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一只异域行走的鱼，疲惫而伤痕累累，不断地穿梭于不同的城市，只是为了养活自己还有在村里念书的弟弟。
　　 她靠着唯一的信念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不管是被人唾弃还是被人耻笑，她都装作不懂地咽进肚子里，那些言语在她的耳朵里无法泛起一丝涟漪。
　　 月色明亮地泻在湖上，她望着月光，坐着自己的行李袋不知道自己的去向。在这个城市待了很久，可是一直没有公司肯用她。他们说她没有修养，谈吐粗俗，不能做体面的工作，只能去做苦力。可是她做不了搬运，别人看见她瘦弱的胳膊和突出的肩胛骨都不想要她。她说自己力气很大，可以扛一袋100斤的米，可是别人仍旧不相信，甚至都不给她试的机会。兜兜转转，钱已经所剩无几。
　　 她每天都吃馒头，吃得都快吐了，可是她还是强迫着自己吃下去，她甚至舍不得买一个肉包子，看见里面香喷喷的肉馅她会咽口水，可是她还是舍不得买。想到家里腿脚不方便的父亲还有努力用功读书的弟弟，她总狠不下心来买一个。
　　 母亲很早就死了，父亲说母亲是得病死的，家里没钱治。为了让他们姐弟两个都能读上书，父亲一个人种了大片的谷子和小麦。村里头每家都能分到一片树林，自然这片林子里的树要怎么使用都是各家的事，谁也管不着谁。田地里的活计虽然累，但是到底是有些空闲日子的，父亲就趁着不忙的时候到山上砍树卖，树的枝桠都会留下来做柴火。
　　 姐弟二人打小就很懂事，放学回来之后常常会帮父亲干活。他们读书也很用功，经常会考第一名。每回捧回奖状，父亲便会把它们一一贴在墙上。她小学毕业的时候，墙上已经有满满的三排奖状了。
　　 想到自己将要成为初中生了，她总是满目的微笑。她知道初中是要住校的，钱是很大的问题。偶见村里的人在到处兜售冰棍，她也效仿他们骑着车开始卖起冰棍来了。每天天刚亮她就起床去拿货。她准备了一个铁皮盒子，在盒子里铺上白净的布，然后把冰棍放进去，再用棉絮包了一层又一层，就怕它融化。酷暑的天气，她总是很大声地吆喝，累了渴了自己也没舍得吃。但是这样的付出终究是有回报的，她的冰棍卖得很快。
　　 眼看着开学的日子就快到了，父亲却折了腿。背父亲回来的人告诉她父亲是扛树下山的时候滑到了，树压着了腿，所以怕是要休息几个月。村里懂些医术的人去镇上买了药给父亲贴伤口，但是作用并不大，这伤还是得等它自己愈合。
　　 就这样，她上学的机会失去了，而父亲也落下了病根。
　　 弟弟念初中的时候，她跟人到城里打工。除了做服务员端端盘子，她好像都没法做点别的。她不会用缝纫机也没有什么手艺，几年来只是帮着腿脚不利索的父亲忙进忙出，学到的一点微薄的知识也渐渐忘记了。她在餐馆做服务员的时候，竟发现自己不认识菜单上的字，很多，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学过。老板后来也发现她没什么文化，便让她去厨房里洗碗。于是，她便整日坐在那里不停地洗碗。在村里的时候大人们都说小孩子是没有腰的，可是她整天都觉得自己腰酸背痛。可是，为了弟弟，她仍是得努力坚持下去。
　　 工作了两年，她一直没有时间回去，而她的工资也一直没见涨，反倒是物价越来越贵了。儿时的伙伴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她经父亲同意之后也一起去了。
　　 伙伴口才好，讲什么都头头是道，于是有一家公司让他去做销售。别人对他说重要的不是学历而是学习力，于是，他便很努力地做了起来。
　　 他劝她也去找一份销售的工作，说这个门槛低，肯定能行。她扭捏地说自己很多字都不认识，那些宣传文件，她都看不懂。他仍旧推荐她去做销售，说是能学到很多东西。他甚至还告诉她，让她说自己是初中毕业的，因为现在是九年义务教育，没有人会要求看她的初中毕业证。
　　 她听了他的话，可是，很久，都没有公司要她。
　　 她翻着包里最后的两百多块钱，继续提着行李走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有人同情她，看她的眼神很悲悯，有人讨厌她，看见她脏乱的衣服唯恐避之不及。在这个城市，她看见了很多不同的人，形形色色，他们都有着不同的眼神。
　　 一个星期，她一直是在公园里睡的，遇上天气不好，她便搬到桥下的通道去渡过一夜。
　　 终于，她鼓起勇气去了一家传单上写的公司。那张传单真好，很少有她不认识的字。走进那家公司的感觉也很好，明亮的窗户，干净的办公桌，每个人都有一部属于自己的办公电话。她有些胆怯地走了进去，一位漂亮的小姐笑容满面地将她带进了会议室，她坐在沙发上，有些不知所措。
　　 一位年纪稍大的女人在她对面坐下，问她要应聘什么工作，她结结巴巴地说她想做销售。
　　 女人问她想做哪方面的销售，有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她摇摇头。女人又问她理想的工资是多少，她咧嘴一笑说自然是越多越好的。女人也笑了，说这样的销售是要先交钱的。
　　 她有些不明白，她听别人说过，有些公司是要先交押金的，但是她不知道女人说的是不是押金，她问要交多少。
　　 女人说不同的公司交的钱也是不一样的，好的公司交的钱自然会多一些。女人问她还有多少钱，她说会帮她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
　　 她回答说还有两百。
　　 女人说有一个公司在招销售人员，要交两百的押金，那个公司包吃住，工资有三千多。
　　 她听到三千的时候咽了咽口水。先前在小县城里做服务员的时候，也是管她吃住的，但是一个月只给她发400块钱。现在居然会有这么高的工资，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可是，一转念她便想起了自己没有学历的事实。于是，她担忧地告诉那个女人，她说不知道那个公司会不会要她，她并没有销售的经验。其实，她心底里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销售。只是，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女人说做销售学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她说她的样子看起来很本分，一定可以吃苦也会努力学习，一般公司都愿意招这样的人。
