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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永远到底有多远


作者:雪隐于茫 秀才,1057.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06发表时间:2010-10-08 22:11:09

我笑侃道,红楼中大约把人分为了四类。雅而有趣,如宝黛钗;雅而无趣,如贾政,贾雨村;俗而有趣,如王熙凤,刘姥姥;俗而无趣,如薛蟠,石呆子。写文章和交朋友也应以这四类为参照。“雅”也好,“俗”也罢,关键在这一“趣”字。有“趣”则情态百出。你瞧你,倒也是很有些墨水的,太多时候却跟读腐了书似的……
  
   一、回首少儿垂髫时,言笑何晏晏。
   自年幼时,我似乎就比同龄人痴傻些。很多光怪陆离的念头总在我心里纷扰明灭。我常呆呆望着空中的流云,想它是从哪个时空里飘来的,又会飘到哪个未知的苍穹里去;我常默默蹲在小水沟旁,看着那些在泥水中拖着尾巴游弋的小蝌蚪,担心它们会不会想妈妈……还有一些昏昏的疑惑,多少年后我才能形之于文字。那些曾经在浣溪捣素的女子,她们不谙世事笑靥如花,可宿命把她们的影子拉得纤长模糊,如跌落浊世的白绫,在深宫寂院的明礁暗潮之中,磨灭粲然消瘦形容;那些曾经皎洁如月的追风少年,他们的眼波天真纯净,豪气冲涌之下以血滴酒情似手足,怎奈到了庆功同乐之时,一边猜忌杀戮一边叹着“高处不胜寒”……曾经的患难之交布衣之往都哪里去了?
   每思至此,我的脊柱就阵阵发凉。恐惧便以荒荒芜芜的姿态蔓生开来。
   这时,大我两岁的乐乐带着一群孩子们,宛若从天而降的神兵神将,扯起我经年冰凉的小手,唤着我的乳名道,笑笑,走,咱们抓蝴蝶去。
   村畔那条大河湾里,白哗哗的河水无悲无喜地流过无数个日日夜夜。此岸,杨柳弱弱的枝骨载不动了日夜滋荣的新叶,千万条如丝带般软软地浮在了水面上;彼岸,是一道起伏的谷岭,爬满了荒草和野花。我们颠簸着深深浅浅的脚步,追逐着乱舞的群蝶。累得满头大汗时,或躺或卧于那海绵似的青草上。
   我总爱仰起认真而固执的小脸,问一些似乎深沉莫测的问题。
   我问,咱们要是一直跑下去,会不会跑到尽头?你们有谁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吗?
   乐乐那双梅花鹿般的无邪大眼弯成了一条缝,童稚而骄傲的声音如珠溅玉迸。不会跑到尽头的,永远就跟我们的生命一样远。笑笑,咱们就像电视中的孙悟空一样,是长生不老的。
   我便眉开眼笑了。但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不着边际地道,不好不好,我不要像孙悟空那样。我要是一个皇后那该多好啊。那样我就可以把天下所有人都当成亲亲的兄弟姐妹,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玩一起乐……这样大家就不会为了争东西而打架了。
   乐乐也咧开嘴笑了。她虔诚的双膝着地,学着电视中那些宫人们的腔调,奴婢参见笑笑皇后,笑笑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孩子们也都参差不齐地跟着附和起来。晶莹的汗水从我们红扑扑的脸蛋上滑落,摔到草叶上似极了碎碎的珍珠。
  
   二、豆蔻梢头二月初,遍遍不识花。
   在那所花木成荫却破旧败落的初中校园,我逢到了一位“憨”得可爱的老师。他满腹经纶却有些口吃。在他的课上,同学们不是以排山倒海之势趴在桌子上任口水泛滥成灾,便是正襟危坐闭目凝神不知在修炼什么内功心法。我却恋极了他这份本真,每每有滋有味地听着。他在这样一个人的课堂上如遇知音,语无伦次中竟常常掺杂了几分铿锵的力度。
