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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雪落·空明(十)


作者:林歆 童生,661.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18发表时间:2010-09-28 09:05:23

三个月后,建安十一年九月,吴国吴郡。
   我一定要活着,笑着看那个女人死去……
   蹒跚着,无力的身躯,似乎卷入浓郁的脂粉香,红柱楼墙、金瓦琉璃、流苏水帘,门外娇媚的招揽声……
   若雪对自己说:必要时,我可以出卖一切。
   乐声、淫乱声和耍酒疯的声音,此起彼伏,刺痛着她的耳膜,环采阁,也许,只有这里才能救我……
   犹豫,迟疑,闭上眼……“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银铃般的笑声,带着显然的嘲讽,一个几近三十的女人,红色罗裙,适量的珠宝,华而不俗,手中帕巾,杨柳扶腰,尽显风骚,却娇而不媚。
   “姐姐,我有事相商,但先让我吃饱。”似乎是请求,但却是命令的语气。
   “姑娘,好胆识!”一双丹凤眼,精细地打量着若雪,职业的嗅觉,“丑儿,带着姑娘梳洗用膳,好好伺候。”锋利的眼眸,有着商人独到的精明。
   他刚迈入环彩阁,却看到一个格格不入的人,那破旧的衣服,散乱的头发,还有些许异味,即便如此,依旧掩不住她的清秀与傲然,甚至还有仇恨与落寞。他来到只属于他的角落,注视着她,饶有意味,她有故事。
   “少主,恭候多时,有何吩咐?”她毕恭毕敬,递上茶水。
   “银姐,帮我留下那个女子。”想当初收下这个妓院,为已所用,不就想让吴郡的贵族名士能顺服于他,沉迷于酒色,如今竟成他的避难所,他苦笑着。
   “哪个?”他放下茶杯,茶水震出于桌面上,“知道。”她退去。
   已经十多天,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面对着这些家常小菜,若雪狼吞虎咽,竟被呛,她喝了一口水,饥饿感得到缓解,才发觉一旁一直站着一个女孩,约十岁,一直低头沉默着,看着她的双手一直红红肿肿,似在经常冷水中浸泡,关节上还长了浅紫色的冻疮,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
   “你怎么会在这是非之地?”还是孩童的她,竟在风月场所……
   “家里养不起我,爹爹,就把我送到这里,说这儿能吃好,穿好……”
   她清澈明亮的目光,那杏核般的眼睛中全然不知自己的不幸,也不知什么在前方等待。不知为什么,看着那乌黑的瞳仁,若雪竟感到一丝难以名状的悲凉。这样孩子想必也是没受过别人关心的吧……
   “丑儿,是你的名字吗?你识字吗?”她摇了摇头。
   “愿意跟着我吗?我会真心待你,尽可能保护你。”看着她,若雪想起玎玲,不知现在她,好吗?
   她摇头,瑟瑟地说,“这要问银姐。”
   银姐,想必是刚才那女子。门推开,她看着梳妆后的若雪,满意的点了点头。
   “姑娘,说吧!”凤眉一挑,接着便是锐利的目光。
   “我只想和银姐赌一把。”婉薇淡然地道,三个月的经历,她不再是那个若雪了。
   “哦,姑娘,想怎么赌?”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给我一晚上的时间,我能成为环采阁的头牌,让你财源广进,但你答应我以下条件。一,我卖艺不卖身,见客不接客。二,把这个女孩给我。三,我的事都由我安排,你不要过问。”婉薇喝着桌上的花茶,冷淡地说道。
   她突然放声大笑,然后,定睛看着她,“如果我不想和你赌呢?”
   “不会,你不会和银子过不去,更何况在你面前是一颗摇钱树。”婉薇又轻抿了一口花茶,悠然而道。
   “那你若输了,如何?”
   婉薇抬头,瞟了她一眼,“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丑儿,以后就好好照顾姑娘。晚上见!”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丑儿,以后就就叫你临清,喜欢吗?”婉薇指着纸上的字。
   “嗯。”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在嘴里重复着。
   “临清,依照我说的去做。”婉薇在她耳边轻语嘱咐。
   画中人一身素白的轻纱衣裙,挽着脱俗的浮云鬓,傲然缥缈的气质,宛若人间仙子,空灵冷艳。画旁的题词为,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把这幅画师所画的自像,让临清拿去给风屏师,做为今晚演出舞台前的屏风。
   茶盏里放的是淀粉,放入些许水,搅拌至无颗粒后,置于蜡烛上,边煮边搅,至熟且稠密,熬成白色稠密的浆汁。婉薇拿出医药用的针灸,放在火里烧红。她褪去左侧的衣裳,露出锁骨处蝴蝶状的红印,向镜子里笑了笑,竟有些阴冷。她把火热的金针沿着红印的线状,一次一点,火热的针头烧灼着她的肌肤,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只需几分钟的时间,她告诉自己,而朱唇中已有血腥味,泪,无声的滑落。
   那鲜红的蝴蝶形状已出现在她的锁骨处,婉薇打开装着蓝色香粉的胭脂,用金针沾了些浆汁再粘满蓝色的香粉,涂于每一点上后在画出流畅的线条,一只蓝色的蝴蝶展翅于婉薇的锁骨下,是她的一种宣誓,仇恨的宣誓。
   一身浅蓝色抹胸的内裙,外罩白色丝绸水袖长裙,臂弯上缠绕着白色的飘带,锁骨处的蓝蝶妖媚更性感,乌溜溜的长发,一部分挽在头顶白色的花冠下,梳成高髻,发鬓处别着一只白色玉蝶,其余发丝柔顺光滑的披散在背后。琉璃般的眸子深处有着冷漠和傲然,唇不点而赤,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如水般的清澈的气质,是曾经隐逸生活的残留……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即使沦落风尘亦不沉沦。只有自己才能守护自己——
   是时间了,环采阁里的灯火齐灭,正在众人惊疑纷乱之际,舞台两旁的光亮渐渐明亮,大家安静之后,紧紧瞧着这唯一的光亮,而这时临清和几个丫头在二楼向舞台处抛洒花瓣。在漫天的花雨中,婉薇轻盈旋转,水袖翩然,如蝶舞花间,一个娇柔的卧云势,清灵的歌声悠然响起: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路太长追不回原谅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
   无法释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越圆满越觉得孤单
   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
   路太长怎么补偿——
   想隐藏却在生长
   一曲终了,如月的光亮也渐渐熄灭,消失了痕迹,然环采阁里所有的人依然痴痴的发着呆,似回味似的感叹,更似追忆着自己的那一段过往。
   黑暗中,悄无声息。却又突然灯火通明,强光刺眼,众人顿时清醒过来,只是人去台空,好似仙梦一场。
  
