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和陶然谈起想写一写古龙，不想一晃两三个月过去了还没有动笔。不久便是九月二十一日，是古龙逝世二十五周年，静下心来写一下自己对古龙的理解，算是表达对他的敬意。
　　 中学时期，我差不多是读着古龙的武侠小说过来的。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同学买了一套古龙全集，然后大家借着看，结果转来转去最后没几本回到他那里。镇上有书店可以租书，大家也常常是一个人租古龙的武侠小说，然后几个人转着看。就这样子，书非借不能读也，我差不多把古龙的武侠小说都看遍了，练就了看小说时一目十行的本领。看古龙的小说，我经常是一看就是一天，课堂上也看，下课也看，自习也看。有时候和同学李军两个人合看一本书，废寝忘食，直看得脖子酸痛，眼睛发胀发晕。通常一本书一天左右就看完了，然后就全身心放松了，非常开心。然而，看了很多古龙的小说，但是要说解读古龙，对他有多深的理解和研究是难以成言。从自己看过的古龙的小说以及对他生平事迹的一些了解，古龙在他短短的四十八年的生命历程，有着其变与不变的精髓。
　　 古龙的变，表现在他写的武侠小说以及其表达方式，不是千篇一律，而是在不断变化中寻求突破，而独树一帜。从他早期模仿写作第一部武侠小说《苍穹神剑》，到七种武器系列，到《绝代双娇》，再到《楚留香传奇》和《风云第一刀》小李飞刀系列，再到《萧十一郎》，他的武侠小说总是不断给读者带来新的惊喜。正是古龙写武侠小说谋求不断突破变革，才让他能够在众多的写武侠的人群中脱颖而出，能与金庸和梁羽生并肩而立，成为一代武侠小说的大师，并影响了后来的武侠小说写作。
　　 谈到武侠小说，很多的人都会拿古龙和金庸比。我喜欢古龙多于金庸，但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是金庸的地位高于古龙。已故的黄霑就曾经说，莫论古龙的小说是否比金庸的好，只要谈及武侠小说的流派，就不能不提古龙。金庸自己也曾说，古龙的小说独创一格，构思奇妙，有成就。我觉得，在比较古龙的小说和金庸的小说之后，古龙的小说的风格以及手法是不断变化的。看了金庸十四部武侠小说，你会觉得金庸的武侠故事都依托于一定的历史，因而显得厚重，读起来也像读历史故事，犹如白话文的史记般的韵味，故事的模式大抵都有些相似。而古龙的武侠故事，常常在一个完全虚构的时间地点展开，没有浓厚的历史的背景，天马行空一般吸引着读者去探索那些故事的因果。其行文使用短句推进情节发展的特点，充满了哲思，有着诗一样的韵味，这是区别于其他武侠小说的地方。
　　 比如《风云第一刀》的开头这样写着：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穹苍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辗碎了地上的冰雪，却辗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李寻欢打了个呵欠，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貂皮上尽量伸直，车厢里虽然很温暖，很舒服，但这段旅途实在太长，太寂寞，他不但已觉得疲倦，而且觉得很厌恶，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寂寞，但他却偏偏时常与寂寞为伍。
　　 优美如诗一般的景色描写饱含着不尽的哲思，带给人不尽美的享受。而其短短几句就写出了李寻欢的寂寞，而这寂寞贯穿故事始终，伴随着他的一生。《天涯明月刀》开篇的楔子关于天涯的问题简短充满哲理的一问一答也是极具古龙的特色。
