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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小说】:雪梅之死


作者:江苏黄云峰 探花,18807.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265发表时间:2010-11-03 10:57:35

【小说】:雪梅之死 第一节说媒(上)
  
   吃过晚饭,洪家儒从书架上取出《古代汉语》,对正在床边做针线的老伴嘟囔说:“雪梅又乱翻我的书。一个姑娘家哪能天天看《红楼梦》呢!嗯,不像话,不像话,太不像话!”
  
   他连连摇头,躺到对面的小软床上。枕头垫得高高的,两腿伸得直直的,怀里抱着书,活像准备下种的耩子。
  
   雪梅娘停了一下手中的针线,不满意地盯着丈夫:“有你这样的老书呆子,还能没有那样的小书呆子?你从学校回来,不是看书,就是改本子,她劳动回来,不是弹琴,就是看书,家里的事,都叫我一个人问——”
  
   “喂,”家儒插了一句,“这叫大权独揽嘛!”
  
   “俺才不揽这个大权呢。”雪梅娘似乎有点怨气,“我问你,自留地你不该看看吗?菜园子你不能调理吗?你张口书,闭口书,书,书,书,书就是你的命!你辛辛苦苦叫那么多年书,俺也没看到你捞到什么名,赚到什么利。到如今,还不是像一些人说的,臭老九!”
  
   “老婆啊,随人怎么说,你放心,老酒臭不了。只要他们不喊我酸老酒就好,嘿嘿,酒一酸可就成醋了。”
  
   洪家儒没有一点气。再说,现在的知识分子能敢有气吗?妻子责怪,习以为常。别看她嘴上凶,心里还是疼他的。他从学校回来,有几次想帮她做点事,雪梅娘总是不答应:“好好去备课吧,咱们可不能误人子弟。”“快去改你那一大堆作业吧,不然又要熬到深更半夜的。”
  
   洪家儒认为,妻在气头应该让让,“文物之道,一张一弛”嘛。她没文化,少见识,队里活、家里事让她整天累得半死,跟她争,能争个什么道道。搞不好眼泪鼻涕一起来,惹得起吗?惹她也对不起她呀!
  
   洪家大院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家儒的曾祖父在大比之年中过举人,当过几年的朝廷命官,曾是马陵县显赫一时的人物。到家儒祖父这一辈时,有人密告洪家是太平军的本家,遭了满门抄斩的大祸,后虽昭雪,家业已经败落,到家儒父亲时,这个陵河镇的“诗礼簪缨之族”、“隆盛昌明之邦”,已经是“陋室空堂”,“蛛丝儿结满雕梁”,彻底败落了。没法子,家儒父亲只好靠教书谋生。于是,这个“为人师表”的宝座,一直到家儒,又被接过坐在屁股底下。
  
   家儒住在洪家院的东三间。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洪家虽然败落,但草堂高大,丈二净,七路桁条,四尺多高石腿,在陵南大队还是数得着的好房子。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屋里东西满满的。有八仙桌,长供桌,大站柜,大衣箱,坐床子,靠背椅,墙上有挂钟,桌上有水瓶,床上有蚊帐。这些东西有的是兄弟分家时分的,有的是雪梅娘陪嫁时的嫁妆,有的是家儒以前得的奖品,但大多还是家儒夫妻俩省吃俭用治的,一看就是个过日子的人家。
  
   三间草房,一明两暗,家儒夫妻俩带着小儿子住东间,中间是堂屋,西屋住的是雪梅。雪梅在相思河畔发现天生和春巧约会后,便匆匆回家,挂好琵琶后,和衣躺在被窝里看《红楼梦》,看得很投入。
  
   雪梅娘正在给儿子缝补衣服。咳!这孩子太调皮,一件新衣服上身没两个月,就破了。她看看儿子,儿子睡得正香。她又看看丈夫,丈夫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哼,老东西,书虫。她舒心地笑了笑。
  
   “喂,雪梅她爹,”她咬断手中的线头,见丈夫没有答应,又叫,“臭老九!”
  
   “啊,”家儒一惊,转过脸,眼镜耷了下来,从镜梁上方望着妻子,“什么事?”
  
