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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百草•散文】抹不去的记忆


作者:山泉 探花,14140.1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386发表时间:2010-11-01 20:50:44

【百草•散文】抹不去的记忆 人到中年,思绪斐然,看着蹦蹦跳跳去上学的孩子们,总是勾起我童年的记忆,那么遥远,随悠悠岁月渐渐淡去,又那么清晰,就像发生在昨天,仿佛触手可及。
   难以忘怀的,是那些可笑可悲的时代产物。不知道是愚昧,还是狂热,是可笑,还是辛酸,是无知,还是浪漫,但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事实,历历浮现在每一个午夜时分。
   上世纪60年代后期到70年代中期,“文化大革命”如暴风骤雨瞬间降临,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人们自“超英赶美”大跃进大炼钢铁之后,再一次陷入了一波红色浪潮,从中央到地方,从城市到农村,拉帮结派,什么八派炮派,今天你斗我明天我斗你,到后来发展到武斗,真是群魔乱舞。
  
   少年不知愁滋味,但那些好玩又心酸的事件,却始终刻在我的心中。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响应国家的号召,数万万知识青年奔赴边疆乡村,就连我们那偏僻的小山村里,也分来了一个上海知青,名字不知道叫什么,大概是姓段吧,人们都叫他小段,高高的个头,满脸的青春痘,理着刚直的小平头,穿着绿色的军装,左胸前戴着一枚闪闪发光的毛主席像章,说着我们听不懂的阿拉普通话,神气十足。
   抓革命,促生产。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抓革命就是批斗人吧,那时候,小孩子心里就这样想,但感觉最好玩的就是去看批斗人了。
   小段是知识分子,又长得五大三粗,自然成了村子里的民兵队长,他的主要任务是,同村里的民兵一道,在那个麻子队长的指挥下,天天抓人来批斗。白天到田里劳动,把红旗插在田间地头,然后就开批斗会,“斗”完了人才去干活。晚上用木柴烧着熊熊大火在村子里破旧的大庙里开批斗大会,直到人们哈欠连天,揭发被批斗的人的人大声揭发诉说累了,打被批斗的人的人手脚痛了,才散伙。
   有一天,在收割后堆满稻谷的打谷场开群众大会,已经天天斗人,今天该斗谁呢?坐在主席台上的麻子队长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说:“把反革命分子苏有贵押上来!”
   有个老实巴交的群众说:“队长,老苏一家人不是好好做活吗,怎么成反革命分子要批斗他了?”
   队长大声喝叱,说:“你知道个屁,他家不是姓苏吗,还不是和苏修(原苏联在那时就叫苏修)是亲戚,不是反革命是什么?不斗他斗你呀?”那人吓得哑口无言。
   小段立马和一个膀大腰圆的民兵,三步并作两步,在人群中把年过半百的苏有贵双手扭朝后面,像我们小朋友平时玩“开飞机”一样,咚咚咚的把苏押到土堆垒成的主席台上来,手臂被扭得老高,已经满头白发的老苏疼得呲牙咧嘴。
   “打倒反革命分子苏有贵!”,小段用麻绳把老苏捆成粽子一样,强迫他面向群众跪了下来,然后伸出有力的左手,高呼口号,场下的群众,包括刚才向队长说不要批斗老苏的那个,逼于无奈,也伸出左手,跟着小段齐声高呼。
   打谷场旁边,那棵大榕树上,刚才还叽叽喳喳吵闹的小麻雀,吓得扑棱棱飞走了。
   麻子队长上前一脚踢在老苏屁股上,说:“你给我老实交待,你是怎么和苏修联系的?是不是他们派你来当特务,搜集情报的?”
   “老天爷,我不知道呀!”老苏哼哼的带着哭腔说,“苏修是谁呀,我不认识他,我家亲戚里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你还给老子装洋!”小段上去又是一脚,“还不老实交待,今天打死你。”
   最后又涌上去几个民兵拳打脚踢,直到把老苏打得昏死过去,但他始终没有交待出来,他家人哭天抹地的抬回家医治去了。
  
