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两首错诗
　　 通讯员和卫生员知趣地离开了，他们走到前面麦场的大槐树下，王丽缠着李硕果给她讲故事。今天首次单独和女同志呆在一起，机灵的小伙子又憨头憨脑起来，脸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没有，没有！”
　　 “老笨熊，你身上一身毛病！”王丽嘟着嘴说。
　　 “我有什么毛病？”
　　 “封建主义，和袁世凯一路货色，日本大男子主义，汉奸！”
　　 “行了，行了，别闹了，让别人看见多不好！”
　　 “不好就不好，反正比有些人偷偷给山妹子送馍好，别以为我什么都没看见！”
　　 “谁送馍了？”李硕果急了起来，“那是营长见那丫头一天没吃饭，让我去跑腿的，不信，你问营长去！”
　　 “在柴垛下面，一个多情的山村姑娘用手帕包了几个煮鸡蛋送给八路军的一个小战士，然后夺下八路军战士手中的馍就跑，这事我还想找大个子营长汇报汇报，后来却忘了，唉，你说等营长忙罢，咱们一同向他汇报汇报怎么样？”
　　 “你胡说，那鸡蛋是她送给魏群宝的，姓魏的打猎去了，她就托我帮个忙！别说你告诉营长、告诉毛主席我也不怕！”
　　 “毛主席可不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王丽笑着奚落李硕果，“要不，讲讲你和妇救会里那些俏妹子的浪漫也行，不然本大姐可要嘴上拴喇叭吆！”
　　 “大姐，我求你了，你别捕风捉影了。”李硕果憨态四溢。
　　 王丽笑骂他，“超级老笨熊！一辈子打光棍！”
　　 正在这时，韩营长喊，“通讯员，快喊黄参谋来一下！”李硕果如释重负，一溜烟地跑开了，留下了卫生员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卫生室里，严国存撩开上衣，撕掉身上的膏药，从里面取出一个纸团，展开纸团，上面是一行小字，“来人系地下党办事处严国存同志，具体情况由他和韩小乐及黄玉生直接面谈，今后他就在你们那里工作，是特派员。”下面是地下党的印章。
　　 严国存经过休息，又吃了些东西，渐渐身上有了活力。黄参谋进来后，他小声但很郑重地告诉他们，地下党根据情报查清何大林是驻中原地区的日军选定的豫西地区后方计划的代理人，代号双木，当然在这一地区的其他地方，还有很多执行日本后方计划的汉奸，何大林是最有影响的一个；龟田一郎已被我地下党击毙，哑女已经被抓住，她交代在刘天一执行后方基地计划时，狡猾的敌人采用了一明一暗两个情报站，但明的被我们识破并破获，暗的也自行消失，所以敌人对何大林慎之再慎，采用的是平行的两个情报站，具体说就是县城有他们的一个联络点，何大林把情报转到这里，由这里直接向中原日军司令部汇报，日军司令部通过何大林附近的另一个情报站，向何大林下达任务，他们的接头暗号是两首背错的古诗。一首是《锄禾》的句子，另一首是《木兰诗》的句子……
　　 “这就对上号了！”黄参谋若有所悟，“可是他们城里的机构在哪里啊？”
　　 “据地下党掌握的可靠情报，县城的情报站在一个车行里，车行老板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日本特务！”
　　 “难怪何大林弄车那么得心应手，”韩营长问，“地下党有什么指示？”
　　 “地下党认为，经查证符合结婚条件的，只要双方愿意，可以结婚，但不能影响打仗和工作，另外，加强和郑寿光的联系！”
　　 “我和黄参谋也有这个打算，”韩营长说，“我们计划派由连长去，因为由连长和郑寿光见过面，人熟。”
　　 “我个人认为，应该派一个你身边的人去，能够全盘代表你，人家毕竟是个团长，你派一个连长去，他还以为你轻视他！”严国存说。
　　 “有理！”韩营长说，“但是这个事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
　　 “难在何处？”特派员和黄参谋同时问。
　　 “我们不能直接把何大林的阴谋戳穿，说穿了郑团长难以相信，因为何大林救过刘大狗、曹富贵、赵毅的命，这是一，第二，去的人只能和他联系联系，不可能和郑团长把以后的打算说清楚，所以我本人必要时必须单独和郑团长会一次面，第三，咱要给郑寿光一些补给，还要防着何大林，这家伙精得很，耳目四处都是，要想蒙过他，还得动动心眼！”
　　 “我分析也是这个理！”黄参谋说，“所以咱所派的天使一定马虎不得！”
　　 “我建议让李硕果去，”韩营长说，“这小子胆大机灵，随机应变能力强！”
　　 “我没有意见，”黄参谋说，“我还有一个计划，我想把何大林的情报送出去，摸摸他的底！”
　　 “这倒是个好办法，”严国存说，“反正何大林从车行老板那里只能得到回执，不能得到指令，指令他的情报站又不在县城里，这都好办，问题是，何大林等不回送信的人怎么办?”