　　 古龙写武侠的历程也是曲折变幻的。因为父母的离异，古龙离家出走，自力更生半工半读，因为和舞女郑月霞同居而弃学，迫于生计写武侠小说。初写武侠属于模仿时期，没有什么大的成就，一度为诸葛青云等代笔，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古龙写武侠纯粹是为了钱，然而他对于钱从来又不看重，常常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预约的稿费拿到手便是一掷千金，书没有写完稿费早已花光，其人生透着《将进酒》中的豪气和洒脱。这种生活迫使他不得不努力写小说以满足他挥霍的需要，一定程度上也促使了他的小说多产，但也注定了一部分小说没有太高的质量。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古龙能够融合贯通中外，在写作上不断有变化和突破，树立自己的风格。
　　 古龙1963年到1964年写的《浣花洗剑录》借鉴日本小说，探索武道，独辟蹊径，也为后来很多人所追随。所谓的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心所属，比剑所御更为重要。这部小说实现从武侠故事情节到精神层次的升华探索对于古龙而言是一个阶段的突破，但是这部小说有些虎头蛇尾，未能尽善尽美。当然，这和古龙的写作生活习惯不无关系。而在此之后1967年写的《绝代双娇》，开启喜剧武侠的先河，其中故事情节的铺陈，人物的刻画，都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后来的李凉之辈写出来的诙谐武侠是难以媲美。记得当年我看一边吃饭一边看《绝代双娇》，结果一碗饭吃了一个小时。1968年古龙出的《楚留香传奇》，借鉴了西方的推理侦探小说的写法，是武侠小说写作的重大突破。后面写的《陆小凤传奇》也顺延了《楚留香传奇》的写作模式。这两个系列的武侠小说，可以说开启了武侠小说一种新的写作模式，为后来很多的人所模仿。1973年古龙创作的先有剧本后有小说，且取消了章回体写作模式的《萧十一郎》，借鉴了电影的创作方式来写小说，也开启了武侠小说写作的一种新的模式。同年出的《流星•蝴蝶•剑》便是借鉴了《教父》故事模式。他的小说有很多的心理描写，而且很细腻，甚至通过心理描写来推动情节的发展，这也是借鉴西方小说的写法，与传统以及当时的武侠小说写作有很大的不同。古龙的后期由于把主要精力用于电影制作挣钱上面去了，武侠小说的写作也就自然没有什么质的变化和突破了。
　　 在古龙写武侠小说这么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中，也有其不变的因素和精华。首先古龙的小说和人生中不变的是酒。古龙的小说中主人翁总是离不开酒，酒是英雄的不可或缺的一面，是英雄的镜子。一方面是自古一来英雄与酒就脱离不了关系，另一方面也许是古龙本人就嗜酒好酒，所以他笔下的英雄也是如此，男人和女人都如此，尤其是为绝大部分古龙迷所认同的小李飞刀李寻欢的形象有着很多古龙本人的影子。楚香帅的好酒和李寻欢的好酒是不一样的，和萧十一郎的好酒又是不一样的，和风四娘的好酒更不相同。楚留香好酒，酒是他挥洒豪气的载体，但他临阵之时一定是清醒的。古龙虽然嗜酒，但是他写小说的时候是不喝酒的，抽烟是他保持思维清醒的方式。而李寻欢是嗜酒，是以酒为命，离开酒就不能活不了，酒就是他的人生，这一点和古龙本人是相似的。古龙一度因酒住院差点丧命，治好了，身体稍恢复一些又浸泡入酒的世界，最终因酒而去世。当然，李寻欢喝的不仅仅是酒，更是对林诗音挥之不去的情，还有情与义的迷失。萧十一郎则从酒中汲取力量，得以重生。风四娘使最快的刀，骑最快的马，杀最狠的人，喝最烈的酒，酒是就是她的性情。这如酒的性情使得她能够把对萧十一郎这样一个大盗的爱藏在内心深处，越久越深，如酒越老越醇。从表面上看古龙写的是酒，英雄们以酒为友，以酒为气而意气风发，实际上古龙的小说体现的是一种老庄的思想，而其中酒的文化，更类似传承老庄思想的竹林七贤的阮籍对于酒的理解。