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中心大街工地上空的铁板桥上，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笔挺地躺在一块木板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一个女人跪在他的脚边，跟前的铁罐儿里有一些钱币。
　　 我的脚步没有一点停顿，从他们身边走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变得冷硬，有时甚至莫名其妙对这样的人给以残酷的蔑视和诅咒。我不明白，对着书和电视还很容易生发感动的我，面对现实时却为什么如此绝情？
　　 才来到这个城市时，街上偶然与乞丐相遇，也每每送上一两个零钱，有时还不忘嘱咐女儿口袋里有零钱时，别放弃这样的小善机缘。若是一家三口人一起遇见乞丐，我们便要女儿去行一次快乐的小善之举。
　　 我们同情乞丐，也努力教育孩子起码不要讨厌乞丐。
　　 但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变，变得不相信我今天见到的这些人真会是乞丐。
　　 几年前在街上遇见乞丐，是偶然，可是现在不，它差不多是必然，而且常常是刚见到一个，走不远又见到一个。有时则是在很短时间里与一个乞丐相遇两次，时间不同，地点不同，相同的是他的乞讨方法，还有他根本没有记得你刚才已经“施舍”过自己。这多少让人感到尴尬和愠怒。不是为再次“施舍”，是因为他的忘性和麻木。而这，恰恰是一种“情”的缺失。
　　 城市不大，就那么几条路，十几个街，几百个胡同。可是乞丐风景却十分丰富。他们以各异的乞讨方式向你伸出求救的手，让你不能不有所表示：破衣烂衫、灰尘满面的，行走中晃动手里有几个硬币的瓷缸向你接近；衣着俭朴、彬彬斯文的，或蹲或坐，在人行道地砖上书写漂亮的粉笔字，个人遭遇，禅宗佛典，领袖诗词，都可以是他们的“行乞广告”；身体残疾的伏在滑车上的有，坐在蒲团上的有，把枯瘦黢黑的腿背在肩上的也有；带着孩子的，多是妇女，不知是孩子小，还是见惯了场面，从他们的小脸儿上看不到应有的表情，你只感觉他们只是在跟着大人做一个游戏；有的孩子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向你提出天经地义的要求或暗示，不给钱，他们生气，给了钱，他们没有谢意，立刻离开你去拦下一个，这样的孩子，你看不到他的大人在哪儿；卖唱行乞的也有，但少见；现在确知是在骗乞的事，我遇见了三回，两次是云游僧人，一次是一男一女两名“学生”。僧人一个相面，一个治病。相面的说我将有小难，事实证明是胡言乱语，治病的说我肾亏，实则要推销他的“特效药”。至于气功发热，据同事说，实际上是一种药，他偷偷放于手心，给你感觉。
　　 没有想到，网络上披露的骗子术，竟然在这个城市里全遇见了，当我怀了一种良善，虔诚送上片心意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背后的肮脏和欺骗。如此，开着奔驰偷大蒜，开着宝马行乞，还真让我再也笑不起来了：它们是真的！
　　 我只有苦笑。这是为什么？物欲横流的今天，有的大学生就直言不讳地表示：白毛女应该嫁给黄世仁！四川的“范跑跑”丢掉了大写的“人”的所有美好，不美不忠，不良不孝，却偏偏让不少年轻人狂喊为“中国最优秀的语文老师”！要知道，范跑跑的所谓坦诚，不过是一个失去良知和廉耻者以自己鄙陋、恶俗的谰言向社会正义、公理和文明做卑鄙和狂妄的叫嚣，是以自己的无耻向人类灵魂做伦理的持问。遗憾的是，有人在这种拷问和叫嚣下失败了。以自私、腐朽的西文式自由主义，一些人给自己的灵魂加上一道无形的镣铐。
　　 这种利益至上的现实观使人的情感、理智和荣辱观发生了大挪移，大嬗变，人身上原有的本分，朴质，含蓄，羞涩，真诚等好品德在一些人身上几乎荡然无存。于是有人可以胆大包天地推倒抗日英雄的墓碑，于是有的地方政府官员把风水先生当成师爷，公事私事都由这类人“折腾”，于是一向以清高、正直、守节自诩的教育工作者，也变得谨慎、虚伪和狐疑。我们一面憎恶范跑跑抹黑，一面又虚伪地为自己拒绝给人以帮助寻求冠冕堂皇的理由；一面感动于别人的美好和高尚，一面漠然于他人的苦难而逃避。有时我也问自己：需要的时候，你会不会做白雪洁，会不会做谭千秋？一个声音在说：不会吧，连一点施舍都做不下去，还奢望什么奉献生命！
　　 想到这儿，我好害怕。我发现自己的智商虽不算太高，却也没十分弱化，而我的情商，毫无疑问地，是在退化，是在涣散。以前我可以自作主张地带了父母去旅游，现在想在妻面前提出接他们来身边度过一个冬天都怯于启齿：背负巨额房债，又供一个上大学的孩子，让我萎靡了，我怕妻的怒骂，也怕她再受委屈。都说人有“三不等”，可我还在等着将来有一天能够好好尽孝，听着母亲在家里孤独地坐在炕上的自语，我以一种侥幸和冷酷在拒绝尽孝！
　　 丢了智商，你还是个人；丢了情商，你可能变得连一般动物都不如。思想起来，真叫人担心和恐惧。
　　 重阳节过后，朋友陈飞从县城回农村，看望了我的父母，然后给我发来短信，告知平安。我的姨大姐，也常常去乡下看望我们的老人，送点吃的，照几张相。这都让老人感到无比欢心。他们的行为小里说是人情，大里说就是一种高尚，一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高尚。
　　 “自性若悟，众生是佛。”你的情商还有多少？这几天我都在这样向自己发问。是啊，不悟的灵魂，又怎么能视乞丐为兄弟父母，不悟的灵魂，又如何能逃脱自私心理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