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前的春天，张庄村的张老二成亲了，这原本是很平常的事，却引来十里八村的乡亲前来观看。这桩婚事，使原本安静的小村庄变得热闹非凡。
　　 张老二是他爹不知从哪拣来的孩子，他爹因身体不好，一直没娶上媳妇，眼看着黄土都埋到腰了，想为自己找个带孝的，于是就有了张老二。
　　 那个年代如果是好的男娃谁家也舍不得丢弃。张老二也有些问题，头脑不太好使，还是个跛子，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都三十岁了都还单身一人。但挺孝顺，每天忙着干农活，做饭，喂猪。做起事来样样都行，俨然一个正常人。
　　 就在张老二三十五岁那年，他爹突然给他说了个媳妇。张老二乐的几天睡不着，直到成亲的当天，他才知道自己的媳妇是个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女人。张老二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做梦也没想到会娶上这样的媳妇。望着床上坐着的新媳妇，张老二乐得合不拢嘴。
　　 然而，他不会知道，那些人都是慕名而来的，慕谁的名，当然不会是他张老二，而是他的新媳妇金花。金花那年二十五岁，是个有名的戏子，在那个年代，哪家有红白事都会请戏子去唱上两天，金花长相漂亮，声音甜美，还特别风骚。有很多男人点名请她，金花也就名人了。
　　 让人们不解的是，金花怎么会突然嫁给一个其貌不扬还残疾的人呢？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吗？大家小声地议论开来。只见金花坐在床上一声不响地低下头，倒是张老二乐呵着给人们发烟发糖，忙得不可开交。
　　 堂屋里还有一个忙活的人，就是张老二他爹，他看到张老二忙里忙外，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感到一丝欣慰，不管是不是亲儿子，也是儿啊，怎么能让他和自己走一样的路呢？他省吃俭用辛苦劳动一辈子所攒下的积累，全都花在他这个新儿媳妇身上了。压根他也不知道金花长得这么好看，因为他家没办过红白喜事，自然没请过金花唱戏。他曾放出话说，谁要帮他儿子说上媳妇的，哪怕出再多钱他也愿意，仿佛是铁了心要帮儿子找媳妇。直到两年后，才有人前来提亲，奇怪的是，提亲人说只要他同意，三天后就过门。这使他兴奋又不安，兴奋的是他儿终于有媳妇了，不安的是他还没见过那女的，不知道会不会是个…….但是又一想，自己的儿都那副样子，有个搭伙过日子的人也就算了，只要是个女的就行，他还能要求什么。
　　 金花是被一辆破架车给拉来的，没有任何彩礼。那天她穿件大红褂子头上顶着块红布，被媒人搀扶着走进张老二的屋里，等揭开红布后，张老二他爹不由一愣，长得这么俊俏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心里不免犯了嘀咕，加上前来观望的男女，对着金花嘻嘻哈哈指指点点，更让他感到不安。他有个不好的预感，他可怜的儿以后要遭罪了。
　　 三年后，张老二的爹就去逝了，临终前他瞪着金花悠悠地说，老二是个老实人，你要向我发誓以后不能欺负他，否则我在地下也不会放过你的。金花望着他那双幽怨的眼睛，心里一颤，低声说，我会好好跟他过的，你放心去吧。他爹终于闭上了眼睛，金花也松了一口气。
　　 几年后，金花生了个儿子，取名张大河，张老二乐开了花，每天抱着大河亲了又亲。随着大河慢慢长大，也发现了一些问题，到两岁时大河才会走路，而且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还不太爱说话，对着人就憨笑。这让金花非常气愤，她望了望大河又望了望张老二，觉得他们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连憨笑都一模一样。她越发厌烦这对父子，但张老二对大河依然疼爱有加。就连下地干活，去集市上卖菜也带着他。
　　 眼看大河一天天长大，他的残疾也越来越明显，张老二想多挣些钱到时候给大河讨上个媳妇，就在荒废的山坡上种植了一片桔子树，希望几年后大河长成大人了，他种的桔子也成熟了，就有钱给大河娶媳妇了。于是，他每天早出晚归，把希望都寄托在那片桔子树上。
　　 在这期间，金花和同村一个叫张贵的人打的火热，他家住在金花家前面，每天看到张老二出门就往金花家跑，虽然年过四十，但看起还很年轻，又能说会道。金花趁张老二不在家时就和他鬼混，每次和张贵在一起金花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女人。
