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孟朗下决心追求婷婷的时候，人家婷婷是有对象的，而且对象家的条件还很不错。
　　 婷婷的对象叫李向阳，父亲是财政局的头头，属于干部子弟，家里有车有房，钱多得往出淌。如此高级别的家庭条件和地位是孟朗所望尘莫及的。
　　 更厉害的是，据说李向阳他父亲早就给李向阳预备下了结婚用的新房，是单位集资的那种三室一厅的大楼房，落地玻璃窗，鎏金大吊灯，四面墙贴着高贵典雅的花纹壁纸，楼下还有宽敞的车库，连车库的大门都是什么什么电子遥控防盗门，光这个门的价钱说出来都得吓人一大跳。这种高规格的楼房孟朗从来只有远远地在窗户外面偷偷瞟两眼的份，至于住进去，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他老家倒是有几间破瓦房，还有几亩薄田，田里种着几百株梨树苹果树，可那算得了什么呢？拆巴拆巴，凑巴凑巴，全都卖喽也许连人家的一间车库都买不下来。据说那一间车库都得好几万块钱呢。
　　 因此他心里的自卑自不必说。跟人家比起来，自己算什么东西呢？从出身讲，自己是农民身份，只不过现在在市里面打工，可是打工并不意味着就是市民，打工是暂时的，混好了将来也许会在市里面开家自己的造型店，赚了钱以后再买个城市户口，即便如此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是羞于出口的话题，说出来也不会理直气壮。混不好的话，不用说，老老实实滚回老家种地拾棉花，不愿意种地的话，顶多在村口开一间小破理发店赚几个小钱混饭了事，也许一辈子就那么凄凄惨惨的过下去也未可知。
　　 而人家李向阳就不一样了，人家才是真正的市民，正经八百的有地位的城市居民，而且有一份好工作，是正式单位的正式职工，端着结结实实的铁饭碗，每月光工资就得两千多块，更何提这奖金，那补助的了。平时开的是豪华小轿车，玩的是笔记本电脑，进的是高级大酒店，吃的玩的用的，有时你连听都没听过，见都没见过，你孟朗怎么和人家比？
　　 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情况，毫无掺假的可能。孟朗想，假如他是婷婷，如果非让她在孟朗和李向阳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她也会义无反顾的选择后者。人家条件在那摆着呢。
　　 有时想想，孟朗真是觉得自己不够资格，他现在虽然学会了一些技术，可那都是皮毛，是拿不出手的，做美发这行，没有三年五年的锤炼，根本达不到真正的发型师水平。他目前只不过是这家店里一名普普通通的发型师助理，属于级别很低的员工，其前途和未来处在渺茫和观望之中，将来是个什么样，目前还很难说。
　　
　　 孟朗在这家名为完美发艺的造型店里一开始就干得很不顺。这里除了伙食好点以外，其它很多方面都不尽如人意，什么工资待遇不高啊，什么脏活累活全甩给他啊，什么开张太早打烊太晚啊，尤其是老板阿牛的火爆脾气，更是让他难以忍受。老板阿牛仗着老板的地位，每天就像是吃了炸药一样，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因为屁大点事突然爆炸。孟朗觉得自己才来了几天呀，就已经被他炸得体无完肤了。
　　 这已经是他今年以来换的第三家店，前两家店就是因为类似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他不舒服才辞掉的，这一次是不是也不例外呢？他还拿不定主意，因为他身上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而且今年的时间也被这些破事浪费得够意思了，都几个月过去了，他的技术还停留在几个月以前，基本没什么长进，他感到很懊丧，这跟他初学美发时的理想很不合拍，看来现实的生活往往要比想象中的要残酷得多。
　　 走一处不如守一处，有时他便这样宽慰自己。的确是的，越换地方越不合适，生面孔总是会不约而同的成为大家的公敌，老员工欺负新员工，这是任何时候都改变不了的现实。如果当初他在第一家店一直干到现在，也是那家店的老员工了，就不是别人欺负他，而是他欺负别人了。由此，孟朗决定暂时先不换店了，受点鸟气算得了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至少这里伙食不错，伙食不错就意味着他有了寻求心理平衡的切入点，你阿牛不是喜欢冲老子发火吗？老子不搭理你，老子就狠狠的吃你，什么好吃吃什么，而且要多多的吃，少吃一口都不行。因此，孟朗最近吃饭的样子显得很饥饿。
　　 其实伙食好点倒在其次，重要的是，他发现老板阿牛的那个漂亮妹妹婷婷居然对他很关心。有几次他被阿牛训斥后独自钻在休息室里生闷气，婷婷就会悄悄跟进来轻声软语的劝慰他，让他别往心里去，她这个哥哥就是这副德行，对谁都这样。孟朗听了心里感到一阵温暖。这个意外的发现突然让他对完美发艺恋恋不舍起来。
