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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标本


作者:一孔 进士,10981.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38发表时间:2010-10-08 20:22:40
摘要:见到了一个人,见到了一个类似于标本一样的人。

清早坐车上班,车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模糊了原本不太干净的车窗玻璃,外面的景物亦在水汽朦胧中渐行渐远。
   过眼云烟,写的是时间的流逝,时间的流逝是来源于人物和风景的流逝的,正是不断的逝去才构筑成时间的一去不返。所以车轮带走的不仅是景物还有时间,还有不断减少的生命。
   可能是过程太过漫长,所以我们总是很漠然地注视着过往的经历,也不会太过在意即将的未来,更不会算计我们走过的时间和要走的时间。整天在步履匆忙中前进,在行色匆匆中焦灼,在清晨鸟语间振作,在月朗星稀中感慨。偏偏不会留意额上的如鬼魅的皱纹,偷窥如偷袭般的白发。
   一杯酒,一壶茶,一支烟,一辈子。生命当真是由此组成的。粗大的双手有时会擦拭一下眼睛,眼里的混浊物会越来越多,偏偏是在擦拭之后才感觉到清爽,可是擦过了,时间不长,又变得浑浊,这双手只能不断地擦拭下去。
   车窗外,经过擦拭的双眼忽然看到一个人,或者是一幅风景,甚至是一个标本。
   天已经变冷了,我在车内还不时地裹着外套,突变的温差已经让身边的好多人不是感冒就是发烧,门口的诊所近两天生意特别火爆,医生一边忙碌,一边收钱,一边还感叹说,现在的人,娇惯得很啊!
   可,车窗外,站着一个人,站着一个男人,站着一个上身裸体、下面只穿着一条短裤赤着脚的男人。
   那个男人我熟悉,按照记忆应该有六十多岁了,此时的光景,他剃着平头,穿着短裤,蜷缩着腰站在路边的小店门口,让人记忆深刻的是他的骨骼,像一支鱼刺一样的两边肋骨清晰地把他的身体分成两半,单薄得让人恐惧,像一个活体标本一样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还有两条细竹竿般的长腿尖尖地插在地上。在穿着严实的人群之中,他的装扮,他的身材都是特别惹眼的,可他好像浑然不知,脸上的表情是快乐的,乐呵呵地看着过往的车辆以及坐在车里的人。
   我知道,他的身边没有人在意他,车上的大多人也不会在意他,因为他是个痴呆。他没有名字,人们称谓他,都叫他二头。
   我认识二头应从将近二十五六年前算起,那是我有个十来岁,上小学。我的小学是划为两半的,一二年级在自己的村子上,称为分班,也是复式班,一个老师教两个年级,主要是为了照顾本村的孩子。三年级以后就要到另外的地方上,称为本部,是一所完全小学。而我的三到五年级就是在本部上的,对于不到九岁的我来讲,一天四趟,每趟至少有半个小时,也就是说,我每天都要花两个多小时行走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一天要花四分之一的时间丈量着坑坑洼洼的土路的距离。不过那时小,不觉得什么累,只是怕迟到,其他的都不怎么在乎。
   也有偶尔在路上害怕的,就是总有个放牛的小青年,小学刚毕业,整天骑在牛背上,特别的威风,一遇到我们,拿起鞭子,吹着口哨,非常潇洒地在天上划个圆圈,吓得我们一溜小跑,他在肆意地狂笑,不过他从来没有什么过激行为,没有和我们打过架,装腔作势而已。后来我们明白了,他的高大威猛的形象在我们心中轰然倒地,再后来看到我们反倒不好意思了。
   他不算厉害的角色,现在想来当时的他不过十四五岁,不厉害是正常的,可二头不一样,他可是个狠角色。
   二头是个标准的成年男人,非常的高大,怎么说也有个一米八左右吧,身体很强壮,不怎么言语,整天跟在他妈妈后面,像个守护神。而他妈妈则是个慈祥的老人,他们住在学校隔壁,每天早上都拎着一篮子东西到学校叫卖,就坐在老师的办公室门口。他的篮子里是小孩们的最爱,其实也不丰富,文具类大概只有铅笔、橡皮、圆规、三角尺、文具盒,食品类就更加单调,不过是白糖饼子和辣椒糖,还有就是夏天的冰棍。白糖饼是一分钱一个,辣椒糖是二分钱一个,冰棍分奶油冰棍和豆沙冰棍两种,分别是三分钱和五分钱一支,这可能就把她的全部家当罗列殆尽了。
   在物质贫乏的年代,孩子因为囊中羞涩,还是围观的居多,真要掏出三分五分的孩子并不多,所以老人的生意并不是有多好。只是在下课的时候身边总是围满了垂涎欲滴的孩子,鼻涕和口水交织在一起,滴落在胸前让粗布衣裳结了一层粘稠状的东西,倒是阻碍了老人的视线,也影响了市容,这时老人家的二头出马了,一声大吼,我们顿时作鸟兽散。
