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秋的渐渐深入，灰色的傍晚来得越来越早，等候在君琛早晚往返的那条小路，倾听君琛鞋跟敲击路面的节奏、看那张疲惫的脸在回家的路上一路褪色，天边，那一抹橘红色的夕阳还在眷恋落日的黄昏，为的是看一眼君琛那孤单而笃定的背影穿过朦胧。
　　 路边，那个灰色的小屋，盖着南方棚户区常见的石棉瓦，煤渣砖砌起的墙像是装满了屋主人一生的凄凉，关得严严实实的几扇小窗糊着几张发黄的旧报纸，昏暗的光线从缝隙中探出屋里的气息，像主人那双昏暗的眼。往日横卧在小木门前的那只黑得油亮的狗“阿杜”总是斜眼瞅瞅君琛伸出抚摸的手，漠然地任凭君琛温情的爱抚。狗，趴在地上，久久摇一摇的尾巴算是回应君琛指尖传递的寂寞，君琛已经有好些日子没看见平日里总是歪在小屋门前那张破旧的躺椅上晒太阳的老太桂姨了。
　　 桂姨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太，每天艳阳高照的时候，君琛路过门前总要驻足片刻，和桂姨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几句。君琛并不知道老太的来路，也不曾细想过孤零零的桂姨为何孤单单地独居，而且是在这个几乎无亲无戚的角落，周围全是一些专门加盖来出租给外来务工者的简陋小屋，桂姨住的不过是其中一间。君琛记得桂姨说过自己患有严重的糖尿病，那是在君琛给她那双满挤满老年斑褶皱的手递过苹果的时候从桂姨气若游丝的话语里听到的。
　　 偶尔，在夏季傍晚姗姗来迟时，君琛会与久久不露面的桂姨的小女儿丫丫碰上一面。在君琛的记忆里，丫丫从来没有正视君琛一眼，即便是偶尔的闲聊也是背对着君琛言语间的一腔热情，这未免让君琛有些不解。路边，丫丫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总是歪歪斜斜地靠在远离君琛视线的那棵石榴树下，眼里的桂姨洋溢着丫丫帮她梳头的笑意。此刻，或许就是桂姨唯一能够享受的甜蜜吧。
　　 桂姨头发已经彻底灰白，一双小眼睛被深埋在苍白而有些浮肿的单眼皮里，干瘪的身体上罩着君琛见过无数次洗得起球了的深蓝色涤纶外衣，胡乱卷起的裤腿皱巴巴地映衬着小腿掉着皮屑的皮肤，也许，年轮不曾记得这双干枯的脚丫走过的所有辛劳，严重的糖尿病也已经让那双变性形了的脚板撕开了细细的裂纹，脚下的拖鞋东一只西一个丢在一边，想必只有赤脚才能缓解病痛的缘故，君琛几乎没见过桂姨的脚穿在鞋里。
　　 君琛站在门口，侧耳听了听门里的声响，似乎没有什么动静。君琛忍不住敲了两下，低低地喊道：
　　 “桂姨，在吗？”
　　 许久，屋里没有回应。
　　 君琛想着桂姨大概睡了吧，往前走了几步的君琛忍不住又折了回来，这么早休息不太合情理。继续敲了几下，终于，门开了。君琛看到了那张气色越发虚弱的脸：桂姨无力地扶着门棱，努力挤出一丝艰难地笑，搭理君琛：
　　 “下班了？”并说自己在做饭。
　　 看着桂姨说话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君琛赶紧扶桂姨到床边坐下，让她休息，放下包自己忙了起来。屋里根本没有菜，桂姨要做的饭不外就是下几根宽面。桂姨看着君琛利索的手脚，生怕灶台上的灰尘污垢弄脏了君琛的衣服，一个劲地陪着笑脸、愧疚着，姑娘，你自己还没吃饭呢。却不敢邀请君琛一块吃。君琛一边忙着一边回头对着桂姨笑笑，没事，我年轻。
　　 君琛一句年轻，引来桂姨一声长叹。是啊，年轻。“年轻”二字似乎翻阅起了桂姨遥远的记忆，把身上的那些皱纹掀开，也一定有一个鲜花盛开的季节。然而，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陋室里，再也看不见那个季节的一丝色彩，那些原本能够一路拼接的痕迹早已被生儿育女、养家糊口的劳累涂抹得干干净净了。只剩下风烛残年。
　　 桂姨缓慢地咀嚼着碗中只有一些油和盐的面条，眼里噙着泪水，君琛不过是一个路人，桂姨辛酸啊！
　　 君琛努力抖着被感染的情绪，给桂姨烧了一壶开水之后掩上了桂姨的木门。
　　 门外，已是满天星斗了。那抹橘色的夕阳也已经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