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家的餐厅里，餐桌上摆放着六菜一汤丰盛的晚餐，舒婉华望着眼前两个互相往对方碗里夹菜的孩子，眼里写满喜悦。
　　 其女小娅是第一次带男生回家，从他们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就已感觉到浓浓的爱意。舒婉华是个比较开明的母亲，对女儿的事很少干涉，一直都尊重她的决定。女儿舒娅今年二十三岁，聪明漂亮，有主见，这是她引以自豪的。
　　 她相信女儿是最棒的，更相信女儿的眼光。当舒娅挽着一个男孩的胳膊站在她面前说：“妈，他叫阿念。”她当时就眼前一亮，这个称之阿念的男孩，身高1.8米左右，皮肤呈小麦色，给人一种阳光健康的感觉。
　　 阿念微笑着轻声喊了声：“阿姨好！”便低下头面色微红。那一刻，舒婉华就觉得，这孩子挺实在的，适合她女儿子舒娅。
　　 那次是在公司里，舒娅只呆了几分钟，因临时有事便匆匆走了。从第一次见面，舒婉华就多次让舒娅邀请阿念来家作客。一个月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舒家。舒婉华早早地下班，准备了一大桌菜，这是阿念第一次去她家，想好好招待他。
　　 吃过晚饭，舒婉华拒绝了阿念想要帮忙收拾的请求，独自一人收拾完厨房，刚走进客厅，便看到舒娅将头依在阿念的肩上，两人轻声聊着什么，阿念不时地捋一下舒娅的头发，或是捏一捏她的小脸蛋，举止中透着温柔，舒婉华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有一种莫明的感动。越看阿念越觉得这孩子不错，正如别人所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聊什么这么开心？”舒婉华走到沙发边坐下微笑着问。
　　 “妈，我有个重大消息要告诉你。”舒娅坐直身子望着母亲严肃地说。
　　 “哦，什么重大消息啊？不会让我帮你准备嫁妆吧。”舒婉华玩笑似的说。
　　 舒婉华和女儿的关系很融洽，熟悉她们的人都说，她们母女简直就是一对贴心的朋友。舒娅的同学都很羡慕她们这种亦母亦友的关系。
　　 “老舒同志，严肃点，我这是给你说正事呢。”舒娅杏眼一瞪。
　　 “是，小舒同志。”舒婉华正色望着舒娅，端坐着身子，像一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坐在舒娅旁边的阿念被眼前的母女逗乐了。
　　 “我要参加亚运了……”舒娅突然站起来拖长音大声喊道。
　　 舒婉华心头微微一颤，望着女儿骄傲的表情，许久才低声问“小娅，你说参加什么？亚运会？”
　　 “是啊，亚运会，我和阿念经过重重选拨，终于被选为国家队员，代表国家参赛。”舒娅走到母亲面前兴奋地说。
　　 “你和阿念？你们参加什么项目？”舒婉华疑惑地望着女儿。
　　 “国际标准交谊舞，这次亚运会新增的项目。妈，这多亏你，五岁起就让我练舞蹈，原来有这么光荣的使命在等着我。老妈，谢谢你。”舒娅环着舒婉华的脖子，在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哦。”舒婉华勉强一笑，嘴角闪过一丝轻微的叹息。
　　 “阿姨，您不舒服吗？”细心的阿念注意到舒婉华瞬间的变化，轻声问。
　　 “哦，没有，可能有些累了。你们俩聊着，我去休息一会。”舒婉华拍了拍舒娅的手，对阿念微笑着说。
　　 “怎么啦老妈，要不要去看医生。”舒娅这才认真望着母亲。
　　 “没事。”舒婉华起身走进卧室。
　　 “阿姨脸色不好，不会有什么事吧。”待舒婉华走上二楼，阿念不安地对舒娅说。
　　 “她啊，可能是工作太辛苦了，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有事她会对我说的，放心吧。”舒娅信心十足地说。
　　 舒婉华回到卧室合衣躺到床上，当舒娅说出要参加“亚运”时，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两个字如同一粒石子投落在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一层涟漪。
　　 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尽管她逃了千里之外，尽管她已逃了二十三年，难道还是无法摆脱宿命的安排吗？
