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甚浓东疆行
此次东疆之行我把它定位为游玩而不是旅行,是因为,路程不到千里,路途不够艰难,是因为,大多数时间都是以车代步,坐观风景,更因为,此行一班人几乎少有旅游经历,只知“哪儿好看就到哪儿玩”。基调有了,我们的游玩路线也便随即产生。
吐鲁番,怎么说都是新疆东疆的代名词,无论如何不能略过,但到吐鲁番看什么?这个问题必须在行前“调查”清楚。吐鲁番有自然和人文两部分景区。如何选择?我以临时导游的身份向大家粗略介绍了吐鲁番。“交河故城、高昌故城,我们去玩什么?”这样的提问本身就把我置于无言境地,同时马上就有了方向性选择:故城就排除在此次游玩计划外吧。但我的解说还得进行。“故城”是什么?吐鲁番的故城就是若干年前因为战争纷扰、因为信仰冲突、因为自然环境恶化而废弃的相对繁荣进步的居民区。若干年后的今天,我们所能看到的,就是一些残垣断壁,一些风逝的记忆。“那有什么好看的。那就不去了。”绝大多数人也马上决定。
过去的就得过去。故城终将被人遗忘。我曾经试图以故城居民的姿态去解读如今静默的一切。过去的真的过去了么?故城真的被人遗忘了么?余晖下,残断的墙壁并不能阻止历史的记忆。汩汩的河水让我心生无限感慨。如此繁荣之地,当年玄奘以绝食抵御国王的强留,执意向西、向佛,终成“大道”。假如今天,玄奘重回故地,破败的城池、风干的人声、飘浮的尘土,他可否愿意不请自来地驻扎下来,咏经唱词呼唤沧海桑田又一轮的裂变?新疆。信仰。永远的地域。永远的话题。永远的敏感。
还有什么可看的地儿?艾丁湖。我不假思索。实在是对艾丁湖心仪已久,实在是担心等我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成行去艾丁湖时,这个负海拔一百五十多米的湖区,将干涸成新疆新的不毛之地。这次我们的车应该很适合去湖区。六七十公里,大概也就大半天可以搞定。“那儿有什么好玩的?”有人坚持提问。“没什么好玩的,大家期望值不要太高。艾丁湖就是一个地标。如果不意外,除了一汪不算大的水面,一些杂乱无章的野草,可能真还没什么好看的。”“那去干什么!”
一行人绝大多数否决了故城,更坚决地否决了艾丁湖。好吧,那么,我们就去坎儿井,就去葡萄沟,就去火焰山。我的艾丁湖,只能请你再等我。因为这些年的旅行让我明白,与不同心境的人一同游玩,其实是件彼此痛苦的事。但既然同行,众乐乐才好,于是,我也只能顺从“民意”与大家保持一致。
坎儿井,吐鲁番地区最具地域特点的景区。但“景区”这个词用于坎儿井,只是相对于游人而言,对当地居民,更是与生存密切相关的水利工程,是实实在在的家常生活。井水清洌,默默流动,游人欢快地留影嬉闹……构成今天坎儿井另一种“民生”。至于“水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这样的思虑,对于太多喝着瓶装矿泉水、打着阳伞的游客来说,则演变成另一种价值转换。不错不错,没想到地下还有这么一股清水呢。唉,就这么一条小渠沟,四十元的门票,真是不值。拜托,好好看看这井水,它们可是从雪山走来,从井网走来,一路的艰辛曲折早已跨越时空,向我们述说着人力的伟大。是的,人力是伟大的。但必须清醒地意识到,人力的伟大来源于劳动。这里有一个场景与大家共享。知道山羊是如何采到山顶的鲜草么?一只山羊先扒稳山石,俯下身子,另一只山羊则攀着这只山羊的身体跃过,然后它再扒住上方的一块石头,俯下身子,为再一只山羊做“人梯”。如此往复,山羊自搭“人梯”就可以去到他们任何想去的地方,吃到任何他们想吃的鲜草。如此看来,伟大的就不仅仅是人力了。劳动是创造生物伟大生存工程的源头。
葡萄沟,我一定拒绝坐车进入。漫步在葡萄长廊,光影斑驳,为人的影像也凭添了几分神韵。路两旁各式的葡萄干果,无核白葡萄、玫瑰香、赤霞珠,这些经典葡萄品种已足够引人,却偏有男人香、女人香的名儿,让行人无人不情不自禁地启动想象:男人如何香?女人如何香?