   我们也奇怪,这么大个人,怎么老和孩子较劲,却又不敢袒露自己的好奇,只能从侧面了解,也慢慢对他有个了解,原来他小时候生过大脑炎,变成了痴呆,只能呆在家里帮父母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好在还没有影响四肢,除了智力差点之外,其他倒好得很。不过是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结婚生子组建家庭了,只能做父母永远的孩子。
   他也很好地履行着孩子的职责,守护着自己的母亲,我们放学时,他会帮自己的母亲拎篮子,减轻母亲的负担,他的母亲也乐意着他的孝敬,于是每当夕阳西下,母子俩一道,儿子在前母亲在后,映着夕阳的余晖,拉着长长的影子,他们缓缓地走在放学的路上。
   他的母亲也很安然地承受着这样的片刻轻松,也自始至终把他当做孩子,尽管人高马大的儿子可以吓唬我们,但是令我们奇怪的是只要老人轻轻一声制止,他立马就乖巧了,耷拉着脑袋担心着进一步的惩处。当然没有进一步的惩处,老人的斥责只是为了制止罢了,况且他原本没有对我们进行任何伤害。
   我们只记得自己逐渐长大,却忽律了二头也在逐渐长大,不过和我们不同的是,我们的长大可以引发出各种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变化,而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时间在他的身上停止了前进。他还是继续偶尔吓唬一下身边的同学,还是继续接受他母亲的训斥,然后继续耷拉着脑袋,拎着母亲的篮子,映着夕阳的余晖引领者自己的母亲走在回家的路上,好像永远都是这样。
   那时的他应该很强壮,也穿着严严实实的衣服,从他铿锵有力的怒吼声中我们隐约可以判断出他是个精壮的男人,因为那样的声音实在是中气十足。
   还是远离了中气十足的声音,我们读完了小学,也就告别了二头和他的母亲。在短暂的小学时代,我们并没有因为对二头的恐惧而熄灭我们偶尔买东西的欲望,对于白糖饼子和辣椒糖,我们该买的都买了,一次都没有少,居然在我们掏钱的时候,二头的脸上也能露出憨憨的笑,甚至还有点腼腆。
   时间最会开玩笑,读完了三年初中和三年师范之后,我又回到了那所学校,不过角色有了转移,回来的我是这所学校的老师。
   二头还在,他母亲的地摊也还在,五六年的光景,老人的头上已经花白,走路也不似以前那样矫健,话语也少了好多,遇到我的时候总是以极度尊敬的姿态向我问好,我反倒极不自然了,甚至有刻意回避的意思。老人竟没有觉察,还是坚定不移地问好,渐而我也习惯了,开始心安理得地接受这这份问候,不过作为回报,我不怎么制止孩子在她跟前买东西,断她的财路。
   靠我一个人断财路是不行的,后来的孩子出手已经相当大方了,卖东西的利润也高了一些,在学校里卖东西成了一个让人眼红的职业,终于老人有了竞争对手。
   还是一个老人,不过年纪要小一些,看起来也干净一些,他家人很好客,待人也很好,我在他家吃过几餐饭,当然是和其他老师一道去的,饭菜很丰盛,酒后沿着后面的山路赶往学校心情很好,后来这个老人也开始在学校里卖东西了。不大的校园,两个老人各摆各的摊,目标是乡里孩子那微薄的口袋,老师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该说的都说了,总不至于翻脸吧,至少在当时不会。
   二头一如既往地陪着已经不怎么说话的老人,或许受到她的感染,二头也没有什么话,甚至老人对二头的态度也不似以前,经常看到老人用没有什么力气的拳头捶着二头的厚实的背,嘴里不时发出怨天尤人的话语,大抵是抱怨自己的命苦和二头的不争气,可这样的言语对二头是没有意义的,打得也不疼,二头也不可能成为她的知音,倒是雷同的反反复复的举动同样也能引起学生们反反复复的围观。
   两个老人还是发生了争吵,就在学校里吵的,声音很大,相互讥讽着,对骂着,所有难听的词汇如江河决堤般汹涌而来,孩子们大开眼界,听到了书本上从未出现过的词汇,领略着斯文扫地的快感,虽经过老师的训斥,坐在班上还是探讨了很长时间。
   终于没有动手,虽然另一个老人直指二头,你家不还有个呆儿子吗?你以为我怕他,你叫他来打我啊!很有挑衅的意味,我们连忙制止,叫她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劝道,你叫他打了就白打了。果不其然,二头居然咆哮起来,发作着,头不断地扭着,脚连续地跺着地,他老娘连忙在后面拽他的衣服,大声地哭着,制止着,他终于没有出手,对方的老人也可能被他的架势搞懵了,声音小了许多,可二头却没有安静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又越来越小,最终越来越哑,沙哑的声音非常瘆人,我们分明听到了一种另类的哭声,至今回旋在我的耳际。
   我在那个学校里只呆了四年,作为土生土长的我并没有扎根家乡一辈子,来到了临近的中心小学,还配了个教导主任的帽子,当我在新的单位里颇为如意时,心安理得地听着别人应付性的赞扬时,我的脑海里还是时常想着那个狭小的学校和贫瘠的操场,站在风口相互斗智斗勇的老人,还有那个如同标本般站在其中一个老人身后的二头。
