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百灵鸟儿
　　 由二宝就在这家农户住了下来，他闲得着急，八路军的一切行动都不让他参加，他感到委屈，多次想找韩营长谈谈，但他又不停地安慰自己，八路军肯定在一个一个了解他们的情况，他需要耐心等待。
　　 一有闲空，他就拿起扫帚把老乡的家里家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当这个时候，刘老汉就很生气，他要去挑水，刘老汉夺过担子，拉下脸说，“由同志，你来这里是位客人，家里的活路你都干了，你让乡亲们怎样评价我！”
　　 这家有五口人，刘老汉的老伴年轻一些，大概有40来岁，刘老汉还有一位80多岁的老母，老太太除了眼神不好外，家里家外的家务总是手不释闲地干着，嘴里整日叨叨的是前清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什么缠脚啦，留发啦，三纲五常了，孙子、孙女听不惯，数落她几句，她就不吭声了。那位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叫来成，整日在外打短工，他的妹妹是一个清秀的大姑娘，叫山妹子，一天到晚疯唱疯跑，摸不着边际。当由二宝被安置住到他家以后，她格外象只百灵鸟，她妈妈常骂她，“你疯疯癫癫的，像个妇救会干部吗？你也不怕杨庄你婆家笑话你！”
　　 “那不是我婆家，我死也不到杨庄去！”山妹子一边洗衣服，一边哼曲儿，一听这话，就把棒槌狠狠朝衣服捶几下子解恨。
　　 “好好好！如今你大了，管不了你了，我不说你了，看到时候你爹不打死你！”她妈现在说不过她，只好拿出家里的最大权威来吓唬她。
　　 “打死了倒省心了！我告诉你们，现在区上、八路军、妇救会的政策是一样的，提倡婚姻自主，反对包办买卖婚姻，”山妹子一套一套的，“你们私下做主，收了人家的彩礼，这就是封建包办！你们就在破坏政策！”
　　 自从由二宝住到他家以后，山妹子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出出进进都是小曲儿不断，脸上总是一朵花儿，她把她哥哥的好衣服拿出来，让由二宝换到身上，给由二宝端水，送煮鸡蛋，变着法儿靠近由二宝，让由二宝感到很不好意思。
　　 自从死里逃生以来，由二宝从来没有展过眉头，几天来的风尘仆仆，好象一下子憔悴了不少，现在好了，找到了自己的队伍，经过梳洗，又回到了以前英姿勃勃的样子，浓眉大眼，国字脸膛，浑身上下充满阳刚。他心里十分惦念自己的部队，想念他从前的弟兄们，但他知道，他要重新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也许他会永远和他原来的战友告别。
　　 一想到他的连队，他的战友，他的郭参谋，他的心就隐隐作痛。特别是在最后战斗中那些牺牲的战士的面孔，仿佛总在他眼前晃动。他暗想，等抗战胜利了，他抽空回到老地方一趟，给他们上三炷香。
　　 刘老汉不让他干活，这可急坏了由二宝，一个大活人，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确实不是个事儿，没办法，他只好央求山妹子帮忙。
　　 “你这人也真憨，不让你干活，你就歇歇呗，这么享福的事你都不干，真是傻瓜一个！”山妹子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很甜，“行！这事包在我身上，明天陪我一起上坡挖地，我爹要拦你，看我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老汉就在院子里喊，“山妹子，快起来，上坡啦！”
　　 山妹子打着呵欠埋怨，“正睡得香着呢，爹，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快起！天都大亮了，我一走，你又睡忘记了！”刘老汉催促道。
　　 “你放心，误不了，”山妹子说，“等一下，由同志也去帮咱们！”
　　 “死妮子！”刘老汉声音压低了，“你拉扯人家干什么？人家是队伍上的人，去那鬼地方不怕别人笑话！别磨蹭，快点儿，你哥哥都起来了！”
　　 “队伍上的人就不吃东西了？爹，你不是说现在的世道变了，这里的当兵的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们实实在在为的是老百姓，”山妹子边起床边说，“再说，他是自愿的，你不让他干，他还觉得是外姓了呢！”
