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弯弯的的月芽儿就爬上了树梢，天边层层叠叠的云无法掩饰自己铅重的身体，翻翻滚滚地涌动着。刚刚吐出嫩芽的柳枝毫无方向地在风中飞舞，无数次地遮挡我把目光投到树梢上的天空，那天空中有躲在薄薄的云雾下，散发着朦胧的白色光芒的月芽儿。
　　 昨晚和之前的几个夜晚，它都是明明亮亮，轮廓清晰，发着晕黄的光，在她的不远处，有颗亮晶晶的星星，几天来一直陪伴着她，我不懂星空，不能从季节和方位上判断星星的名字。因为天边有些亮，它就像清晨的启明星一样悬在有些灰白的空中，在月亮的旁边。今晚却没有。
　　 我向往月亮和星星居住的地方，在我看来，那是我无法触及的远方，有着数不清、讲不灭的故事，有使人静谧、平和的清冷的魅力。就在这魅力的洗染下，许多悬挂心间的感触和记忆悄悄地像藤蔓一样伸展着身躯蜿蜒向上。
　　
　　 我的眼睛天生近视，戴上眼镜的那天，医生就告诉我一定要注意休息眼睛，其方法有二：一是闭目养神；二是眺望远方。世界不再模糊带给我无限喜悦，我打量美丽而清晰的世界的时候，自然不喜欢再把自己置身于闭目养神时灰度的空间里，所以，多年来，习惯性地眺望远方就成了我每日恪守的功课。
　　 远方到底有多远呢？无论是空间的，还是时间上的，我都无法去度量清楚。
　　 小时候在家乡时，能眺望绿油油的田野，最远的也还是田野，一望无际一块块的庄稼地和一排排渐行渐远的杨树。和天边相连的也不知是树还是禾苗。站在傍晚的田野里，能望见笼罩在暮霭中的村庄，看见袅袅的炊烟从各家烟囱里轻盈地飘出来，似乎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又湿又好闻的燃烧草木的气味，掺合着饭菜的香气，让你觉得温暖涌遍全身，似乎被它牵着，快步把遥远的村庄清晰成最温馨的境地，裹在其中，暖暖地享受。
　　 慢慢长大了，从书本中知道了许多人外人、天外天的事情。至少知道了世界上不是只有田野和村庄，远方还有波涛汹涌、广袤无垠的大海，有连绵起伏的山脉和高楼林立的城市。但是我极力远眺，都不能看见一点他们的影子，我曾无数次怀疑过它们的存在，但是当我再次把目光投向远方时，我看到的不再是天边和树影，我越过了那个界线，界线以外的一切都沉淀成我想象向往的世界，无论美、丑，那些物理存在的事物在我的脑海中无限次的变幻着，它们在我心底不是真实的影像，而是一堆名词和一些用来修饰他们的形容词，都是别人的，没有一个真正属于我，我没有关于它们一点的印象，原因是我没有把我的目光真正与它们零距离，远方在召唤着我。
　　
　　 远方到底有多远呢？无论是名词的堆砌还是形容词的泛滥，都无法解答我的疑问，如果一生中都不知道远方的世界，永远生活在树影和天边交替为界的空间里，春种秋收，目光能眺望到的就会是岁月风蚀的皱纹，守在日出日落的晨雾与夕阳中信念不变地耕耘着生命的梯田，一步步走进来时的土地。
　　 可是我确实感受到了远方，感受到它带给少年的我的那些冲动和激情。
　　 由于工作关系，曾经到过中俄边界，在那里隐约能望见在茂密的树林中俄式建筑的尖顶，能听到山区地势落水奔流的响声，能看见浩浩荡荡的三江汇流的壮观，还能感受到同三公路落在同江零公里起点的骄傲和震撼，激动无时不在，冲击着身体各个系统。那时的我还那么年轻。
　　 当我随着年龄的成长，逐步走过我儿时梦幻的远方的时候，家乡却成了我心灵深处深深烙印的远方。
　　 时间匆匆，远去的时光里，成长了多少少年的梦，回首时，却发现，原来梦的源头始终是一片最具魅力的瑰丽。
　　
　　 长大的我不再强烈地向往远方，不再梦呓那些没有见过的、真实存在的、更加绚丽的远方，更多的时候，就是怀念家乡的碧绿或金黄的田野、清晨和傍晚升腾飘散着缕缕炊烟的村庄，还有我亲爱的爸爸妈妈，如今的节气里，他们正在忙碌着把种子撒向孕育着无限生机的土地里。昨晚电话中，妈妈用她那始终充满希望的声音细数着每一寸土地如何播种，菜园中在哪个位置种了几垄各色蔬菜，谁先成熟后再栽种秋天白菜的规划，村里小学校又在我家的温室里播了哪几种鲜花的种子，院子里又新添了几只小鸡……妈妈的话就像在我脑海中绘出了一幅图画，让我清晰地知道伴随我成长的小院子的样子，这一幅没有浓墨重彩的图画就是我这一年来回忆的源泉和温暖的港湾。
　　
　　 时间在流动，我的眼睛在眺望远方的保护下多年来保持着同一个度数，再看远方的风景时，我就不再幻想跳跃出天边的界线了。在居住的地方，能眺望到的各个方向风景不一，东面的风景最具吸引力，远远地能看到车辆进出市区的公路大桥、太阳岛上的洁白的斜拉桥和高高地悬在江面上的过江索道，这个方向无论从距离还是景物上都是我理想的眺望选择，也是我早晨和傍晚散步通常选择的方向。
　　 这条路上，融合了我几年的时光，我走过来走过去，把远方走成身边的景物，把背后曾经亲近的事物走成远方，我发现，我已慢慢地变得实在和清晰。
　　
　　 此时夜色渐浓，风从我耳边呼啸着，树枝在我头顶摇曳着，江对岸灯火通明的楼阁映射着江心岛的黑暗，近处的江水边有驳船的地方都有一盏晕黄的灯，照耀着方圆几米的领土。
　　 我朝家的方向走去，没有忘记抬头看看天空，天空已经由灰白色变成凝重的黑蓝色，那弯月芽儿不见了，而我期待的那颗星星更是没有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