葡萄长廊。隐在葡萄内的故事。酿在葡萄内的美酒。在葡萄沟,葡萄是唯一的主题,却并不让人感觉到单调。或听导游说故事,或边走边拍赞赏葡萄,或忍不住跳起用指尖触碰葡萄,或干脆静静地倚了长廊坐了,想与葡萄或许相关或许无关的事。
又见王洛宾。又闻新疆民歌。《掀起你的盖头来》、《半个月亮爬上来》、《达坂城的姑娘》、《阿拉穆罕》……歌声中,王洛宾走来。阿娜尔罕走来。葡萄沟,我们醉心于葡萄、葡萄干、葡萄酒。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醉了的,仅是阿娜尔罕么?葡萄沟里,我们又见吐鲁番西三百六的阿拉穆罕,或飞针引线绣着花帽,或眉目传情地歌舞木卡姆。
火焰山八百里,鸟不飞。时值中秋,火焰山已不再烈日炎炎,山体如巨幅浮雕引导我们遐想当年的唐僧师徒。
火焰山一定不是被围在墙里的那一个点的景区。相机镜头移动,火焰山向东延伸,指引我们向鄯善而行。
没有芭蕉扇,我们依然轻松穿越火焰山。专门请司机为我们选择了非高速公路,让我们可以在途中随意停下来,零距离地亲近火焰山。
此刻,火焰山就在我们脚下。我们就在火焰山腹地。或褚红或明黄的色调深浅不一的山体。泛着金属光泽的缕缕沙迹。登山什么时候都是愉快的。再有一块有型的风棱石在手,愉快的浓度便更纯厚。只可惜,我们随行的小伙子们却坐于路边或车上,让我很难发现他们的激情和阳刚。这不能不算是一种遗憾。我总是偏执地认定,年轻男子所有的美,都应该存在于自然态的运动以及与自然交融的过程中。
鄯善境内的库姆塔格沙漠,沙石混杂,沙质如金,与城、与人以宾客的方式友好为邻。鄯善东道主更是热情地为我们引荐他们引以为自豪的库姆塔格沙漠,眉飞色舞地为我们介绍他们林林总总的风棱石。我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塔中来,我从库姆塔格沙漠的源头山脉阿尔金来,我已亲密接触了太多更为宽阔、更为壮观、更为自然的沙山沙丘以及风棱石。此时,我笑而独自相中与沙漠零距离的一湾清泉、几棵沙柳、一丛芦苇。
沙漠。道路。泉水。站在城里,从柏油路不用望穿双眼,便可见沙山依在面前。奇怪的是,即使被沙山堵在眼前,心里也并不犯堵,总感觉,那是又一座公园,又一个休闲场。鄯善,把自己定位为“滨沙城市”,有眼力,有胆识,有艺术品位。
奇石交易市场。石头的聚会。
石脉传神的彩石、玉化程度不同的硅化木、诡异多变的风棱石,总是温情地牵引我徜徉其间,并触发我立即成行的寻石之旅。如果说,我爱石头,莫若说我更爱寻找石头的过程。漫漫荒原、茫茫戈壁、重重山梁,一次次空手而归并非寻石不遇,而是更衷情于石与自然浑然天成的默契与融合。还有什么比合适的东西呆在合适的地方、生发合适的故事更为让人动心动情?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乐乎就不能少了酒。自助、随意,这样的酒道什么时候都是最暖人心的。但貌似这样的酒文化不够力度,不够诚心,定然要“朋友情深,一口闷干”。于是,推杯问盏,妙语劝酒,乐乎乐乎,最后必是晕乎晕乎。我们是善友的、善酒的。这里没有别字歧意,我把“善”用在这里,只是想说明我们好客的民众实在是太善于以酒建友情,以酒述情感。不由想起一则相声。总有人挖空心思地寻找吃的理由,翻着日历,熟记“历史上的今天”,吃完节日,吃人物,最终吃得人人一团和气,是非曲直一团和气。
但坦率地说,我们的食文化、我们的酒文化,我并不能完全迎合。有酒量的问题,有健康的问题,更有心理的问题。“酒逢知己千杯少”说得一定不是量而是感觉。一场场酒宴把过多的热量蓄积在体内,血压受不了、血脂受不了、血糖受不了,“三高”的潜语言是,疾病影响生活质量甚至人的生命。而朋友一定不是用酒酿来的,友情一定不是用一顿饭做成的。适当的饭局、适当的酒量、适当的沟通,人与人,适当的友情也就自然萌发。
返程途中又见芦花,我的此次“飘泊”便有了终点。
中秋之后,芦花成熟。阳光铺射在芦苇丛上,蓝天碧水映衬,丰盈的芦花便如盛妆的女子,眉眼间,满是孟浪,极尽柔情。
风过芦苇,喧声切切。远处,麻雁、天鹅,候鸟起起落落,又回博斯腾湖。整个童年在博斯腾湖渡过的我,任往事历历冲刷取景框,任长风吹乱我的头发,又回梦乡,又回故里。
一直相信有一块神奇的土地,不管走多远,总是在适当的时间回到眼前,回到梦里,它叫做故乡。
集体出行,总是得保留小我,兼顾大家,这是所有跟过团旅游的人都面对过的无奈。
当某些景点只成为记取历史的沧桑和荣辱,并不能让人惊艳的时候,大家脸上写满了失望,甚至失去缅怀和思索的兴致,我会在想,我们忽视的,究竟是什么?
当“漂泊”(药姐在这里称为“飘泊”,不知是否有意为之?)在风过芦苇的喧声中平静下来,往事载着思绪,轰隆隆地驶向下一个站牌——怀念,以及眷恋。
……
碎语凌乱,管它是啥,只当述点滴感念。
秋安,药姐。
抱下。感性的秋儿。性感的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