　　 “老伯，你让我去吧！”由二宝已经站到了刘老汉的身后，“我闲在家里都快闲出病来了！你放心，你让我咋干我咋干！”
　　 “爹，由同志不是外人，你让他去吧！在一起说说叨叨，多亲热啊！”来成也说道，“我还能跟他比比呢！”
　　 “怎么，今天不去给人打工了？”由二宝笑着问。
　　 “现在工价太低，活儿也不好找，不如上坡开荒去！”来成说，“等三夏正忙时，才有好活路！”
　　 刘老汉没再说什么，扛上锄头当头走了，来成向由二宝眨眨眼，也一人拿了一把锄头跟到了后面，急得山妹子在后面直喊，“由同志，哥哥，等等我！”
　　 路上，由二宝和来成并肩走着，山妹子一会儿前一会儿后，来来回回在他们周围绕着，兄妹俩争着和由二宝拉话头，但总是山妹子抢到前面，她象只小麻雀，总是占不住嘴，来成白了她一眼，“你有完没完？”
　　 几个人到了三岔路口，遇到了李大毛，李大毛笑嘻嘻地说，“由连，我跟你一起去吧！”
　　 “韩营长不是让你休息吗，你请假了吗？”由二宝也端起架子来了，“你当过班张你是知道，可别坏了这里的纪律！”
　　 “我写了请假条，压在桌子上，偷偷跑了出来，我和你一起去散散心！”李大毛说，“咱现在是接受审查，又不是特务！”
　　 到了一片荒坡处，到处是荆棘刺槐，刘老汉用砍刀、镰刀小心翼翼地把刺砍掉，来成抡起膀子用镢头在硬硬的生地上使劲向下挖，每挖一镢头，就蹲下身子，捡去石头，把草根扔向一边，由二宝、李大毛见样学着，山妹子则用锄头在开垦过的虚地上砍掉土坷垃，她一边干，一边不时用眼睛瞟一下由二宝。
　　 来成告诉二宝，这个山坡是财主刘天一的，以前开出来的荒地刘天一占七份，开荒者只占三份，现在好了，自从这里住了八路军，刘天一响应了八路军的减租减息政策，开出来的荒地刘天一占一半，开荒者占一半，所以村子里的人都觉得有了盼头，干的可热火了。
　　 “我爹说在这里多种点粗粮、棉花，向区公所交剩下的，还要给我娶嫂子呢！”山妹子笑着说。
　　 “去，再说我撕烂你的嘴！”来成的脸红的象关公。
　　 不一会儿，由二宝浑身出满了汗，山妹子把一块绣有荷花的棉布手帕递给他，他不好意思地接过擦擦，然后又递给山妹子，山妹子笑着说，“那是你的！给你了！”就又转身拿起了锄头。
　　 由二宝瞅了瞅刘老汉和来成，一时觉得不知道怎么办，当他看到来成也是满身汗珠子时，就走到来成身边，顺势把手帕递给了来成，说，“是山妹子的，你擦罢还给她吧！”
　　 李大毛扭着身子在偷偷地笑。
　　 29、八路人情
　　 再说另一头。
　　 刘大狗被人抬到了临时卫生所，这个卫生所建在废旧的学校内，设备比较简陋。刘大狗躺在一个由木板搭起的床上，他不时地呻吟，卫生员忙忙碌碌地为他擦洗伤口和他额头上的汗，卫生员安慰他，伤势并不重，只是需要取出他腿上的子弹。
　　 刘大狗叫唤着，时间不长，他叫喊他要撒尿，卫生员忙三赶四地端来一个瓦盆，扶着他扭过身子，刘大狗呲着牙，扭向一边，对着瓦罐放起水来，刚刚稳定，他又叫要拉屎，这下子不好办了，刘振国只好到厨房内弄些草木灰，让他一只手夹个棍，另一只手扶着床沿，刘振国在后面顶着，他下来后，蹲在草木灰上，刘振国则把脸扭在一边扶着他，刘大狗吭吭哧哧一阵子，没拉下一点，他苦笑，“刚才急急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算了吧，兄弟，我扶你上去吧！别折腾了！”刘振国说，“我受点麻烦没什么，你可别挣着伤口了！”
　　 韩营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笑着说，“实在对不起，把你当成了小日本，让你受痛了，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想办法把你的伤治好！”
　　 “没什么！合该我倒霉，朝我开枪的人再向上一点儿，我没死到日本鬼子的枪口下面，却要死到八路的手里了！唉吆，唉吆……”刘大狗不停地埋怨。
　　 “算你幸运！”韩营长笑着说，“我的那位兄弟是个神枪手，他要打你左耳，绝不打你右耳，他要打你鼻子，绝不打你眼，是我下令让张连长找人这么做的！”
　　 “那个枪手是谁啊！唉吆！”刘大狗咧着嘴，“我真想看看他，看他长了几个鼻子几只眼，长长见识，唉吆！”
　　 “怎么，想报仇啊！要算账就找我吧，是我下的命令！”韩营长直言不讳。