　　 除此之外，她其实还有很多担忧的事情，她竟不自觉地全部告诉了那个女人。女人一直耐心的为她讲解着。终于，她交了两百块钱然后得到了那个公司的地址。
　　 她提着自己的行李跑去那个公司报到。按照女人的说法，公司会很快给她安排好住宿。想到这里，她心里美滋滋的。
　　 这个公司在三十楼，她把行李放在门卫室便上去了。公司不是特别大，但是装修得很漂亮，黄色的绒布帘子，明亮的落地窗，窗外的视野很开阔，低头便是漂亮的花园，沙发柔软而舒适，
　　 给她面试的是名女子，年轻而漂亮。女子问她是什么学历，她说初中毕业。女子果真没有要求看她的毕业证。详细的情况问了一遍之后女子告诉她让她等电话通知。她说自己没有手，需要现在知道结果，而且，推荐她过来的公司说好了她是可以直接上班的。
　　 女子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嘟哝着说怎么总是瞎忽悠人过来。
　　 她依旧坚持着说要现在知道结果，到底他们是不是要录用她。
　　 女子仍旧没有松口说她马上可以上班这样的话。
　　 她有些急了，跟女子说自己把钱都交给之前的那家公司了，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也没有地方住，她现在就要知道结果。
　　 女子听到她的话有些动容，只是仍旧没同意。女子说面试的人很多，但是她无法决定，因为录用的人选是由主管决定的，而主管正好出去了。
　　 她抓着女子的胳膊，甚至是在苦苦哀求一般，说要女子给她一个消息。女子面露为难之色，向她道自己会跟主管说明情况，尽量让主管挽留她。她感激地朝女子笑笑说自己会在楼下等通知，因为她没有手机也没有地方去。
　　 随后，她便下楼，真的在楼下的花园长椅上坐下来等。
　　 等了许久，她越来焦急，她不知道，女子到底会不会帮她，还是说，那个主管根本就没有选中她。
　　 终于，她看见了女子的身影。她提着行李朝女子走了过去，女子帮她提了一个行李袋然后带她进了公司。
　　 主管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他并没有开口说让女子去上班，他只是说快到吃饭的时间了，叫她一起去吃饭然后可以先去宿舍住下。她欣然接收。
　　 总算有一个公司肯要她了，她很开心。
　　 吃完饭回到公司的时候前台的美女给了她一份资料，说让她先背下来。她接过资料一看顿时就傻了眼，里面大部分的字她都不认识，怎么背呢？她想起之前面试她的女子，大概只能找她帮忙了。
　　 她跟女子说她有字不认识，女子狐疑地望了她一眼，她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女子说哪些字不认识，我告诉你。
　　 她支支吾吾地说有很多，女子蓦地反映过来，问她到底是不是初中毕业。她说不是，她只念了小学。女子有些烦闷地说这样的话见了客户你怎么办怎么说？
　　 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后来她听见前台的美女跟主管说了这件事，她说让她走吧，这样的情况见了客户会影响公司的声誉。主管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楚，但是，她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没法待下去了。
　　 一整天，没有人再让她做任何事。晚上，她仍旧跟他们回去吃饭，也会在那边睡觉。
　　 三天过去了，她仍旧会有一些字不认识。这份资料，她也没有背下来，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终于有一个销售员跟她说话了。那个女孩告诉她资料的意思，告诉她见到客户该怎么说。女孩说自己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很多东西都要慢慢地学，耐心，坚持。
　　 她觉得女孩很亲切，跟女孩说很多的话。可是前台的美女制止了她。前台美女说她说话的声音太大了，整栋楼都能听见，况且她的普通话也不标准，这样影响公司的形象。
　　 她觉得她不过是公司的前台，不应该人前人后地批评她，于是她有些气愤不过地顶了几句。她以为旁边的女孩会帮她，可是，女孩什么话都没有说。
　　 到了后来吃午饭的时候，主管说公司的这个职位她胜任不了，希望她考虑去别的公司。
　　 她答应着。吃晚饭之后便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女孩站在她身边有些不舍，可是她也没有办法挽留她。因为前台的美女是主管的女朋友，并且，因为她的顶撞，前台美女在主管面前说了她很多不是，再加上她三天都没能把资料弄清楚，主管本身也有些后悔让她进来公司。
　　 她，终于被扫地出门了。
　　 一个人在大街上晃荡，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她不想去做服务员，却也没有能力去做别的工作。况且，她已经没有交押金的钱了，就算想做服务员还做不了呢。
　　 她来到了湖边，看着月色下一对对亲密的情侣，有些无助地想哭。她甚至想过要不要自杀。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即逝，她想到了父亲和弟弟。可是，她的世界却在门缝里，她没有能力向前走一步，却也不想后退一步回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到现在她才感觉现实好残酷。可是，残酷怎么写呢。她努力地想了想，仍旧没有记起来。她有些自嘲地笑笑，没再想太多。她觉得很累，于是把行李放在湖边的长椅上，便枕着它沉沉地睡去。
　　 梦里，她看见自己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笑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