　　 张老二从农田里回家时，偶尔会撞到张贵和金花衣杉不整地坐在屋里嘻笑，也觉得没什么不妥，反而热情地给他们做饭，有时还陪他们一起聊天。张贵会笑着问，老二啊，你种的桔子什么时候红啊？张老二挠挠头说，过几年会红的。金花每次听到张老二提起桔子树都会嘲讽地说，估计要到下辈子才红。因为她听读过书的人说，桔子生长在淮河以南才能结又大又红的桔子，而生长在淮河以北，很难结果实，就算结了桔子，也又小又苦，因为水土不同。而张老二所种桔子树的小山坡刚好在淮河以北，没读过书的张老二怎么会知道书上的道理，但他觉得，只要自己辛勤浇灌终究有一天，他种的桔子树也一定会结出红红的桔子的。即使金花再怎么挖苦张老二也只憨憨一笑。他打心底里感激这个女人的，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就凭这一条足以让张老二为她当牛做马了。
　　 几年后，金花又生下一个儿子娶名大海，这个儿子特招人喜欢，灵活聪明，非常健康，村里人都说他们兄弟俩怎么会相差那么大呢，长得一点都不像。大河象极了张老二，而大海，却一点都不像，也不像金花。而张贵在几年后突然病死了。
　　 金花对大海由衷地喜爱，经常让他吃好的穿好的，而大河却只有在旁边看得份。大海六岁时开始读书，而大河则从没进过校门，每天只能帮他爹养猪放羊还有浇灌那片桔子树，他非常喜欢这个聪明的弟弟。而大海对这个大哥却充满敌意和轻视，从未叫过他哥，更不和他一起玩，每次大河想和他呆在一块，他就让他滚开，仿佛大河不是他哥而是他敌人。
　　 十几年后，大海高中毕业因成绩不好没能考入大学，在家休息了两个月，就对乡下这种生活厌倦不已，他便和金花说想去读卫校，那时候卫校的门槛比较低，只要你交得起钱一般人都可以进去的。金花听后当然同意，但面对一大笔学费又有些不安，毕竟家里靠种田赚不了多少钱。当她把大海想读卫校的事告诉张老二时，张老二摸索着头叹着气不吭声。按说，农村能供一个孩子高中毕业已经相当不错了，就同村来说，和大海同龄的男孩也只读过初中，更不用说女孩了。
　　 大海所需要的那笔学费，可是家里的全部积蓄，是他和大河每天辛苦劳动一角一分积攒下来的，大河都二十几岁了，已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张老二是想留给大河讨媳妇用的。但，现在金花开口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金花看到张老二默不作声，也猜到个大概，就向张老二大发雷霆，张老二没办法只得同意用半生的积蓄送大海去读卫校。年过半百的金花，希望大海有一天能出人头名，带她走出这个偏僻的乡村，她也学会了省吃俭用，把省下的钱寄给大海用。
　　 大海在卫校读了三年，学没学到东西不得而知，却谈一个漂亮的女朋友月娥。这又让村里人羡慕不已。毕业后，大海和月娥结婚了还开了个小诊所，这桩婚事没有得到月娥家人的同意，所以，月娥是自己偷跑过来的。这条新闻的爆炸性不亚于当年残疾的张老二娶了个貌若天仙的戏子金花。十里八村的乡亲又围了过来，这次议论的主题是，大海真有本事，能让媳妇自已送上门，这媳妇长得花容月貌，就像天上的嫦娥一样美，也对，人家本来就叫月娥嘛，况且还是个医生。不仅如此，对他们在村上开的第一个诊所也惊讶不已。都说张老二时来运转，可以安享晚年了。熟不知，他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诊所开张后，大海和月娥每天守在诊所里准备帮人看病，而家里的农活还是落在大河和张老二身上，眼看大海都有了媳妇，再看看大河，张老二心里很不是滋味，大河每天忙里忙外，风吹日晒，繁重的体力劳动使他看上去苍老了很多。为了能尽快给大河娶媳妇，张老二又承包了十几亩田，每天起早贪黑地和大河一起干。张老二山坡上的桔子树，虽然已经长了很多年，看起也很茂盛，但的确如金花所说，结出来的桔子青青的又小又苦，根本没办法吃，更别说卖了，张老二时常望着那片桔子树发呆，即使这样，他仍不愿意将它们砍掉，他认为总有一天，他种的桔子一定会长红的。
　　 大海的诊所的生意，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有时候一天才一个病人，有时候几天才一个病人，看一次病也不过几块钱。但大海认为，他现在的身份已和农民不同了，他是个知识分子，靠问学吃饭，每天和大河住在一个院里同吃一锅饭，总觉得将低了身份。再看金花和张老二，也是点典的农民形象，吃饭的样子，说话的语气都让他受不了，觉得他们很粗俗，就算是自己的亲爹亲妈他也不能容忍。毕竟诊所也在这个院子里，他觉得生意不好是受他们的影响。于是，他向张老二和金花提出了分家。