　　 别看阿牛长得普普通通，笨得要命，走起路来像个狗熊，除了后脑勺那一根小马尾和发型师身份沾点边外，浑身没一块像样的地方，可他这个妹妹却是出挑的不同凡俗，跟他哥哥简直是天上和地上的两种人，她除了身材高挑，相貌出众外，一头瀑布似的秀发似乎也永远散发着女孩特有的清香，而那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脉脉含情，顾盼生辉，冷不防瞅你一眼，会给人一种丢魂摄魄的感觉。很多人都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真的兄妹关系。
　　 孟朗也曾对此怀疑过，但他不想深究，哥哥丑点算什么？关键是妹妹长得太合他的心思了。他来完美发艺的第一天就被这个女孩深深吸引了，尤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在他面前闪闪一晃，一切的不快和不顺立刻一扫而光，像注射了一针兴奋剂一样，浑身冒着高昂的干劲和饱满的热情，这样一来，让他干什么脏活累活似乎都觉得顺理成章了。
　　 如果让孟朗来选择对象的话，婷婷当仁不让的是第一人选。包括她的脾气和禀性都和他那个暴躁的哥哥有着天壤之别，她属于那种性情温和，侠肝义胆的女孩，最让孟朗感动的事情是，每当阿牛冲员工们暴跳如雷发火时，她总会像侠女一样的站出来给大家解围，让阿牛能不能好好说，别发火行不行？孟朗有好几次被痛斥就是婷婷帮他解的围。
　　 说起来阿牛还最心疼这个妹妹，只要她一出面干涉，店里浓郁的火药味立刻就会像春风拂过一样烟消云散，暴跳的阿牛也会立刻变得心平气和。熟悉他们兄妹的人都知道，妹妹婷婷绝对是哥哥阿牛的唯一克星。
　　 决定暂时不走之后，孟朗便对婷婷产生了一些隐秘的想法。其实这想法他一开始就有了，只是那时还不太成熟，也可以说是还不太敢想，女孩如果太出色了，往往会使爱慕她的男孩产生望而却步的恐惧，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再说了，人家婷婷还是有对象的。这让孟朗时常感到心酸，不过他总觉得那个叫李向阳的家伙除了家庭条件好点以外，人品和气质根本不值一提，举手投足间有种公子哥们常见的傲慢和俗气。这一点和婷婷平易近人的气度很不相称。假如抛开家庭方面的因素，比比其余条件，孟朗觉得自己很有资格和李向阳进行一番较量，至少他是大伙公认的帅哥，和婷婷站到一块，从外表上看，堪称绝配。这就让他在心酸的同时产生了几分欣慰和自得。
　　 孟朗有时也曾这样猜测过，店里这么多员工，其中也不乏帅哥，可婷婷为什么偏偏只对他心存关切呢？莫不是她真的对自己有点那个意思吧？
　　 有了这种猜测，孟朗便开始把目光重点集中在婷婷身上。经过一段时间观察，令他可喜的是，尽管李向阳家的条件那么出色，那么难以超越，可作为婷婷本人对他并不十分感冒。何以见得呢？
　　 李向阳每天晚上一下班准会按时开着小车过来接婷婷，接她干什么？去饭店吃饭呀。可婷婷呢，却对此事很不热心，一听见那声熟悉的喇叭响，红润饱满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她懒洋洋的叹口气，嘴里嘟囔着，哼，真麻烦。
　　 李向阳在外面按了半天喇叭，婷婷却根本不予理睬，该干什么干什么，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李向阳没办法，只得亲自下车进店来请，婷婷却连正眼都不瞅他，让他在一边干等着，说别烦她，她还有好多活没干完呢。这样一来，李向阳就很尴尬，一个高干子弟面子是很重要的，看得出来，被女朋友冷落他很不高兴，脸色有些半阴半明，但他从来没有公然对婷婷有过什么激烈言辞，甚至连屁都没敢放一个，悄悄的坐在那里缓了半天气，最终总会恬着脸凑过去，说几句好听的，直到把婷婷接走。
　　 婷婷对李向阳的冷漠态度，不光孟朗，连大家都看在眼里，却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尤其是别的女孩子们更是纳闷，纷纷议论说自己若是摊上这么个男朋友，疼还疼不过来呢，哪还能冷脸相对？
　　 按孟朗的猜测，这婷婷多半是不太喜欢李向阳，否则她不可能是这种表现。在一次闲谈中，婷婷无意间露了口风，她撇着嘴跟女孩子们说，我最看不惯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了，好像天底下就他是个人物。
　　 这话让孟朗着实高兴了好几天，他希望李向阳永远保持这个姿态。
　　 相比婷婷的伟大，哥哥阿牛的表现就过于差强人意了。他对李向阳的态度是一百二十个欢迎，只要人家喇叭一响，或者是刚把车开到门口还未停稳，他就急急火火的奔出去迎接未来的妹夫，脸上永远是一副毕恭毕敬的笑容，像个恬不知耻的哈巴狗。