   “雪梅不小了,交新年都二十啦。”
  
   原来是这么回事,二十就二十是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嗯了一声,又恢复原样:头枕得高高的,腿伸得直直的,看书。
  
   “该找个婆家了。”
  
   “嗯。”看书。
  
   “你看,”雪梅娘问,“附近有没有合适的?特别是你们学校里有吗?”
  
   “有。”家儒不知他说什么,随口应一句,敷衍敷衍。
  
   “谁?”
  
   “什么水?你说什么,要水呀?”
  
   “水个屁!我跟你说雪梅该找个婆家,你嗯嗯呵呵的,想哪去啦?”
  
   “噢,这个嘛——”家儒把眼镜往上一推,说,“闺女是娘的事,儿子是爹的事,咱俩各有分工,你看着办吧。”
  
   “你呀,什么事都不问,有你这个爹,也算倒了八辈子霉!”
  
   “哟嗬,有我这个爹,算她命大福大。”
  
   “哼,福分大,还大粪胡呢!凭你那个出身,凭你那个臭老九,哪样能使孩子走人前立人后的?”
  
   “出身不好是爹娘给的,有什么法子?”家儒心里伤疤被戳了一下,他皱皱眉,但马上又松开了,仍然一副笑脸,他好像从来就不会生气。也不知发火,“不过,我教书并不丢人,谁见我不尊一声老师?何况,咱们老夫老妻几十年,不坑骗拐拿,不敲诈勒索,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为什么孩子不能走人前立人后?嘿嘿,我说雪梅娘,人家想我这个老酒坛子,我还不给呢,只给你,真的。”
  
   “都一大把岁数了,还老无正形。”雪梅娘责怪地望了一眼丈夫,“哎,我说你呀,最近两天是不是把天生请来,嗯,今天是初三,明天初四,后天初五逢陵河集,又正好是星期六,对了,后天你一定把天生请来。”
  
   “请天生干吗?”
   “我看天生这孩子不错,人有人,文化有文化,在陵河镇可是百里挑一,若是雪梅能和他结婚,倒是天生的一对。”
  
   “噢,你的意思是先请他来吃饭,然后来个拉郎配?”
  
   “谁是这样意思?”雪梅娘争辩说,“我是说,常叫天生来俺家玩玩,这样长了,两个孩子不就有感情了吗?”
  
   “咳!我说老婆子,你大概是想女婿想昏了头。我问你——”家儒转过身来,脸太瘦,眼镜又耷了下来,他往上一推,“雪梅她爱天生吗?”
  
   “好像——有点。”
  
   “天生爱雪梅吗?”
  
   “这得问人家,我上哪儿知道?不过,我看天生对雪梅怪有意的。”
  
   “我再问你,郝家托人来说了吗?”
  
   “没有。”
  
   “你闺女没人要啦?”
  
   “怎么没人要,人家抢都抢不到呢。”
  
   “既然这样,你急啥?”
  
   “这——你说咋办?反正我看天生不错,你不也常夸他吗?什么忠厚老实,什么有才华,这些你没说过吗?”
  
   “说过,天生好就是好。跟他爹一样耿直。”
  
   “对了,你知道郝家不错,人家也知道。”雪梅娘愈加认真起来,“我听说到郝家提亲的不少,尤其是刘家湾的春巧,追天生追得紧着呢,我们晚了可不行。”
  
   “雪梅她娘,别说春巧正在追天生,就是天生在彩楼上把彩球抛给雪梅,俺也不让雪梅接。我洪家儒从来不做兴巴结人家,别说拿姑娘去高攀人家。我说你呀,茶馆里摆起了龙门镇,想哪说哪儿,也不怕脸上臊得慌。”
  
   家儒又躺到了床上,头枕得高高的,腿伸得直直的,看书。只是心里有一点火,一点点,不太多。
  
   “照你这样说,人家上门说亲就是巴结?都是拍马屁?”雪梅娘很不高兴,反问,“你这样背后糟蹋人,脸就不害臊?”
  