   地主富农等“九种人”就更遭殃了,没有一天的安宁。
   不几天,公社上的革委会派来了个工作队员,叫艾勇,他高高的个子,高鼻子凹眼睛,一张蜡黄的脸像从棺材里拉出来的死尸,群众私下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他“僵尸”。
   僵尸来了以后,麻子队长更是如鱼得水,同小段等几人狼狈为奸,想方设法也要找出理由来批斗他们认为是坏人的人。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在他们的淫威下低眉顺眼战战兢兢的过日子,那家小孩子哭闹,只要说,僵尸来了,吓得立马不敢哭了。
   在村子旁边,有一个古老的水磨房,一天,可能是水里流下去的草枝缠上了那个木制的水车,就不会转了。麻子等几个坏人开了半天会分析,最后得出结论,一定是地主分子张家良破坏的。
   是夜,村子中央的大庙里篝火熊熊,地主儿子已经40多岁的张家良,已被打得满脸是血,麻子披着一件黝黑的棉花都露出来的烂棉袄,还在打身上被麻绳捆得像粽子般跪在大庙中间的张家良。
   “说!你是什么人!”,麻子一记大力的耳光搧过去。
   张凝固着血和灰尘抹黑了的脸,充满了刚毅,艰难的爬起来,回答,“中国人!”,
   麻子的意思是想让张承认是破坏水磨房的地主分子,张硬是不承认是他破坏的,麻子问一句,他回答一句中国人,麻子气得连连打他耳光,烂棉衣几次掉在地上。其实,群众都知道,不是他破坏的,他怎么会去破坏呢,他家也要碾米磨面呀。
   僵尸很绅士的走上前去,假惺惺的把张家良扶起来,说:“老张,你就交待了吧,你知道,我们党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老老实实说了,我们会考虑酌情处理的。”
   张家良挺直了腰杆,怒目而视。
   小段走上来,一脚把张踢到,说:“你这个该死的老地主别不识好歹,还不说,打死你!”
   “我爹才是地主,我不是地主。”张倔强的说,“何况我爹早死了。”
   他老婆和年幼的两个孩子,眼泪汪汪的在下面悄悄哭泣。
   后来,张家良被抓去劳改了,罪名是“破坏生产的现行反革命分子”。
  
   村子里有一个裹着小脚,已经八十多岁的地主老奶奶,那个人真是地主婆。因为,村子里几间屋檐高耸的大瓦房解放前就是她家的,听说以前,小山村里有很多田地都是他家的呢,土改时候,他老公吓得跑到国外去了,大房子和田地被没收了,老奶奶就领着一个儿子,在一间破旧的厢房里度日,终年口里唧唧哝哝,就不知道她在念叨什么,村子里的人就都叫她老疯三奶。但她识字呢,听说嫁来我们村子以前,也是地主家的小姐,年轻时候上过私塾,记得那家亲戚有信来,总是找她去看,看信时,她一点不疯,一字一句的念给找她的人听,在村子里,口碑极好。
   因为天天要批斗人,凡是地主富农,都幸免不了。一天,在村子那间低矮的公房里,僵尸命令小段,如狼似虎的赴向老疯三奶家,用麻绳把她捆来,召集群众开会批斗。
   他们把她捆成一团,吊在房梁上,边大声批斗,边说,让她交待她老公已经逃跑的那个老地主,是如何剥削贫下中农的,现而今跑到哪里了,只见老奶奶嘴角不断蠕动,就听不清说些什么,这下可遭殃了,几个坏人像荡秋千一样,一脚踢过去再踢过来,生生把老疯三奶打死了,他儿子在下面浑身哆嗦,就不敢哭出声来,喉咙里挤出一声“娘啊……”也昏死过去了,后来,村子里的几人老人看不下去,帮他把母亲草草埋在村子后面的荒坡上,每天傍晚,人们总看到他儿子一个人跪在母亲坟前,像一个木偶,久久不动。
   因为他是地主的儿子,就终身一人孤独度日,没能娶上媳妇。
   当晚,还批斗了在粮站工作,回家看父母的李顺禄,麻子他们也不知道是哪里调查来的,说他在工作时贪污了一斤粮票,革委会的人说了,他害怕了,才悄悄跑回家来躲难,说他贪污的一斤不是票面的一斤,是用秤称的一斤呢,批斗后也把他抓去劳改了。
  
   意蕴悠扬的山歌,粗狂彪悍的舞蹈,是山里人传承下来的文化精髓,但当时,就不准老百姓瞎唱和乱跳,刚开始,一些人还悄悄跑到很远的山里,在放牛羊的时候,自己唱呀跳呀,僵尸来了以后,说,那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以后谁敢再唱再跳,不仅要批斗,还要抓去劳改,于是,人们“只准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为了巩固“社会主义文化阵地”,僵尸请来了公社上的文艺宣传队,教群众跳“忠字舞”,一群男女围成一个圆圈,双手紧握拳头,跳左脚起高举右手,跳右脚高举左手,边跳边唱语录歌,如疯似狂。
   小时候就跑出去,远在昆钢工作的那个名叫大宝元的老工人回来闹革命了,他穿着帆布做成的背带裤,脚踏翻毛皮鞋,手舞足蹈,头发甩得老高,口中铿锵有力的高唱“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脚下黄灰乱飞,跳得汗流浃背。
   僵尸他们欣喜若狂,大宝元从此成了社会主义文化先进带头人,经常憨憨的笑着,去其他村子教群众跳“忠字舞”,像现在的电影明星,在大山里红极一时。
   当时除了批斗会,没有其它文化生活,音乐课老师教我们唱的是“学习毛主席著作,要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学用结合……”当时不理解意思,但唱得很起劲。
  