   他静静坐在角落里,周围是热闹的,只是这热闹是他们的,而不是他的。一时竟全然静谧了,台上的她竟如月中的仙子,任是无情也动人。
   来吴郡已半月时日,该处理的事宜差不多。少主的确更加的英明与睿智,但依旧年少轻狂,生性风流。他不喜这地方,无奈答应过伯符,然而,今夜的环彩阁异常静谧,耳畔竟是绕梁的歌声。他找到角落里的少主,坐下,却发现少主的眼眶里竟有晶莹之物,“每个人都一段悲伤”,“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少主回过头,微微颔首,他亦如此,此刻,他们思念的是同一个人。
   如此动人清冽的歌声,竟呈现在红尘里,她定不同寻常,他暗想着。
   “少主,她有条件……”银姐走过来,看到他,施礼,“见过将军”。“答应她的一切条件,秋荷可在?”银姐笑吟吟地道:“已在厢房等候少主。”
   他冲他一笑,有些戏虐亦有些无奈看着他离去,他们是君臣,更是朋友兄弟。
  
   婉薇在房里,自沏一茶,清香四溢,临清慌张地跑进来,兴奋地望着她,“好美,好美,小姐,外面的人都叫嚣着要见你。”看着她无邪的大眼,婉薇竟毫不理会。
   银姐拍着手进来,“姑娘,是在等我吧!”她自顾坐下。
   “我说的条件,能答复了吗?”外面的吵闹,叫喊声不断……
   “我答应你,环采阁的头牌,知道,接下去怎么做吧?”她拂袖而去。
   婉薇怀抱着琵琶盈步上台,看着坐堂处凡尘俗子,望着回廊厢房处的公孙王子,眉眼如丝,淡淡滑过。静坐抚弦,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铮铮弦音沉寂了这原本喧闹的烟花之地,行云流水般的琴声在她低眉信手流淌,沉郁而冷冽。
   花儿花儿为谁开
   一年春去春又来
   花儿说它为一个等待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花园里小路上独徘徊
   四月的微风轻似梦
   吹去花瓣片片落
   怕春花落尽成秋色
   无边细雨亲吻我
   余音绕梁,她起身淡淡说到,“婉薇,献丑。”下台离去,银姐笑脸相迎,“婉薇姑娘,是新来的,但只献艺……”如果的直觉没错,她不简单!婉薇暗想着。
   “婉薇”,是银姐的声音,她擦拭着琵琶弦,貂婵姐姐,谢谢,你教我的一切……
  
   她的琴声令他无法在做角落里,知音难觅,高山流水,他想见见抚琴之人。
   “婉薇,有贵客相见。”人未到,声先到,银姐走近婉薇,低语道,“给我好生招待!”
   一身白色的锦袍,腰间佩剑闪着青光,如黑玉般的眸子,嘴角微微上扬的薄唇,甚是好看,却带有冷酷和愁苦的纹路,头顶白色的冠,显他的高贵儒雅。
   “临清,去拿一碗红豆落饮。大人……”婉薇轻轻合手做了一个万福。
   他坐下,青铜古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缭绕周身,“姑娘,不沏茶,而给在下一碗汤汁,何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托着下巴。
   “此物最相思”,婉薇淡然轻道,“因为你在思念一个人,惺惺相惜……”只是女人的感觉而已。
   他只是淡淡的笑,“姑娘初唱的是何曲?”
   “白月吟。”
   “如此,姑娘也应在思念一人,一个伤害……”
   婉薇不待他讲完,拂袖道:“大人,别让家中娇妻担忧!临清,送客!”
   如此缜密的心思,看他嘴角玩味的笑意,他触痛她心中伤痕……
  