　　 一个星期后，舒婉华和舒娅相视而坐在客厅里。舒娅疑惑地望着舒婉华，二十三年来，她从未见母亲如此严肃过，心里不免犯起嘀咕。
　　 “妈，到底有什么事，这么急冲冲叫我回来，阿念还等着我还排练呢。”舒娅着急地问道。
　　 “小娅，妈有件重要的事想请你帮忙，能答应我吗？”舒婉华表情凝重地望着舒娅。
　　 “什么事，你倒是说啊，从来没见你这样过，搞得我神经都快崩溃了。”
　　 “你先回答我，答不答应。”
　　 “好，我答应，只要我能做到的都答应，只要不抢劫杀人，行了吗？”
　　 “和阿念分手，退出亚运参赛资格，回公司帮我。”舒婉华大声说完垂下头。她能想象舒娅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
　　 “妈，你说什么？为什么要和阿念分手，你不是很喜欢他吗？为什么要退出比赛，前些天你不也支持吗？怎么突然让我退出？”舒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声质问。
　　 她不能理解，一向开明的母亲怎么说出这么不可思议的话。短短数日，她的态度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她无所适从。
　　 “阿念他，他不适合你，做普通朋友可以，但男朋友绝对不行。至于退出比赛，完全是为你考虑，一个女孩子参加什么亚运会啊，这是你该关心的事吗？”舒婉华力不从心地说，她的确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来说服女儿。
　　 “女孩子怎么啦，每届亚运会上都有女孩子参赛，何况这次是在中国举行，是在广州，在我们家门口，怎么不关我的事了？代表国家参加亚运会是一项光荣的使命，是每个炎黄子孙都应尽的义务，你怎么能说不是我该关心的呢？妈，你怎么啦，你不是说过，只要我想做的都会支持吗？”舒娅愣愣地望着母亲，不解地问。
　　 “从小到大，妈阻止过你什么事吗？难道唯一的一件事都不能答应吗？小娅，算妈求你好吗？”舒婉华的眼睛有些涩，她望着舒娅低声说道。
　　 “妈，我知道你一直宠爱我，没要求过我什么。但是妈，我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对不起。”舒娅说着眼泪已流了出来。
　　 “不管你答不答应，我已经决定了，这些天你好好呆在家里，哪也不能去。”看到舒娅的眼泪，舒婉华心碎了，她慌忙起身，走向楼梯口，转头无奈地轻声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舒娅望着母亲坚决的背影，心痛不已，哭着跑回房间将自己关在房里，回想起自己二十三年的人生，她一直都在快乐中渡过，她像公主一样骄傲幸福地生活。母亲从未对她大声说过话，更没有打骂过她，像今天这么严肃的时刻是她第一次体会，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舒婉华也将自己关在卧室里，当她无意中看到阿念和其父亲的合影时，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冲进了脑袋，天仿佛塌陷了一般。
　　 命运又一次给她开了个玩笑，那个熟悉的面孔再次出现在她视线里，却是以阿念父亲的身份。“这是我爸，以前是体操运动员。”阿念的声音不高，却足以震穿舒婉华的耳膜。
　　 她又想到了另外一句话：“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况且已有了孩子，对不起，婉华，我不能回去了，祝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二十三年前，他对她说的那句心酸却将她伤得遍体鳞伤的话语。舒婉华呆呆地望着阿念，许久说不出话来，原来他的孩子竟然是他。
　　 命运已经负过她一次，为什么又将悲剧重演在她女儿身上，舒婉华将头蒙在被窝里，放声大哭，依如二十三年前那一晚。
　　 三天了，舒娅滴水未进，她的脸色惨白，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浑身无力地眯着眼睛靠在床上望着漆黑的窗外。此时，外面正下着暴雨，雨水不时地打落在窗户上，发出哗哗的响声。舒婉华又一次端来她平时爱吃的饭菜。看着一天天消瘦的女儿，舒婉华心如刀割。
　　 “孩子，妈求你了，吃一口吧。”舒婉华含泪坐在床边，夹了一块肉放在舒娅嘴边。
　　 舒娅的眼里发出涣散的微光，她望着眼前的肉傻笑着呢喃道：“阿念，肉，吃肉，嘻嘻，吃肉…..”