   有一天晚上,村子前那棵大榕树上的钟声再次响起,令人们心惊肉跳,因为几年来,每次开批斗会,都是用这敲钟通知的,那个钟还记得,是用马车轮子中间那个钢辊,用一根粗粗的八号铁线,挂在榕树的枝桠上,早已锈迹斑斑,只有经常敲的地方,铮亮耀眼。
   人们乖乖的到了经常斗人的大庙里,心中忐忑不安,想,今天又该谁倒霉了。出乎意料的是,今天晚上不斗人,是麻子去公社革委会开会回来,说,传达中央的秘密文件精神。
   麻子先大声喝叱人们,不准讲话,包括孩子,不准哭,其实,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谁家孩子还敢哭。然后一改平日耀武扬威的架势,低声说:“广大革命群众们,革委会的领导说了,中央出大事了,伟大领袖那个接班人,就是林副主席,哦,不!是林贼,那个狗杂种!”麻子义愤填膺,咽了口吐沫,继续说,“就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是吃了瘟猪肉了,听说坐着三架(三叉戟)飞机,领着一群(叶群)婆娘,就死在瘟猪巷(温都尔汗)了。”
   传达的这“精神”,真是啼笑皆非,但群众没笑,还都认为是真的,很多人第二天做活的时候,还说,那么大的官,怎么就吃了瘟猪肉呢?
   离村子很远的小镇上也经常开批斗的群众大会,我和小伙伴们高兴极了,我们小学的老师会用硬纸板切成小块,用一根小木棍插进纸板里,纸板上裱上一张红纸,上面写上“毛主席万岁”之类的口号,班长抬的是贴毛主席像的,我们的就是一句口号,一群同学在老师的带领下,和大人们涌到镇里开大会,对于我们孩子来说,就像去旅游,一路高高兴兴的去,高高兴兴的回来。
  
   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看露天电影了,比过大年还高兴,一年之中难得看上几次。麻子队长批斗人后,在生产队秋收后的日子,总会在铺满稻草的晒场上放几场露天电影。我们早早的去“认窝”(就是找看的好位置),最好的“窝”当然是在晒场后面高高的谷堆上。然后等放电影的人来,看他们在晒场的前面栽上两棵碗口粗的木桩,放映队那个瘦猴一样的小子,刷刷几下就爬到木桩顶上,拴好电影幕布,摆好放映器材。
   天色渐渐暗下来后,村民们老老小小都来了,坐在铺着稻草飘着稻香的晒场上,于是,大人笑,小孩闹,热闹喧嚣,给天天开批斗会的人们带来了无限快乐,虽然放电影之前,麻子队长总要讲上一通如何抓革命,促生产之类的屁话,但也没有影响我们的情绪。
   当时也没有太多的电影,记得是《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之类的革命现代京剧,看了几次后,连我们都会唱剧中的唱词了,什么“工农兵儿子赵永刚”,什么“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什么“老子的队伍才开张”等等,记得的情节只是江水英的鸡汤,小铁梅的红灯,杨子荣的脸红什么等等……到后来,终于有了《卖花姑娘》、《大浪淘沙》以及阿尔巴尼亚的一些游击队方面的故事片。
   还记得,看革命样板戏,很多人都睡眼朦胧,一阵急促的鼓点声从电影里传来,把他们惊醒,一会儿又瞌睡了,只有我们小孩子,跑来跑去的高兴到电影放完。
   星移斗转,转眼30多年过去,那些鲜活的人物,那些真实的故事,早已远去,只有小山村,依旧静静的躺在大山深处,人们年复一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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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十年“文革”,十年动乱,一场空前人为的浩劫,带给国家的是灾难,给人民的是痛苦的记忆。国家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文章主要叙述的“文革”中一个小村镇开批斗会的不同人物和大同小异的场面,给人的是思索,是启迪。推荐!【编辑:齐牛】【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01121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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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齐牛        2010-11-01 20:54:54
  对于“文革”,也还依稀记得小时候看到批斗“坏人”的场景,那种热烈场面仍然记忆犹新。
淡薄名利,快乐人生。
回复1 楼        文友:山泉        2010-11-02 09:05:44
  牛兄辛苦了,谢谢阅编!
2 楼        文友:康珠措        2010-11-01 21:10:29
  啼笑皆非的描述中,展示那一段无法忘却的历史。
大雪纷飞刺骨寒,漫天黄沙艰难行。美酒一杯暖心肠,天涯海角相思意。
回复2 楼        文友:山泉        2010-11-02 09:06:05
  谢谢珠珠社长!
3 楼        文友:蝶花逐梦飞        2010-11-01 23:12:24
  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们心中永远有道抹不去的困惑,一个分不清好坏的年代给许多孩子蒙上了心灵的阴影。云开雾散,过去也不能成为过去,它应该成为历史的警省。
平凡简单的岁月,捡拾欢喜与忧伤,揉搓成希望的长青藤,月亮和太阳不经意走过,我便攀着它走向了高处,旖旎的梦深处,我在飞翔.
回复3 楼        文友:山泉        2010-11-02 09:07:18
  那些真实的故事,已经成为历史,然在回味中的辛酸,至今无法理解曾经的动乱年代。谢谢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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