　　 “很简单，咱们去的人回来后，放跑何大林的走狗，然后用5块大洋和刀疤脸做生意，让他下手干掉这个民族的败类，他从这个坏蛋身上搜到车行老板的回执，还能要挟何大林。”
　　 “行是行，是不是缺德了点？”韩营长说。
　　 “出卖灵魂，出卖情报是什么性质，即便这家伙回到何大林身边，姓何的能放过他吗？”黄参谋笑笑。
　　 “这应该是个好主意，但是派谁去城里呢？”严国存担心地问。
　　 “我去！”黄参谋果断地说。
　　 “不行，那太危险了，”韩营长和严特派员同时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黄参谋坚定地说，“为了大决战的最后胜利，为了保护好八路军的后方仓库，夺取何大林的军用物资，我去趟一趟混水，值得！”
　　 “我还是不放心，”韩营长说，“情报人员不比当兵的，他们都是亡命之徒，睡觉就睁着半只眼睛呢！”
　　 “老大，你忘了，”黄参谋笑笑，“你不是曾经说过我能当个优秀的奸细吗？”
　　 “可是，城门不好进。”严国存说，“况且，你不知道见面时的暗号！”
　　 “这些我都胸中有数了，两首错诗。”黄参谋笑笑，“我自信能当好一个成功的奸细！”
　　 94、啃牛尾巴
　　 通讯员李硕果大步流星地走在山村小道上，他要去寺弯完成韩营长交给他的神圣使命。天特热，他不停地取下头上的帽子摇着扇风。尽管如此，身上仍是大汗淋漓。他一边走，一边留心林边的小水坑，见到有水，走上前就喝饱喝透，然后再走。
　　 一阵山风刮来，吹到了他汗湿的衣服身上，他感到一阵阵凉爽，加快了脚步。
　　 山涧的松鼠活泼地跳上跳下，林里的小鸟婉转啼鸣，他羡慕松鼠和小鸟，那样开心，无忧无虑。
　　 突然，他看到林边有一只灰色野兔蜷缩在草层中，他不露声色继续地走着，悄悄从路边拣起一块鸡蛋大的石头，“嗖”地一声，不偏不倚，打到了野兔的头上，登时野兔毙命，这一手他还是跟魏群宝学的。他捡起野兔，一边走一边哼着战士们刚刚编的小调：
　　 “太阳出来红艳艳，
　　 八路军战士不等闲，
　　 保卫祖国，保卫家园，
　　 不怕牺牲，排除万难，
　　 把外国强盗赶出家园，
　　 让小日本快滚蛋，快快滚蛋——”
　　 刚唱到这里，从草层中钻出了三位国民党士兵，两个在后，一个在前，手中的枪直直地对准了他。
　　 “举起手来！”其中一个厉声喝道。
　　 他本能地向腰间摸去，后面的一个早看在眼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他的手枪，然后三人上前把他捆了个实实在在，又用黑布蒙上了他的双眼。
　　 经过七转八拐，他被押向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只听押送他的人说，“报告团长，我们抓住了一个探子。”
　　 “干的漂亮，继续监视。”
　　 “是！”
　　 他仍然被蒙着双眼，不长时间，只听前面一个人叽哩哇啦不知说些什么，但他能判断是日本话，而且是对他说的。他不懂，当然也就一声不吭。他想，在这里栽到了日本人手里，必死无疑，只是营长交代的任务不能完成，要误大事。
　　 长时间的沉默。突然那个人问，“小伙子，我是咱大日本帝国的翻译，皇军问你是干什么的？”
　　 “八路军！”李硕果理直气壮，“打日本鬼子的。”
　　 “八路和皇军做对，死啦死啦的！”
　　 “我操你八辈祖宗！早晚你们小日本要完蛋，要杀要刮随你们便！奶奶的，郑寿光，你是个衣冠禽兽的伪君子，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汉奸！”
　　 “来人，把他衣裳扒了，搜！”
