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的这天，总是把工资卡的整数全部取出装入空皮夹里。
　　 出了银行就是东风广场，广场上人特多，广告板上帖着灾区的图片，沿着图片边看边走，被挤到了捐款台前。
　　 电视里唱着“孩子，去天堂的路很黑……”，掏出钱夹，伸出手。电视画面突然出现一只从废墟堆中伸出指向天空小手。心，被电击一样颤抖。手也颤抖，钱夹掉了.
　　 画面换成了一个断臂的小男孩木然地望着废墟中那书包…
　　 “先生，全捐了吗？”
　　 “捐.”
　　 眼睛还是紧盯着那断臂小男孩。
　　 “谢谢你，先生，4800”
　　 “先生，还你的皮夹”
　　 “先生……”
　　 “先生…”
　　 “哎，怎全空了？”
　　 “是的，按你的吩咐。谢谢先生，非常感谢你……”。
　　
　　 眼睛里有些湿润.
　　 挤出人群，掏掏口袋，空空的，没有手帕纸。
　　 广场喇叭还唱着那首歌“妈妈的眸，照亮你去天堂的路……”
　　 心还有些颤抖。
　　 想想很长很久没回家吃过妈妈做的饭了。
　　
　　 二
　　
　　 爸总在很认真地读报纸。爸总喜欢作老干部式的演讲。
　　 “爸，我回来了”
　　 “你妈今天煮的是你最喜欢吃的泡椒鱼”
　　 ……
　　 “妈，今天我去取工资了”
　　 “对呀，今天是你们发工资的日子”
　　 “在东风广场全捐了”
　　 “全捐了？……好啊”
　　 “我这有1800你先拿去花吧”
　　 “我这有3000你拿去吧”
　　 “爸，我拿妈那1800够花了”
　　 “你爸以前从不装钱的，从小到大也没给过你一回钱，你就拿着吧”
　　 “好吧，爸，下个月我还你。”
　　 “你的钱总不够花，我折子上还多呢，下午我去东风广场那边取”
　　 “爸、妈那我先走了，下午单位还有个会。”
　　 妈妈煮的鱼，其实比谭鱼头祖传三代店的更爽口。爸好象不作那些老干部式的演讲了。
　　
　　 三
　　
　　 会议室。
　　 主席台上，老大悄悄地和老陈头争论。老陈头好象有些生气样。
　　 反常，绝对反常。办事处只有他们是二个领导，只有他俩是中老年。性格很互补，配合从来就很默契。老大大喇叭，三步一跨。老陈头只写不说，一个方格一个字。
　　 “好吧，人都到齐了，会议开始。”老大站起来发话了。
　　 “二件事，第一件，这个季度通讯，燃油等现金补贴全捐灾区，反对的请举手.谁举手我跟谁急.”
　　 “好，没人举手，通过。谢谢大家”
　　 大家都不喜欢政治，也不渴望所谓民主。只追求自由和快乐，所以，开会一般都是老大一言堂。
　　 “第二件事，自愿捐款，每个人一份，多少,大家自己看着办，我知道，除我和老陈，你们只有今天最富裕，也只有今天能多拿些钱出来嘛.”
　　 原来老大也特会算计，平时大大咧咧的。
　　 话刚说完，老大己从裤包里掏出三打红色的大钞放进箱子里。总是这样风风火火。第二个当然是老陈头，老陈慢慢地把他那个只有重大场合才会出现的BS包，从桌子下拿出来轻轻地放在台上。
　　 张哥有二十七个BosS包，他去年就说过，老陈那只BosS包是25年前最时尚的那款。
　　 可以肯定，全世界只有老陈一个人知道单位附近有家小店的卷筒纸比家乐福的更便宜三毛钱一提。
　　 老陈头慢慢地打开BosS包，一打，二打，三打，红色大钞，还有呢，一打，二打绿色中钞，后面那打超厚。应该是二打半绿色中钞，不对，应该是二打半再多十几张。老陈头轻轻地把那五打钱放进箱里，然后慢慢拉拢他的BosS包。
　　 老大伸出他那双大大的手紧紧地握住老陈那双瘦瘦的手。好象想说什么，憋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开口，只是使劲地摇动着四只紧握的手。
　　 轮到台下的人出场了。十二个人依次上台，抖空钱夹后，给老大点点头，象老大那样和老陈头握握手。会议就算结束了。
　　 其实老大还是很有魅力的，随便堆个难看的笑脸，大家就都向他点头。其实老陈头那双总是慢悠悠的手特有力量，也特温暖的。
　　
　　 四
　　
　　 口袋里没钱时，在办室找十个人弄十套方案也无法解决。最有效的解决办法是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远远地看见父亲在遥望回家的路。
　　 “爸，你等我？”
　　 “是啊，我知道你又没钱了，会准时回家”
　　 “中午你和妈给我4800，怎没钱？”
　　 “你们单位不是下午开会捐赠吗？如果你现在口袋里还装着钱，你就不是我儿子。”
　　 “谁说开捐款会，我只说下午单位有个会。”
　　 “你们单位的捐款会只能在今天开嘛。危难时候有五十七个民族团结一致，没有战胜不了的灾难”
　　 “老头子，儿子不回家你就盼，一回家你就唠唠叨叨的，什么五十七个民族啊，老糊涂了吗？开饭了…”
　　 “五十六个再加上你儿子他们月光族不就是五十七个民族了”原来爸也会点点幽默。
　　 “妈，你们给的4800我都捐了，老陈头今天捐了四万多”
　　 “捐了好，以后天天回家。你们那老陈不容易啊，老伴卧床十多年了，还有个快百岁的娘要照顾…”
　　 “爸，妈，我想请二个月假去志愿，小兰邀我一起去”……
　　 “妈，你不同意吗？”
　　 “小兰是个好姑娘，你俩一起去有个照应，妈不反对”
　　 “爸，你不会反对吧，唐山那年你得过军功章的啊”
　　 ……
　　 “爸，你怎么啦，说话哎”
　　 “孩子，从小到大你第一次征求爸的意见，爸怎会反对？这场灾难发生时，你们这代人被震醒，出人意料地快速肩负起社会责任，爸看到了，爸高兴啊…,七六年七月二十九日傍晚我们赶到丰润时，丰润全境都震平了。那就是人间地狱。一驻就是四年，在那认识了你妈……,没想三十二年后又发生了象那样的灾难，轮到你们去灾区了.我不赞同太多的志愿者去灾区，救灾进入十天后，灾区最需要的是卫生防疫，医疗方面的专业人士，特别是心理学专业人士。太多的志愿者会给当地居民带来生活和心理方面的重压…。”
　　
　　 五
　　
　　 夜深了，无法入睡。那首歌总在耳边，那只小手总在眼前.
　　 在废墟上我们有能力重建抗震十级的新房。然后，面对那么多不完整的家庭，失去自理能力的伤残人，还有那么多孤儿，我们还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