   我们时常在事后反反复复地讴歌自己的父母家乡,也经常在曲终人散之际才来回味各式的优美,可在我们处在当事的位置时,我们却经常选择着躲避与离开,选择着压抑与失落。
   《出走》曾经是一张多么出名的专辑,腾格尔一炮走红,可我们全部都走了,所有的地方都只剩下谁,难道都只有在外面折腾一圈回来的饱饮世事的老人和哲人。
   我当时的离开是多么兴奋与绝然,甚至在新的单位里还尝试过考公务员,好在那场喝酒了,下午考砸了,要么又要多一个四流的城市公务员,少一个二流的乡村小学教育工作者。我没有经历过,不知道好坏,不过后来包括现在,对于这些念想我真是没有什么兴趣了,甚至有时还懊悔,当时干吗要离开?面对花白头发的两个老人,面对脏兮兮的村里的孩子,面对有时也会憨憨发笑的二头,面对清贫依然执著的我的那些民办教师的老师们。我的心里可能会纯净许多。
   道理很简单,就是那些东西我们放不下啊!
   后来的时间过得很快,十几年过去了,其间两个老人先后故去了,学校也被撤并了,老师们也转正了,属于那所学校的记忆只是两幢东倒西歪的旧房子,我经常从那儿过,但一直没有进去看。
   据说二头还经常到学校里去,二头的父亲也死了十来年了,成了完全的孤家寡人,好在还有一个妹妹嫁的不远,可以到她那儿吃一点,我也听说,好像他自己会弄着吃,不过我没考证,我唯一清楚的是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而且没死,这不,此刻他就站在我的车窗外。
   我不能不惊讶于他的体质,怎么就不冷,如不是看到他极度瘦弱的躯干,我简直认为这是个奇迹。车子开得很快,迅速地告别了二头,我竟又回头看了一下那在冷风中站立的标杆——二头,不、准确地说,那是一个标本,活体标本。
   晚上回家,在饭店吃饭,饭店门口那个老相识又来了,他是隔壁村子的,也是一个无父无母的痴呆老人,无论冬夏都是一身棉衣,也没有钮扣,用一根草绳拦腰系住。他的伙食主要是饭店里别人吃剩下的,面对老板的施舍,他有个经典动作,双手合拢,举得很高,再狠狠地向下作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然后聚精会神地享用他所认为的美食了。
   我刚出门,他微微地抬了一下头,露出了还算洁白的牙齿,冲我一笑,我也一声苦笑:今个是怎么啦,一天遇俩痴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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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圆熟的文笔,状写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底层人物的艰辛唤起我们由衷的感触。人物形象很鲜活,尤其二头,虽然言行举止简单,但是个性,给人深刻印象,确实是一个标本了。我们可以联想起我们生活中似曾相识的这一类人。潜隐于文本中的那种人文情怀,成为一个亮点。【编辑:夏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0109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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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夏冰        2010-10-08 20:23:03
  圆熟的文笔,状写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底层人物的艰辛唤起我们由衷的感触。人物形象很鲜活,尤其二头,虽然言行举止简单,但是个性,给人深刻印象,确实是一个标本了。我们可以联想起我们生活中似曾相识的这一类人。潜隐于文本中的那种人文情怀,成为一个亮点。
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一直在文学的路上走。目前致力于文字表达无限可能性的探索。
2 楼        文友:冰蝴蝶        2010-10-10 08:10:30
  文中些许生活感悟的句子,让人有醍醐灌顶的醒悟
中专语文老师,喜欢歌舞,迷恋写作,追求纯美事物.QQ号99388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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