　　 话音刚落，李硕果被人按着，从上到下被人摸了个遍，因为是夏天，衣服不多，由于他不停地挣扎，几处被撕烂了。毕竟人多势众，他渐渐没了力气，只好任人摆布。
　　 “鞋子！”那位当官的喊道。
　　 他被按倒在地，鞋子被脱了下来，鞋帮鞋底都被撕开，空空如也。
　　 “问他有什么要求，然后拉出去毙了！”
　　 完了，彻底完了！他踉踉仓仓站了起来，大声说，“老子不怕，老子想喝一杯苦丁茶！”
　　 “苦丁茶？”当官的有些惊讶，“这里没有苦丁茶，只有茉莉花，喝吗？”
　　 “那我喝杯白开水！”
　　 “唉呀，误会误会！快松绑！我们把你当成日本的探子了！”
　　 他被解开了绳子，四肢感到麻木，眼上的黑布也被取掉了，顿时感到眼前一片发黑。他艰难地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祠堂，正堂上整整齐齐摆有牌位，四周有青石石碑，香案被挪在一边，上面摆着两张地图。一个满脸胡子的黑脸汉子威严地站在香案内，看来他就是发号施令的人。门里门外有四位荷枪实弹的军人，注视着四周的一切。
　　 “对不起，”大胡子笑笑，“近来小日本善于伪装，有时候变成老百姓，有时候变成乞丐，多方打探我方军情。贵军不也吃过这方面的亏吗？我不得不防！”
　　 “刚才我也骂了你们，对不起！”李硕果不好意思起来，“我真以为你们是和日本人伙穿一条裤子呢！”
　　 “这都是小日本给害的！幸亏和你们韩营长在荆关镇分手的时候，兄弟之间设有暗语，不然我真要把你当作探子给杀了。”
　　 “我还是不明白，”李硕果说，“刚才我分明听到有人说正宗的日本话。什么八个牙鲁的！”
　　 “哈哈哈哈！”大胡子团长爽朗大笑起来，“是不是八路兄弟小看了国军的力量？前不久，我们捉了个日本翻译，经过教育，他现在开始为咱们效力了。我为了试探你，故意让他先说话，看你懂不懂日语，还行，你是正宗的中国的爷们！”
　　 “请问，你们是咱国军的哪支部队？”李硕果问。
　　 “混成旅三团，说句难听一点的话，是国民党的杂牌军，蒋大人的嫡系部队能到这里吃这个苦？小伙子，你到哪里去？”
　　 “长官，你认识郑寿光团长吗？”
　　 “本人就是！”
　　 “我是受我们营长委派，到国军营中找郑团长，有机密东西要面交郑团！”
　　 “机密东西？东西呢？”
　　 李硕果看了看左右，郑团长挥挥手，他们都出去了，他才不慌不忙地从耳朵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团，递给了郑团长。
　　 “难怪刚才没有从你身上搜出来，共军狡猾狡猾的！”
　　 “郑团，我们是八路军，不是共军！”李硕果义正词严。
　　 “哈哈哈哈！”郑团长大笑，边说边把纸团绽开，“对，八路军，兄弟吗，随便开个玩笑，别当真。请问小同志叫什么？”
　　 “李硕果。”
　　 “司务长，”郑团长喊道，“打扫一间干净的房间，让这位兄弟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团长，您知道这山里水很缺，战士们喝水都困难。”司务长为难道。
　　 “混蛋！我们在湖北走麦城的时候，若不是八路兄弟打后援，你我早就见阎王了。省一点用，你委屈了八路同志，我拿你是问！”郑团长吼道，“顺便喊一下姜参谋到我这里来一下。”
　　 “是！”
　　 “郑团长，请你给我写个收到条，我还要早些回去，营长等我复信呢！”李硕果说。
　　 郑团长一边看信，一边说，“兄弟，到这里就由不得你了。你送的情报很重要，我要仔细斟酌后才能给韩营长一个交代。你看，我们现在的日子象不象叫花子？如果是韩营长，我真的没面子了。”