　　 舒婉华再也忍不住放下婉筷，掩面而泣地跑了出去，站在庭院里仰天大吼“啊――”，任雨水无情地打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伴着阵阵雷雨声在寂静的夜里久久回荡，犹如一曲悲壮凄美的挽歌。
　　 舒婉华住院了。一个星期了，她一直高烧不退，处于昏迷状态，嘴里一直喊着小娅的名字。舒娅这些天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她终于知道了母亲的苦衷，也知道自己是多么任性。她明白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不只是爱情，还有母亲这份亲情。
　　 母亲出院后，舒娅依在母亲怀里轻声说：“妈，能不能允许我们跳完最后一曲华尔兹，代表国家队参赛。比赛结束时，也是我与阿念分手之时，这样可以吗？”
　　 “小娅，妈知道你难受，其实妈也是有苦衷的。”舒婉华抚摸着女儿的头心疼地说。
　　 “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对不起妈，让你为难了。”
　　 “什么？你知道？”舒婉华诧异地望着女儿。
　　 “对不起，我看到你锁在箱子里的照片。”
　　 “小娅，我……”
　　 “妈，什么都别说了，我都懂。女儿会一直陪着你，到直永远。”舒娅握紧着母亲的手低声说。
　　 那天，舒婉华住院后，舒娅帮母亲收拾衣物时，无意中发现隐藏在衣柜角落处一个小箱子，奇怪的是，那箱子很普通已有些破旧，但却上了锁，舒娅好奇地将箱子拿出，又试了许多钥匙，才将箱子打开。让她诧异的是，里面是一些已经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母亲年轻时和一个青年亲密合影，有很多是他们跳舞时拍的。而照片上的男人，正是阿念的父亲。
　　 从照片上可以看出他们是情侣关系。可他们为什么分开，是谁抛弃了谁？联想到母亲最近的情绪变化，舒娅似乎明白了，一定是阿念的父亲将母亲抛弃了，所以，当母亲得知阿念的父亲正是自己的初恋情人时，才反对她和阿念交往。那一定是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是一段伤痛的过往，所以母亲才怕面对。舒娅终于理解了母亲的苦衷。
　　 训练场上，舒娅惦起脚尖，提起裙边，将手轻轻地搭在阿念的肩上。阿念环住她的纤腰，随着音乐的节拍，他们滑出优美的舞步。
　　 “阿念，”舒娅向前一步面带含笑地望着阿念。
　　 “小娅，你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让我分担，看着你这么憔悴，我很心痛。”阿念后退一步疼惜地望着她。
　　 “阿念，不管将来如何，我都要记得曾经有过的这份感情。”
　　 “小娅，我爱你，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阿念，我也很爱你，在最后的一个月里，让我们尽情享受爱情的甜蜜，好好地爱对方好吗？”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阿念轻轻摇头。
　　 “傻瓜，没有什么会是永恒的，包括爱情。”舒娅也轻轻摇头。
　　 “不，爱情是永恒的，我相信。”在又一个华丽的转身之后，阿念眼神坚定地望着舒娅。
　　 “会吗？”
　　 音乐结束，舞步终止，舒娅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松开了阿念的手。
　　 眼神与眼神的交流，心灵与心灵的对白，无需言语，已全明了。
　　 接下来的日子，舒娅与阿念除了刻苦的训练，就是再去以前约会的地方，重温当初的美好，仿佛要将曾经拥有的这些刻在心里。
　　 三个月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太过短暂，阿念明显感觉到舒娅这些天情绪不对，但任他怎么询问，舒娅都不曾对他透露半个字。只是比以前对他更好，更温柔更体贴。
　　 爱，有时候不一定要拥有，有一种爱叫放手。舒娅认为，她与阿念分手，是为了不让母亲再次想起过往，再次受到伤害。这是对母爱的一种成全。
　　 三个月前，阿念从北京来到广州，他们在训练场上认识。只是一眼，她便认定他就是她生命中的王子，是让骄傲的舒娅第一次心动，并主动追求的男生。幸运的是，当阿念第一眼在训练场上看到舒娅优美的舞姿时，就完全被她迷住了。
　　 有一种爱叫一见钟情，舒娅阿念都认定，他们遇到了生命中最美的彼此。然，在爱情亲情出现冲突然的时候，舒娅还是选择了亲情。
　　 相见恨晚，拥有太短，这对彼此深爱的恋人，真的要分离吗？
　　 离亚运会开幕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进入了倒计时。
　　 “阿念，如果我们做不成恋人，做兄妹好吗？这样你就能一直记着我，爱着我，像爱亲人那样。好吗？哥哥”阿念将舒娅送到舒家门外，转身将要离去的时候，舒娅低声说。
　　 “不，小娅，我们不做兄妹，只做恋人，就在今生。”阿念猛地转身，紧紧将舒娅拥在怀里，亲吻着。
　　 夜空中繁星点点，他们紧紧地拥在一起，热吻着，仿佛想将彼此揉入自己的身体，泪散落一地。
　　 站在二楼阳台上的舒婉华看到这一幕，身子一倾，显得跌倒。她扶着墙壁跌撞着回到卧室，嘴里不停呢喃着：“作孽啊，作孽啊……”
　　 舒家客厅里静悄悄的，舒婉华端坐在沙发上，橘红的灯光映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孔，她冰冽地注视着门口一动不动。
　　 “哦，妈，你还没睡呢？”舒娅推开门，碰触到母亲冰凉的目光，心头不由一颤。
　　 “你还和阿念在一起？”舒婉华大声责问。
　　 “妈，我告诉过你的，再给我们一些时间，等亚运结束我们就分手还不行吗？”舒娅解释道。
　　 “我可以允许你们作为舞伴参加亚运，但感情必须马上断掉，一刻也不能等。”舒婉华果断地说道。
　　 “我知道，他的父亲给你造成过伤害，面对他时你会想起过去，会伤心难过，我能理解。你辛苦养我这么大不容易，为了不让你再次受到伤害，我愿意放弃这段感情。但是，妈，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会分手的，为什么连最后一点时间都不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