   我写纸条打趣他,“恩师讲课抑扬顿挫,时若断流之水,时若惊耳之雷,常让人恍闻天外来音而惊魂难定冷汗直流三千尺……”他看着我的“溢美”之词,喜上眉梢,念着念着又隐约觉得不对劲。幡悟之后,于哭笑不得中挟着些许愠怒,把一本厚厚的书举得高高,抖了几抖却也没舍得拍落。可又不甘心我这样得逞了去,最后竟捡起几张卷子,折了几折,在我头上宠溺地敲了两下以示“惩罚”。
   有道是“不打不相识”,以后的日子里,我和这位孩子似的老师更是宛然成了忘年交。
   暮春时节。校园的一个花坛里,落英缤纷。我便小心翼翼地拾起了那些尚且明妍的花瓣,欲珍藏在书页间,待有朝一日翻起时,有淡淡的岁月芬芳从发黄的纸页中散溢开来。
   傻丫头,难不成你……也有葬花的毛病吗?一个声音在我身后突然响起。
   我吃了一吓,回头见是我那老师。彼时的我虽处于懵懂豆蔻之年,却还是知道“葬花惜红”这一典故的,便“噗嗤”笑出了声道,老师,你也特能想象了吧。我才不会‘东施效颦’呢。
   他被我逗乐了。在明白我捡拾花瓣的意图后道,你倒懂得超越前人嘛,改‘葬花’为‘藏花’了!语罢,随意指着一些花问,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我摇头。我从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花名;既使知道一些,总也对不上号。
   看来是我高估了你。原以为……像你这样的孩子,应该知道很多花花草草的。来,我给你介绍一些。
   他拉着我,边走边口若悬河的讲着,从花名讲到来历,从栽培过程讲到观赏价值……后来,我才知道,眼前的堂堂男儿竟然还是一“花痴”,这园内很多花便是他亲手种植的。他遍遍重述了很多次后再问,这是什么花?
   我仍是瞪着一双茫然的眼摇头道,老师,我又忘了;我喜欢看花就够了,为什么要刻意知道每一朵花都叫什么名字呢?
   他捶胸顿足地叹气,又笨又固执!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徒弟呢。以后,你可别对外人说是我的徒弟……不过,当有人夸你的文章时,你一定要说是得了我的“真传”。
   我的面部表情还没从痉挛中恢复过来,便见他似乎灵光乍现的样子,指着一朵鹅黄色的花对我说,这花叫“凝香”。
   凝香。好美的名字。我很轻易便深深记住了。以至于多少年后,我来到了洛阳,看到国花园中的“凝香”幽径,一种满目惊艳和口齿噙香的怀旧感觉便涨满了心间。
   那年初夏,校园的空气中结满了离愁别绪。彼时,我的泪腺尚特别发达,于涕泪滂沱中几乎喉噎难言。老师,我会永远……记着回来看您的……下年,凝香花再开时,我就回来了……
   老师诧异,什么“凝香”花?很久才回想起这是他随口的一个杜撰,眼角便微微湿润了,抚着我的头道,傻丫头……
  
   三、陌上柳绵吹又少,韶华正残浓。
   纷纷扰扰的柳绵,如同被春风吹皱的一湖思绪。自古,飘零难免有华年残褪的感伤之意,而柳绵的飞落,却把春之明媚与盎然勾勒到了极致。我坐在石凳上,手捧着校报《新声》。一位笔名叫做“孤辰”的写手,他的文字静静铺洒了每一份报纸的四分之一版页。唯美中带点凄伤,似极了当时的潮流文风。
   高二,我亦进了《新声》编辑组。时年,孤辰高三,是我们那群小编的“最高统治者”。初次见面,我笑道,彼此都不用多介绍了吧。我看过你的文字,想必你也见过我的文字;见文字就像见人,咱们应该也算是老相识了。
   孤辰没料到我直接就是这样一通话,微怔后也大笑起来。是啊,文如其人。怪不得你的文字带些古典脱尘的精致呢!你应该撑一把油纸伞,走到江南的青石板上去。
   我本也是率性惯了的人,闻听此言,很不小心就把口中呷着的茶给喷了满地。你酸不酸……俗不俗啊!也不怕我这学理的笑话你。我原指望你这大才子能说出与众不同的判词来呢。
   他有些胀紫了面皮,一脸郁闷的嘀咕道,这话很俗吗?