   婉薇正欲合眼休息,门“哐当”推开,银姐满脸的怒意,呵斥道,“婉薇,记住!不要得罪客人,身在青楼,就给我笑脸相迎!如果还有下次,小心你的皮!”说完,便摔门走人。一旁的临清瑟瑟发抖,嗫嘘着,“小姐,你没事吧,银姐不好惹的……”
   婉薇木然地倚在床边,她把自己推到了什么地方,不,不是她,是他!
   泪已在眼眶打转,却没有滑落,已经没有哭的能力……
  
   三个月后,建安十一年十二月,襄阳。
   这场洋洋洒洒的大雪已经飘落一个月,不大的庭院亦白雪皑皑,草木褪去了光鲜的嫩绿而换上一身独钓江雪的蓑衣。屋檐上的鸟巢是空空如也,一阵北风吹来,微微掉了些石子草梗下来。只有墙角的那株寒梅,傲然绽放,如她的化身。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物是的下一句,永远是人非。孔明起身离开书房,走向那个空置的房间,摆设已覆上一层薄灰,喻晓着主人的不在。
   为何心中会是空荡荡的?为何会觉得寒冷而迷茫?这种空虚如此煎熬,是奇兵险策永远无法填补的。
   整整半年了,一直都是这样。她好吗?她还需要他的关心吗?元直会照顾好她。自他挑起喜帕的那一刻,他没有找过她,是躲避更是害怕。他怕月影说的事实,害怕自己是一厢情愿,连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
   “孔明,雪儿!”徐庶在院内叫寻,现在的他们应如神仙眷侣,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元直哥哥”小凝兴奋地跑过去,现在的草庐安静的让她分外思念曾经的笑语。
   “先生和你的雪儿姐姐呢?”徐庶一如既往的点了点小凝的鼻子。
   “雪儿姐姐好久没来,先生应在里屋……”小凝搔着头发,先生已经很久没笑过了。徐庶甚感怪异,发生何事?绕过小凝进入里屋。
   熟悉的声音,是一个人还是个两人,终究要面对。
   他正欲去见徐庶,而他已站在眼前,“雪儿为何不在?你们吵架?”孔明看着徐庶,面无表情,许久,未吭一声,他竟然向他打听雪儿的下落。
   莫名其妙,徐庶不知发生何事,又因家母被曹操扣囚性命垂危,一时性急,推倒孔明于座上,“雪儿不应与你一起?”这一句,让元直更觉云里雾里,“胡话!”徐庶气冲冲地坐下,对着孔明。
   孔明见状,难道真如他所想?这件事元直全不知情,便把原委一一道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竟会如此!那日辞别雪儿,她不曾与我一起。我的确喜欢雪儿,但她心中只有你,因不想自己悲伤,就在汝大婚之前离去。”徐庶顿了顿,“孔明,你未察觉不妥之处?”
   怎会未察觉,过些时日后,他曾细想。玎玲和月影的话语,雷同一致,他怀疑,可玎玲是雪儿贴身的侍女,且元直爱着雪儿的事实让他犹豫了;他也不敢相信月影会做出如此过分的举止,黄伯父也不曾言语,没有凭据,他亦不能确定什么;毕竟月影已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一切已是定局。
   “孔明,我知你的心思,但雪儿一人在外,何以为生,身子又虚弱且世道之乱,生死未卜,你怎可不寻?吾今日来访,是另有要事,庶本欲事刘豫州,奈老母为曹操所囚,只得舍之往许昌。临行前,将公荐于玄德,望汝辅之,无愧汝济世之才。”
   “元直,我欲寻雪儿,无心仕途。”
   “孔明,为雪儿你更应出山,她不知何处,正可借刘豫州之人力。孔明,切不可被一些情绪左右自己的感情。”说完,徐庶出院骑马离去。
  
   他触摸那淡紫色的流苏,往昔的亲昵,已遥不可及,更显弥足珍贵。不管天涯海角,定会寻到你,雪儿!
   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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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婉微沦落风尘,然卖艺不卖身,一身傲骨,处污泥而不染,对那些须眉嫖客冷眼相待。此等女子,其品质实在难能可贵。当今一些女子,有的甘愿做二奶这样的变种妓女,有的只要有钱,轻易向男人献出自己的身子,看看现状,我真有些今不如昔的感慨。 作者的古典文学修养较高,行文中可以将古代著名诗句信手拈来,而且用得那么自然,为小说添加了不少的诗情画意。这是小说的主要语言特色。【实习编辑 鲁芒】【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092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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