还在念叨她当年的大蒸笼,临走时已送给了亲戚;念叨她年轻时做的如面盆大的月饼,如今再也没有机会一展身手。
吃着香甜的中秋月饼,一家人开心喧哗说笑,在父亲深情吟诵“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优美诗句中,不自觉又回想起了我们度过童年时光的太平小村。
太平,你还好吗?仰望天空的明月,我在心底轻轻呼唤着故乡的名字……
怎样的认真,让他日日如此精心,对我们这些人,这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