   我戏谑他,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可以成为路;而文字可不大一样啊,说的人多了,就成了滥语俗调了。
   他干咳道,老了,老了……看来我这主编该“让贤”了啊。
   我正准备以“宝刀未老”“烈士暮年”来宽慰他几句,却又听他接着道,不过,杨笑笑同学,在我“下野”之前,我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你。怎么会有你这么不懂规矩的小孩!记住,以后要称我为“学长”!
   我的怜悯之心一下子消失殆尽。因撇嘴道,学长大人,您怎么端起架子来了?有些“倚老卖老”的感觉呢。要我尊敬老人,又有何难!只是您老到时候可别感慨出现了“代沟”。
   ……一段日子的相敬如宾,使孤辰乖乖缴枪投降。我越发跋扈了起来,每每设置语言陷阱,打击得他“溃不成军”。
   你真是雅而无趣的一个人。我突然蹦出这样无厘头的一句话。
   什么?此话怎讲?孤辰一脸错愕。
   我笑侃道,红楼中大约把人分为了四类。雅而有趣,如宝黛钗;雅而无趣,如贾政,贾雨村;俗而有趣,如王熙凤,刘姥姥;俗而无趣,如薛蟠,石呆子。写文章和交朋友也应以这四类为参照。‘雅’也好,‘俗’也罢,关键在这一‘趣’字。有‘趣’则情态百出。你瞧你,倒也是很有些墨水的,太多时候却跟读腐了书似的,累砌浮华而僵硬无趣,灰头土脸的好像刚从脂粉阵里爬出来的狼狈样……
   我正准备搜肠刮肚好好奚落他一番,却被他风度全无的一把掐住了脖子。呜呼,我差点沦为了他的“掌下亡魂”。
   孤辰毕业离校时,我紧紧拽住他的手臂。原想泪水会打湿他的蓝色衬衫,却是一滴也没聚成形流下。高二这年,文理的分歧,生活的冗杂,病体的折磨,已让我学会了很好地控制悲喜。波澜不惊原本就是一种平静而震撼的心态。
   倒是孤辰,看着我坚强又隐忍的神色,像个哥哥般轻轻抱起我的肩膀,却“叭”“叭”掉下泪来。他道,笑笑,像你这般笑在表面却天生有点悲到骨子里的人,真的不应该再去写那么多愁善感的文字了;不然有一天,你这身骨会支撑不住的。
   其实,我又何尝不知,登高山则有怀远之慨,见浮萍则有离合之叹,闻落木则有迟暮之悲……一个人的灵魂在浸入文字时,自会平添几分无法自拔的哀凉和痛苦。却只笑着对他道,学长大人,您怎么哭鼻子了!也不怕我笑话您……放心,我会永远记着您的“教训”的。
  
   四、无端独自凭栏处,不见来时路。
   乐乐,我又回到了故乡河畔。近些年来,村民们饮水不思源,一直掏沙捡石的,严重破坏了河床。旱季,河水断流,扭扭曲曲的苟延残喘着;涝季,由于失去了固定流淌的轨道,河水便如脱僵的野马般咆哮起来,横扫过大片原田。
   我坐在幸存的一处柳荫下,怅然入梦。睡梦中,你那明亮的笑颜一如从前,温暖如我家那盏盛开在寒夜里的烛灯。你捧着我的脸说,笑笑,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小的一张“讨饭脸”啊;真让人怀疑,当年我们那可爱的“笑笑皇后”是不是受虐待了。然后,你好像要把我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的样子,拉着我一直跑,从晨曦漫天跑到乌啼斜阳跑到月移树影,从桃杏烂漫跑到落木枯黄跑到大雪纷飞,最后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你的身影……
   不知凝香花盛开又凋谢了几个春秋,我才从“繁忙”中醒悟过来,急切切赶回看您。却只看到已倒闭的校园在默守着物是人非。不知名的瓷白花瓣落得我满身满头。老师,我虽爱极了这些开满花的树,却仍是忆不起很多花的名字,就像我再怎么努力也记不住那些在我生命中轻描淡写后就匆匆离散的琐碎面孔。我想您是知道的,我渴望内心永远的简单澄澈,渴望璞玉天成和顺其自然,是不愿意去刻意记太多杂乱纷扰的条条框框的。
   老师,自我别您后,在流动的宿命中,我又遇到了很多“孩子”。他们中有的人,比我大很多岁。他们在人潮中冷漠地走木然地笑,他们在华灯下眼神茫然烂醉如泥,他们在深夜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们或许都有着或深或浅的破碎和寂寞。但我觉得,他们仍是至情至性和可敬可爱的孩子,在灵魂深处对真善美仍有着自己的执着和坚守。只是与您不同的是,他们在岁月和俗尘中隐藏了人性最初最外化的那份本真。