　　 “团长，东西不都交给你了吗？”
　　 “事关咱中国的土地和士兵的大事，我不能不慎重，”郑团长看着短信，陷入了沉思，“请原谅！我不会拖延多长时间的，事后我亲自向韩营长赔罪。就这样，好好休息吧！”
　　 这里条件确实恶劣，战士们舀一缸水轮流喝。司务长给李硕果端来半盆半清半浑的水，难为情的说，“天干，小溪的水断流了，我们团从湖北转到河南，仅剩下我们百十人，要吃要喝，没办法！”
　　 “你们的军需供给不是很好吗？又是中央财政，又是地方财政，有人供给嘛！”李硕果好奇地问，“哪像我们，除了老百姓就没有活路了！”
　　 “表面上都是娘，其实没有一个有奶的。若不是武大麻子前些天送来50斤小麦，一头牛和两只山羊，十斤盐，我们就要断顿了。”
　　 “武大麻子是谁？”
　　 “在这个位置东北的地方，有一个镇子叫西簧，那里层山密林，那是土匪头子武大麻子的地盘。唉，堂堂的国军不如土匪，人家在湖北、河南、陕西的地方都能采野食，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啊！”
　　 “土匪为啥给你们送东西？”
　　 “别看他们打家劫舍，占山为王，他们也是中国人啊！小日本到处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山头上的土匪一个个也是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咱中国人要是联起手来，就是打不过小日本，也要喷他们一身血！”
　　 “你们团长性子耿直，不会拐弯抹角，是个硬汉子！”李硕果想探探司务长的口气，“他是不是把我扣到这里当人质了？”
　　 “团长人品不坏，脾气不好，就说我吧，近来三天两头受团长的气。”司务长苦笑笑。
　　 “为什么？”
　　 “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司务长说，“不过，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说了，你随便洗一下吧！”
　　 李硕果确实困了，但他不忍心用司务长端来的水洗脸，他爬下身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然后用司务长递过来的一块破布当毛巾擦了擦脸和身子，友好地对司务长笑了笑，说，“谢谢！”
　　 司务长一声不吭地走了，他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在地上摊的一张破席子上睡了下来。
　　 这是一间土坯茅草房子，屋里只有几样陈旧的家具，抬头望，屋顶上有一个个小小的漏眼，象星星。这家的主人，包括这个村子的百姓都不知在哪里，只有一些当兵的出出进进，一般都是光着上身。尽管他很困，浑身象散了架，但他的警惕性还是有的，他注视着外面的一切。同时，外面也有当兵的在叽叽咕咕，依稀他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议论。
　　 “看看，里面那小子是八路。”
　　 “喔，自己人。”
　　 “他是来送信的，他级别不低啊，他一来，今天中午要杀那头大黄牛，团长豁出去了。”
　　 “奶奶的，老子半个月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今天再吃不饱，我连牛尾巴都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