　　 金花万万没想到自己百般疼爱的儿子有一天会一脚把他踢开，但又有什么办法，她已经老了，张老二听后倒是松了一口气，仿佛在他意料之中。他在村口的田地里盖了两间矮房，就和金花大河一起搬了过去，家里的房子东西全留给了大海。
　　 家人离去并没有给大海带来好运，诊所还是很不景气。更滑稽的是，同为医生的大海和月娥结婚已有几年了竟没生下一男半女。忍受不了村里人的流言飞语，大海带着月娥到处检查才得知，是月娥身体不行根本没办法生育。这使大海对月娥冷眼以待。当家里的积蓄用的参不多的时候，大海的诊所关门了。
　　 大海突然想到做生意，只有做生意才能赚大钱当上老板，他是有学问的人，让他下田干农活他宁愿饿死。经过一番考察，他开始在镇上卖水果，花生之类的食品，逢年过节生意还不错，但平时却很冷清。后来无意中看到以前一起卖花生的同行，卖了一年的菜后都买上新的三轮车了，于是他也打算卖菜。
　　 卖菜首先要去很远的菜市场贩菜，要贩菜就要有车，如果请车的话就没什么利润了，如果买车的话就需要一笔钱，而他身上的钱已所剩无几。这时候他想起金花，于是，就跑到田地的小屋向金花说明来意，金花满脸泪光地望着他说：大海啊，我都快死的人了，哪还有钱给你。大海听到这话脸色马上变了，大声吼道，你的钱不给我难道要留给那个大傻啊？他一直把大河叫成大傻。金花痛苦地摇着头说：大海啊，做人要有良心不然会遭报应的，我已应验了，你好至为之吧。大海这才注意到，金花是躺在床上和他说话的，大白天躺在床上是为何？大海心里一颤。张老二告诉大海，金花半年前得了偏瘫不能下床走路，第天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家里仅存的一点钱都给金花看病了。只是这件事没同大海讲，而大海从分家后也没去过田边小屋，所以根本不知道这事。他已有一年没见过金花他们了。
　　 大海回到家后，就四处借些钱买了一台二手的三轮车，虽然破旧些，但价格便宜，就这样，他开始了贩菜生涯。每天天不亮他就带着月娥去很远的菜市场贩菜，中午让月娥骑着小三轮车去镇上卖，一车菜够月娥卖上几天，自已侧呆在家里无所事是。月娥坐在菜市场盯着来往的行人，寒风中颤抖着双肩，此时的她已不再是几年前那个花容月貌如嫦娥般的月娥了。而是一个地道的菜贩子，每天为了几分几毛几两几钱和客人争得面红耳赤。唉，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她的命啊，谁让她不能给大海生下一男半女呢。
　　 大海每天拿到月娥卖菜挣的钱总是特别的开心，生意还算不错，按大海的算计，每天能挣上两三十块，一年也能挣万把块，几年后就可以做其它大生意了。而对于他娘金花的偏瘫病，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大河每天依旧忙着田地的农活，空闲的时候就到桔子林给桔子树浇水施肥，张老二曾告诉过他，大河这片桔子树是你的，你要看好它们，总有一天，它们会结出又大又红的桔子，到那时，你就有新媳妇了。每次说到这些，张老二总特别难受，眼里噙着泪水。大河望着这片枝叶茂盛的桔子树，总是憨笑着对张老二说，爹，桔子会红的，桔子会红的。大河一直对张老二话的深信不疑，在他心中，爹的话永远是对的。
　　 春节前夕，是卖菜的最佳时机，很多人都会走亲戚，自然就好酒好菜招待。那天，天阴沉沉的，大海早早地叫月娥起床去菜市场贩菜。当他兴奋地贩了一满车菜回来的途中，突然下起大雨，天还没完全亮，借助微弱的灯光，大海开着他的破三轮车快速地在公路上穿行，月娥坐他旁边叮嘱他要开慢些，雨大路滑。然而，大海大吼着冲月娥骂了几句，依旧快速行驶。
　　 随着一声巨响，大海的车和迎面而来一辆大货车相撞了。当他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打量四周，才看到另一张床上也躺着一个被白色纱带裹得严实的人。医生告诉他，那个女人是和他一起的，因伤势较重还在晕迷。
　　 大海坐直身子，听着医生向他介绍了那女人的病情：她的腿被压在车下，估计要截肢，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医生问他，那个女人和他什么关系，当他们赶到时候她是趴在他身上的，以至于，她受的伤更大，因为有她的保护，他的头部才未受到大的撞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大海望着还在昏迷的月娥，突然心里一酸，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因为他车速太快，车子本身又有些故障，所以车祸的主要责任在他。对方并没承担医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