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家园】探监的小女孩
那年岁末,我回到故乡的时候,离除夕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了。我去一个村里的伯父家看望两位老人时,见他们郁郁寡欢的样子就知道两位老人的心思。我说,伯父,要过年了,我想去监狱看看海子哥。伯父说,恐怕监狱不准许你接见吧?不过,你可以顶着你二哥的名字去,也许能行。你大哥也准备要去,你们俩就一起去吧。回到家里,我跟母亲说了。母亲说,你该去看看你海子哥。
海子哥跟我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叔伯兄弟,他大我两岁。我从小身子弱,海子哥身体棒,有小朋友欺负我,海子哥一准挺身而出替我出气。海子哥在学校里学习不好打架却很有名,一般人都不敢惹他。走上社会以后,他的这个毛病依旧不改,老大不小了还是让我伯父伯母成天替他操心。就是因为跟人打架,他把人家打成了残废,也因此把自己送进了监狱。那天,我充他亲弟弟与堂兄一起从县城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汽车才来到那高墙下面。只见那高墙上电网密布,隔不远就有一个岗楼,武警战士在岗楼上荷抢执勤,威风凛凛。通往监狱内有几道大门,层层戒备森严。我们随着探监的人流踏着白皑皑的积雪,顶着凛冽的寒风向大墙里面走去。
我们在接待室里排队登记,然后等待接见。接待室是三间平房,室内隔成了大小两间,大间做接待室,小间做警察办公室。在大屋子中间虽然安装了一个取暖火炉,但我摸摸白铁皮烟囱却是冷冰冰的,跟这里的气氛正好吻合。年前来探监的人很多,靠墙的几张简陋的木排椅上早已是座无虚席,许多人就只能站着。屋子四周的墙壁上张贴有大字标语和宣传画,看了使人浑身不舒服。作为来这里探监的犯属,尽管有人在说说笑笑,但也有人神情木然。不难看出,人们的心情都很复杂。这年的冬天特别冷,我穿着棉靴脚还是冻的跟猫咬狗啃似的。我在屋里跺着脚,两手捂在嘴上用哈着的热气取暖,一分一秒地打发着时光等待接见。
在我堂兄前面排队登记的有一位农村打扮的青年妇女,她可能是未登记上不允许接见犯人。我见她眼眶里噙着泪水,满脸十分委屈无奈的样子在我身边站住,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小女孩瑟缩着脖子,脸蛋冻的就跟秋天的柿子一样红艳艳的。小女孩上身穿一件很薄很旧的小棉袄,脚上的棉靴连鞋带也没有趿拉着。我动了恻隐之心,问那青年妇女说,你没登记上吗?她忧郁地看我一眼,点一下头。我知道没登记上就意味着他们这一趟白来了。我说,你们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不许接见呢?青年妇女说,文登。说罢,她转身看了身后的小女孩一眼,没再与我说什么就推开门走到了室外,小女孩也是尾巴一般跟着,带拉簧的玻璃门“哐”的一声又关上了。我看见一阵寒风把小女孩的红围脖掀了起来。
屋里抽烟的人比较多,室内乌烟瘴气的,我受不了就到室外透透气。我见这位青年妇女站在雪地上,以手掩面抽泣着。小女孩偎在她身后也是跟霜打一般蔫蔫的。看着这悲戚的场景,我便对那青年妇女说,天太冷了,别冻坏你的孩子。她用围巾揩揩眼睛,低声对我说,我不是她妈妈,我是她小姨。我连忙道歉,心里怪自己说话造次,也顿时明白了警察不准她们接见的原因。我低声说,你就不会灵活一下吗?她看了孩子一眼说,警察问我是他什么人?我说是对象。警察又问她,这傻孩子说我是她小姨。警察就训了我一顿,孩子也因为差一个月不到日期不准接见。我也知道监狱有规定,所以就编个谎,谁知……我叹口气说,真是童言无欺啊!可是,这么小的孩子她又能知道什么呢?孩子在这大冷天里跑几百里路来受罪又该怪谁呢?我同情地抚摸一下小女孩的头发说,你妈妈怎的不来?小女孩抬头看看她小姨才望着我说道,我爸爸叫警察抓走了,我妈妈喝药死了。我心里愈发沉重,这么小小的年纪就失去了母爱,在她成长的关键时刻又得不到父爱,多么令人可怜的孩子啊!
这时,天色即将黑下来了,朔风依然像刀子一样剜着人们。我担心警察下班之前我们排不上号接见。正在我们着急的时候,警察喊到了我和堂兄去接见的编号。堂兄把那写有号码的木牌交给了警察,我们就跟着去了接见室。临走的时候,我见那青年妇女和小女孩还是一筹莫展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我不知道他们最终能否跟小女孩的父亲相见。此时此刻,小女孩的父亲啊!你可知道你的妻妹和你的孩子与你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呢?……
二十几年的时光转眼即过去了,当年的那个小女孩现在也成家了吧。但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形象十分清晰且已被定格,始终挥之不去……
200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