　　 “不是说我想报仇，见了他我得给他一拳头，让我受这份活罪，真是的！唉吆，唉吆！”刘大狗瞎哼哼，当然，他知道来者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他得装像一点儿。
　　 “你要是不是一身鬼子皮，你要是不在关键的时候学鬼子的腔调也许不会这样！”韩营长解释，“这是误会！”
　　 “唉吆，我也知道这是误会，长官，我的那两位兄弟呢？哎呀哎！”
　　 “你放心！他们一会儿就来看你！现在我们正在了解他们一些情况。”韩营长说。
　　 “怎么，不相信我们？我们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投奔到这里，图的是啥？要是想排挤我们，就明说！”刘大狗火气又上来了。
　　 “你误解了，不光你的两个兄弟我们要调查，连由二宝、李大毛所说的情况我们也要核实，现在斗争形势复杂，我们不得不这样！”韩营长一本正经地说，“你也是军人，你知道，这事放到你身上，你会怎样处理呢？”
　　 正说着，通讯员李硕果带着曹富贵、赵毅来到了这里，通讯员说，“营长，黄参谋到处找你呢！
　　 “好，我知道了！”韩营长说，“几位兄弟来到我们八路军营地，我们表示欢迎，至于误解，希望各位以大局的眼光看问题，不要朝心里去！这些天，你们可以在这里放松放松，也可以和我们的战士比试比试，如果闲不住，你们也可以帮老乡忙忙庄稼活儿，这里的百姓是很热情的。”
　　 “韩营长，你总不是想扣留我们吧!”曹富贵说，“是不是把我们当成俘虏了？可别对我们另眼相看啊！”
　　 “你们说哪里话！”韩营长不卑不亢，“你们的这位兄弟挂了彩，现在就是我们放你走，你能走吗？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让这位兄弟尽快好起来，到那时，如果你们要找你们的队伍，我们帮你们打听，如果你们想回家，我们发给你们盘缠，只要记住这里的八路兄弟有点人情味就行！”
　　 “那我们在这里的衣食住行怎么办？”赵毅问。
　　 “这位小兄弟小看我们了！”韩营长笑道，“我们这里虽谈不上多么富有，但一日三餐的粗茶淡饭还是管得饱你们的。单说吃的，部队有个大伙房，另外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分在老乡家里，吃饭付钱。考虑你们刚来，你们就在部队伙上用餐吧，我吃什么，你们吃什么！绝不会冷淡了弟兄们！”
　　 听到这里，曹富贵不好意思地笑了，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说，“韩营长，我们有一个请求，让我们换换衣服！”
　　 “小意思！”韩营长也笑了，“八路的服装怎么样？新的！现在让我去搞你们国军的衣服，我实在没办法！”
　　 “这……怕不妥吧！找两身老乡的衣服就行了！”曹富贵有些为难，国共分裂时，除了特工，穿上对方的衣服等于叛变。
　　 “八路的衣服怎么了？咱不也穿过鬼子的破衣服吗？”刘大狗接过话茬，“你们穿上八路的衣服也新鲜新鲜！这不比穿上小日本的服装强多了？告诉你们，咱们从生死关上逃出来，只要咱们记着咱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就行，只要不背叛祖宗，咱什么都可以做！”
　　 “说得好，是个直性汉子，你们到了这里，这里都是自己人，缺啥少啥你们尽管提，直接找我也可以，找这位通讯员也可以，他叫李硕果，交往的时间长了，你们就知道他是一位不错的小伙子，”韩营长边说边转身，“你们先聊，需要什么，尽管吱一声，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满足你们！”
　　 他又掉过头，对在一边忙碌的卫生员刘振国说，“用最好的药，勤洗勤换，让这位兄弟的伤早点好起来！”
　　 韩营长出门了，刘振国追了出来，为难地说，“营长，现在消炎药没了，昨天把最后的那些药全用在老乡身上了！另外，还需要麻醉剂。”
　　 “你先处理好伤口，别让伤口发炎，”韩营长果断地说，“我来想办法！注意，别让客人有过多的委屈！”
　　 “是！”刘振国回答得很干脆。
　　 屋里，刘大狗、曹富贵和赵毅你一句，我一句说开了。当然，他们说话也在注意着场合，毕竟他们是国民党部队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