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
中秋之夜,不见明朗的圆月。就如同巢穴里少了绒羽软毛,有一种无所依托的彻寒。阴沉如水的天空,像是一块拧不干的灰色尿布,遮罩着这个本该团圆喜庆的日子。
喻天空为灰色尿布,其实只是心理上的无稽错觉。
对于“尿布”一词,九十年代出生的人,应该感觉很遥远了。所谓尿布,就是把一些不能穿的衣服回收再用,裁成各式各样的形状,给拉撒无制的婴儿作垫铺用,功理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尿裤”、“尿不湿”之类的。困顿的人家,棉麻粗布的,简略搓洗一番,就直接用了。稍微讲究一点儿的大宅门户呢,往往不仅要对尿布的质地有严苛要求,还要用针把松散的边缘缝齐整了,然后洗得干干净净的,留待备用。
有婴儿的人家,院子里的绳上,平时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布条儿布块儿。风一吹,乱悠悠的舞动,宛然是一架荡载着心愿的秋千。
初为人母的年轻小媳妇,甜蜜而又愁眉苦脸地对丈夫嗔道:“看看你的娃儿,又尿湿了。难不成吃的奶水全变成尿了?……脏。给,你抱着去。”
丈夫憨憨地接过孩子。
显然,丈夫是没有妻子怀里那抹母性味道的。抑或是被湿湿的尿布闷得难受的缘故,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公公在里屋催促:“这又是怎么了……你快看看去。”
不及他说完,爱孙心切的婆婆早已跑了出去,乐呵呵地一边抱过孙儿,一边对着手忙脚乱的儿子数落道:“怪不得娃儿哭呢,你看看这尿布都湿成啥样子了……教你你难受不?去,尿布洗一把去。”
儿子便拿着尿布,低头径自去了。
勤洗、勤换又能接触到阳光,尿布纵是粗糙了些,却干燥而馨暖,满是健康的气息。
流年逝水。当年的公公婆婆已经作古,襁褓中的孙子事业有成。昔时的年轻小媳妇成了别人的婆婆。
在这无月的中秋之夜,老伴和她按照习俗,点燃了两根粗粗的红烛。烛光明明暗暗地摇晃,有些薄薄的萧索。她不禁叹了口气道:“风烛残年。”其实,她不过才四十九岁,生来又天资丽质,所以一点都不显苍老。头发还是自然的黑,白皙的皮肤只有些微细致的皱纹,正值知性之风韵美。只是她的眼神空洞而落寞,真是像一位沧桑的老人了。
老伴虽不言语,却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半辈子的相濡以沫,早已默契成了湖水映夕阳的静美。良久,他似在开导她,又似在自言自语:“儿子长大了,长大了。他总有些事要忙……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近日有空闲时,带着晓雯回来一趟吧。”
她拨通儿子的电话,无人接听。她又拨儿媳晓雯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待会再拨时,已是关机。无奈与焦急之下,她拨打了儿子家里的固定电话。
是保姆张婶接的。
张婶有些为难地道:“他已经三天没回来了。晓雯刚才回来了一会儿,脸色很难看,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又走了。他们夫妻俩啊,在家的日子少,不在家的日子多,这偌大的宅子,白天夜里都空落落的,连过节了都不见个人影儿。前些天还吵着要……”,心直口快的张婶把未完的话吞了下去,改口叹道,“真不知道他们这些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忙些什么……”
她隐约就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僵僵的有些呆滞,话筒生生地坠落下来,砸在机座上。在这个昏暗的夜里,响得分明。
她坐下喝了几口闷茶,似乎是想消化掉某种难言的苦涩。突然又转身走进里屋,打开柜子。柜子里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块块干净的尿布。
这是她平日里百无聊赖的时候,为将来的孙子或孙女准备的,也算是为虚空的时光寻了些幸福的慰藉。日积月累,竟是形成了一座小山。
她一遍一遍轻柔抚摸着这些布,神色复杂。
老伴道:“我早就说了,让你省些力气。现在有谁还用这个?”
“对。这些东西,用不上了。”她口中喃喃说着,动作却利索起来。她把这些布块儿全部搬到了院子里,如拢落叶般拢成一堆。然后拿起烛火,哆嗦着手开始焚烧。
待老伴察觉她的意图时,火苗已窜出很高。阻止已是来不及,就睁只眼闭只眼任她去了。
惨淡的火光,映照着这个空巢小院。灰烬颤抖着,在空气里飘荡着悲怆。寂静中“哧哧滋滋”的声音,似在奏着一曲小团圆的哀乐。
问好朋友,期待更多的佳作,祝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