　　 这副德行让孟朗感到十分恶心，每次见了每次想吐。不就是个干部子弟吗？不就家庭条件好吗？不就有钱有势吗？至于把自己搞得像个三孙子一样吗？他还不是想千方百计的溜须人家，将来沾点妹夫的光吗？
　　 孟朗还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一旦李向阳在婷婷这边遇挫后，或者说被她冷言冷语打发走后，阿牛都把婷婷拉到一边说悄悄话，谈话内容不用问也猜得出来，肯定是和婷婷对李向阳的态度有关，左不过是劝她对李向阳热情点。而婷婷呢，根本不屑一顾，每次不等阿牛说完就不耐烦的跑开。
　　 从这个细节上判断，婷婷不喜欢李向阳的事实是确凿无疑了。孟朗因此就对阿牛产生了更强烈的鄙视，都什么年月了，又不是什么封建社会，搞包办婚姻那一套？婷婷不喜欢那个人，你总不能因为他家条件好就逼着她喜欢吧？太不像话了。
　　 孟朗产生追求婷婷的想法就是建立在上述这些基础上的。他想，搞对象的事纯属个人意愿，只要婷婷本人意志坚定，相信任何外力都是阻止不了的。你李向阳条件再好，再有钱，婷婷就是不愿意，你还能咬人家吗？
　　 俗话说得好，一家女百家求，人家婷婷并不喜欢你，甚至很可能还讨厌你，虽然你们彼此担当着搞对象的名义，可将来能不能成事还是个未知数，这就说明除了你以外大家都有追求婷婷的权力。
　　 这个大家当然也包括孟朗在内。
　　 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从婷婷平时对孟朗的种种表现上来看，他还是颇有机会的。就拿那天那件事来讲，就足以给孟朗跃跃欲试的火苗上平添一股强劲的风势，使小小的火苗迅速烧旺起来，形成烈焰熊熊的燎原之势。
　　
　　 那天晚上李向阳照旧是开车过来接婷婷，喇叭一响，阿牛已经孙子似的窜了出去，两人在店外面隔着车窗谈悄悄话。孟朗注意到婷婷对此很反感，她隔着店门对外面白了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讨厌。
　　 不一会儿，两人一高一矮的进得店内，双双奔婷婷而来。婷婷就有些不高兴，脸色沉下来，小嘴撅得高高的，抢过孟朗手里的拖把猛力地拖地板。
　　 阿牛冲孟朗吼，你傻站着干什么，把外面的那箱垃圾倒了去。
　　 孟朗心里骂了一句，刚要转身，却又被婷婷叫住了，她说，等会儿，他让你去你就去，怎么那么听话？我还想让你帮我洗洗头发呢。接着她转头冲哥哥阿牛说，你凶什么凶，人家孟朗又不欠你的钱，不能好好说嘛？此刻大厅里就他们四个人八目相对，其他人都在休息室里钻着，门口站岗的那两个学徒很有兴致的朝这边看过来。
　　 孟朗胸中滑过一股暖流，他感激地注视了婷婷一眼，心里咚咚跳了半天，于是站稳脚跟不再动弹，静等事态发展，他知道这店里婷婷说句话有时比阿牛还好使。
　　 阿牛摆出一副笑脸来，说要不你把拖布先给孟朗，我们俩有话跟你说。
　　 婷婷根本不理会，埋着头一语不发，拖地的速度和力度加快加狠，使得对面的两个家伙不得不很狼狈地跳着往后倒退。这时她才说，起开起开，都起开，没看见干活呢吗？
　　 孟朗心里暗笑，看来对方的计划很难实施了。
　　 两人到底还是把婷婷叫到了门外。透过玻璃门，孟朗把三人的举动一一看在眼里。两个家伙像说相声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一和地配合默契，像是在劝慰又像是在诱导。
　　 卑鄙。孟朗牙缝里崩了一句，他感到二人的举动很可笑，很愚蠢，为了各自的目的不择手段，尤其是阿牛，为了攀权附势，竟然要拿自己妹妹的一辈子幸福来交换，简直不是人。
　　 事态向着孟朗期望的方向发展，绕是二人把嘴皮子磨破，婷婷依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一会儿，她就扔下目瞪口呆的二人转身飞回到店里，清秀的脸庞上残留着不屑一顾的表情。孟朗心里乐着，可脸上却摆出一副沉重的样子，这样子是做给外面那两个家伙看的，尽管他心里是一百二十个支持婷婷，可他整个身体毕竟是寄人篱下的，万一被对方觉察出他欢悦的内心活动，说不定会惹来一顿臭骂。
　　 婷婷冲孟朗招招手，说，孟朗哥，麻烦你帮我洗洗头好吗？多洗一会儿，我懒得听他们叨叨。
　　 孟朗眼睛里放出光来，立刻连声说，好好好。瞧瞧人家婷婷，说起话来，多懂礼貌，多温柔啊，跟她那个狗屁哥哥简直是天壤之别。孟朗哥，麻烦你帮我洗洗头好吗？好啊，当然好，一千个一万个好，别说多洗一会儿了，多洗十会儿我也不介意。他屁颠屁颠的奔过去撩起婷婷的长发给她脖颈后面围上毛巾，乘机把鼻子凑过去轻轻呼吸了一下，哇塞，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简直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