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散文随笔】心情之断章
人有时候会有突来的莫名的难过。
沈从文先生喜欢在读过的书后面写点题记,有一次写道:“某月某日,见一大胖女人从桥上走过,心中十分难过”。连熟悉他的学生汪曾祺也不太明白其中涵义,于是都揣测说是因为心中唯美的他感觉小桥上只能有美丽的少女的倩影,为见到眼前的情形甚至要回避而难过呢(范培松先生也这样想),还是大胖女人本是少女经岁月沧桑幻化而来,他为沧桑的迁徙而难过吧,亦或是很多过往的物事深深烙在心里,由此想起一种相似的境况来而难过呢,那句话的确让人浮想联翩。
重庆与贵州交界处有座著名的风景区叫“四姑娘山”,多年前,从后山坡上山有一段是没有车路的,人必须走或者骑马上去,也有很多当地的山民,抬着在电视剧《湘西剿匪记》里那个土匪头子才能坐的那种轿子,在山下路口等候不愿走路爬山的客人,当然那种轿子给人的感觉该是很新鲜诱人的,看晴明山水,想来在轿子里当别有一番天地,于是晃晃悠悠也坐了一回,却并不如何的惬意,一来要别人抬着在陡峭的山路上走有点于心不忍,二来旁边就是悬崖,坐在上面心里惊悚着,全无看风景的生趣,更为不堪的是在我前面的轿子里坐着一个大胖的先生,上陡坡时,后面那个抬他的轿夫很是吃力地攀登着,看他步幅那样颤颤的样子,那胖先生仿佛要在他头顶上翻将下来压跨他,或许也会倒转过来而连累我也一同坠下山崖,一路惴惴地到轿子再也上不去的山腰处才停歇下来,这山腰处大多是那些轿夫家的所在处,房子大多是茅蓬屋很是低矮简陋,看得出生计的清贫,女人们则俊秀白皙,个子不很高,在路旁带领上山的客人到各自家里采买自制的手工蜡染制品,换点零钱补贴家用。轿夫们在这里喘口气,歇脚过后又下山去接新的客人。“四姑娘山”被称为“东方的阿尔卑斯”,风景很是秀丽迷人,心情本该是舒畅欢悦的,但间杂其间的,总会为那艰辛的轿夫而难过。
我的娘家在甘肃秦州城外的西南角落,一个叫莲亭的小村子里,原来是民国时期秦州首富张八爷家夏天避暑的一处城外花园,并没有人能太多描摹当时的胜景。我依稀记得小时候在村后,现在被圈到天水师专院里的西南角的地方,有一方浅浅的池塘,池塘零星还匍伏着看来很多年无人理睬的莲,莲叶极小,如野生的,偶尔有红的骨朵探个头。旁边有个废旧的木亭,亭檐早已不知去向。我家的院子就在前面隔着两户人家的地方,有条水渠,大家都叫作碾渠,渠水大多是从马路对面的南山上下来的,因为这条渠有几处落差大的地方,旧时都装了水磨供村民使用,到我记事的时候,一出院子后门,就看见有一个圆的如车轮样的大木轮盘搁浅在渠上,有些残破,大人们说是以前水磨的磨盘,其他则什么都看不到了,我也始终不明白水磨究竟是怎样来磨面的,只知道母亲每每叮嘱千万不要带弟弟妹妹在碾渠处玩耍,水很深不小心滑下去,就不得了了。
我的爷爷那时很健朗,热天下地回来,总喜欢在渠里泡下脚再回家,那时有红的枸杞长在渠两边的土埂子上,我们爱背过大人拣大大红红的摘一把来装在口袋里,跑的时候不小心绊一跤,浅色的衣服裤子到处染成上颜色,知道回家又少不了一顿数落,要耍擦黑的时候才回。那时候院子是泥地的,中间辟了一个方形的花园,四周用青砖围着矮矮的一圈,里面各色的植物,四季都有景致。院子靠前门的地方有株榆树,老爸喜欢养些鸟,画眉麻鹩包括火火燕(火火燕是种野鸟,除我父亲外没听说有其他人喂养)什么都有,有好几十笼,每天早上上班前总是先把最爱的那笼用定滑轮挂上十几二十米高的榆树上,打开录音机,录音机里是录制好的各种鸟叫声,那树上的鸟儿就跟这磁带里的声音,在清清的早晨脆生生地叫声:“姐儿,走――回”,声音几乎传遍了整个村子,老爸心满意足地点着头出门上班了,并边推着自行车边走边叮嘱母亲和我们,其他的鸟儿怎样怎样的记得喂水喂食,那时每听到他这样叮咛真是心烦得很,也有时极有有意思的,有好些自幼养大的鸟儿,很多也叫不出名,就那样散养着,早晨放出去白天不用管它,晚上自觉地回家来,这些鸟并不名贵,但始终是老爸心中的至爱。
院子南面紧挨着前院的房子,还有棵自己长出来的椿树,也有两三米高的样子,刚好可以在向阳的一面挂上两笼鸟。初夏,就有一种灰兰色翅膀上面带斑点的蛾子,我们叫椿蛾的,静静伏在树上,椿蛾让人最不能忘怀的是一旦它撑开那扇朦胧灰兰的翅膀,下面那对猩红猩红颜色的复羽,那种交错的红色蓝色妍丽得不能用文字描摹,是看过一眼就让人心颤的那种。记得那时我们村子有个百岁的婆婆故去,全村的人都去赴喜丧,她躺在堂屋的屏后,我们这些孩子也跟去看,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她的小小的尖尖的脚上,穿着一双精致的绣花鞋,那鞋子的颜色就象椿蛾散开的翅膀。
今年夏天回家乡,碰到一位多年不见的高中同窗,问我,你家花园里有株芍药当年开得很盛,现在不知道如何了,还有你爸的鸟儿还那样在飞么?哦!想想如今院子及周围鳞次栉比的楼房和发白照眼的水泥地坪,退休的老爸整日坐在天井里看天,我握住同学的手,竟分外难过。
再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