   孤辰学长,我并没有如我所承诺的,做一个完全摒弃文字的人。我知道,你只是想让我更轻快一些;我若果真永远成了文字的局外人,你一定会难过的,是不是?其实,痛苦或快乐的本质之于人生,都是一样的,只是一份情绪的波动罢了。文字能深化痛苦,却也最能释稀痛苦,我便可以在这浮浮沉沉之中深入浅出着。看多了生活中或戏剧里一幕幕悲欢聚散的故事,常常混淆了哪些是属于自己的,哪些是属于别人的,就像是一个投入的演员,饰扮的角色深入了骨髓,便怎么也走不回了现实中的自己。
   记得那年冬天,我一直咳,咳得折下了高傲的腰。却于喘息的罅隙间,我皱着眉头问了你一个曾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曹雪芹笔下的生命为何都那般脆弱,一个个年少咳血的,仿佛都似血做的肌骨一样?当时,你的目光里盈满了怜悯,悲伤地把脸移离我的视线,沉默着望向窗外。如今,你纵不答我,我也悟了。众人皆醉公独醒,数载泣血成一梦;文字本是通融物,道是有我却似无……可是如此?
   孤辰学长,我又恍然看到,你以一种纯净而悠长的姿态静静抱着我,穿越阴晴不定的生命直至白发苍苍,仍然不离不弃。那时,我艰难地扯动着沧桑的笑颜,如同一朵风干和褶皱的花,写满了岁月的味道。我定定地看着你,道,有你,如此契阔挚友,我这抹寥落的灵魂,终于不再流离失所。
   ……
   一个人静静地立在楼顶,用栏杆撑着身子,回望来时的路。有少许温热的液体在我干裂的唇畔慢慢冰凉,而后凝固。没有慌乱。已数年无泪的我在很久以前就明白了,此消彼长皆为定数。
   永远到底有多远呢?我思忖着。突然就轻轻地笑了。所谓永远,只是一个很美好的字眼。因为美好,所以成了千年万年众生莫测的虚幻,所以一直扎根在了人们的希冀和等待之中。究竟也逃不过王羲之《兰亭集序》里的一言,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目光所及处,一只孤零零的大雁,错过了属于季节和轮回的迁徙,便兀自跌跌撞撞地向前飞,没有一丝留意。
   于是,我扔掉童年时的草帽,重新上路。身后,空留一地雪花和脚印。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无关风与月。这世间的种种纠结,亦不过是简单如斯。一相逢一擦肩一回眸一叹息而已。罢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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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至情至性的文字,透视人性的那份本真。永远到底有多远?这是一个无法言明的命题吧。从少小,到年长,到成年,我们一直没有间断这种朦胧的诘问。我们常常心怀对真善美的期冀。这种执着和坚守,呈现了人之所以为人的那份本真。文字清丽,文风雅致,诗意盎然,内蕴丰富,显示了作者很好的文字功底,读来感喟深深。欣赏!【编辑:夏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0109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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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夏冰        2010-10-08 22:11:30
  至情至性的文字,透视人性的那份本真。永远到底有多远?这是一个无法言明的命题吧。从少小,到年长,到成年,我们一直没有间断这种朦胧的诘问。我们常常心怀对真善美的期冀。这种执着和坚守,呈现了人之所以为人的那份本真。文字清丽,文风雅致,诗意盎然,内蕴丰富,显示了作者很好的文字功底,读来感喟深深。欣赏!
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一直在文学的路上走。目前致力于文字表达无限可能性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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