看多了古龙的武侠小说，经常会有这样的人物出现，一条腿的瘸子跑的比两条腿的人快，身体有缺陷的人武功比正常的人武功还强。其中傅红雪便是典型的例子。天生有缺陷的人认识到自身的不足，因此更加勤奋，反而能够激发自身最大的潜能，创造出比常人更好的成绩来，甚至达到常人达不到的高度。楚留香的鼻子有问题，算是个残疾，很多的时候他却因祸得福。老庄的辩证思想在古龙的小说里得到了体现。《天涯明月刀》里面就写道：羚羊被捕杀，是因为羚羊有角，坟墓被挖掘，是因为墓中有殉葬的金银。朴拙的弱者，总比较容易免于灾祸，丑陋的处女，总比较容易保持童贞。古龙是比较推崇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境界，他笔下的许多人物也是如此来构造的。很多人说从古龙的这个求学写作的过程看，古龙对于历史以及中国文化本身吸收的不足，不及金庸与梁羽生在这一方面的成就。古龙一方面自我突破自己这方面的不足和局限，创造自己独特的故事创作模式，另一方面不断运用和借鉴日本和西方小说写作的成就，同时，对于中国文化的精髓也是有很好的运用。老庄思想蕴藏于古龙的小说当中增加了其深度。英雄可以是普通人，我们无法忘记《欢乐英雄》中的郭大路，堂吉诃德般的英雄。另外，古龙对于春秋笔法的运用也是非常娴熟。《萧十一郎》的开篇对萧十一郎的武功的描写就是春秋笔法的娴熟运用。
　　 看古龙的小说，总是会被其中一些充满哲理的句子所折服。而这些充满诗意和哲理的句子，也是古龙的不变特色，引起很多的读者的共鸣。比如在《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古龙写到：欢乐就像个聚宝盆，你分给别人的越多，你自己得到的也越多。痛苦也一样。你若想别人来分担你的痛苦，反而痛苦得更深。当然，类似这样的句子多的数不胜数，有人专门编撰了古龙的妙语供大家欣赏。从这些句子我们可以看到，古龙写的不仅仅是小说故事，不仅仅是英雄侠客之间的打打杀杀儿女情长，写的是对人生的思考和解读。每一个人物都有着不同的故事，有着不同的人生，古龙通过对不同人物的人生的解读，体现了他的一部分的世界观人生观。
　　 在古龙的小说中，他创作了很多个女性，也写了很多关于女性的句子，比如《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古龙写道：你若是多加注意，你就会发觉一个女人死的时候，身体最后僵硬的地方是舌头。这是只因女人舌头上的肌肉远永远都比其他任何地方灵敏得多。类似的语言让很多人觉得古龙的小说对女性的评说彰显了他的大男子主义，是对女性的不尊敬。然而这样的句子“女人为什么总是要伤害爱她的人？这也许是因为她只能伤害爱她的人，你若不爱她，怎么会被她伤害？……你若不爱她，她无论做什么事，你根本都不会放在心上。”又让人觉得其实古龙很懂得女人的心思。他创作了朱七七、林诗音、林仙儿，慕容秋荻，马芳铃、沈三娘、石观音、苏蓉儿、风四娘、沈碧君等等鲜明的女性形象，他自己却在女性面前迷失了。古龙的多情不及多义，他宁愿选择友情也不愿意选择爱情。在他看来，女人失去了可以再有，朋友失去了就不能再有。而更多的人（不论男女）会认为，古龙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但不是一个很好的丈夫。他就像他笔下的李寻欢一样在爱情和友情上纠结不清。他的爱情婚姻坎坷多磨，最后死的时候说怎么女友一个都没有来看望他，可以说是很悲凉的。
　　 斯人已逝，过去了二十五年，在武侠小说这块土地上，古龙还是一面鲜明的旗帜，变与不变，我们都牢记多情的李寻欢，潇洒的楚留香，四条眉毛的陆小凤，等等的人物，都随着古龙这两个字，烙在了人们的心上。笑，就像是香水，不但能令自己芬芳，也能令别人快乐。你若能另别人笑一笑，纵然做做愚蠢的事又何妨。
　　 谨以此文纪念古龙逝世二十五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