   “我没说春巧是的。”家儒又坐了起来。嚓,眼镜又耷了下来,他往上一推,“不过,有些人眼睛睁得像个鸡蛋,看的不是天生,而是天生月月使的那几十块钱,是天生的父母。郝仁贵夫妻俩要不是大队干部,他们能去吗?天生要是不使钱,他们能爱吗?”
  
   “照你这样说,郝家因为当了个芝麻粒大的官,就不该有人上门提亲?天生使钱就该打光棍?否则,就是拍马屁,溜沟子?除非郝家下台了,天生种田了,上门说亲才是真的?”
  
   “那也看具体情况。”
  
   “什么具体情况?”
  
   “我也说不清,反正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主动提。”
  
   “我要提你怎么办?”
  
   “你同意我也得考虑考虑。”
  
   “你不是说让我大权独揽吗?”好,将军。
  
   “这,小权也得分散嘛。”
  
   “你不说闺女归我管吗?”嘿,再将军。
  
   “闺女人归你管,但她走那条路,上谁家我不能不问。明显是个坑,你让她跳,我能不问吗?”
  
   “我叫闺女跳坑?人家郝家是坑?亏你说的出口!”雪梅娘真火了,嗓门又尖,又脆。
  
   家儒看妻真火了,赶紧收兵。又躺到床上装作看书。小不忍,则乱大谋。忍。
  
   屋里突然静了,只有挂钟的钟摆左右摇晃,并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好像在看笑话。你听:“哈哈,洪家,哈哈,洪家。”
  
   还是雪梅娘先说话:“你那个心思我不知道吗?你不喜欢天生吗?喜欢。你不想和郝家结亲吗?想。你不想说罢了。谁儿子大了不想找个合适的媳妇?谁闺女大了,不想寻个称心的女婿?我看中天生,是看中他的人。从没想过他家出身好,他使钱。这个,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吗?是的,咱这是剃头匠子的扁担——一头热。人家怎么想的,俺孩子怎么想的,都不知道。不过,恋爱恋爱,不恋能爱?对象对象,不对能像?雪梅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话都闷在心里,连我跟前都不说,成天看书、干活、弹琴,跟男孩子开个玩笑都不愿意。她本来就接触不到多少男孩子,再加上白家寨、陵河镇,穷山僻岭,一泡尿能满街饶几圈,做爹娘的不问,难道让她当一辈子老姑娘?怪不得人喊你臭老酒,你整天迷迷糊糊的不知东三西四,闺女的大事你不该在脑子里掂量掂量吗?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不跟郝家结亲,可以。你给另找好的也行,反正不能拖。”
  
   妻子的话像上课的钟声,在耳边轰轰作响。书,上哪儿能看得进去。他索性丢在床头,闭目思过。此时,妻子、女儿、天生、郝仁贵,像电影一样,在他眼前绕来绕去。是的,他光顾把心思扑到学生身上了,闺女的事却从来没考虑过。二十岁了,是到找婆家的年龄了。农村姑娘年龄大了,就很难找到婆家。可是找谁呢?雪梅的脾气怪得很,不投脾气,她不睬;靠自谈吧,她不谈。真烦人!比改现在的学生作文还难。家儒和天生处得很好,天生非常尊重他。他也喜欢天生,洪郝两家世代相处不错,能结为秦晋,当然求之不得。可是,结婚不是处朋友,郝家能看上出身不好的雪梅吗?唉,要是没有闺女多好。
  
   “家里都睡了吗?”
  
   外面有人敲门。
  
  
   第二节说媒(中)
  
  
  
   “哟,哪阵风把你吹来的?”
  
   雪梅娘看高万福深更半夜来到家里,感到奇怪。这老头从来不来俺家串门,今天怎么啦?她满面春风地招呼着:“雪梅,雪梅,你东头舅爹来了,快起来泡茶。表舅,你坐。”
  
   洪家儒也连忙起身陪坐。
  
   正在屋里看书的雪梅,听到母亲呼叫,并没应声,她默默地泡了一杯茶,轻轻地端到万福手边,低低地说了一声:“舅爹来啦?”
  
   万福手接茶杯口说“别麻烦”,眼睛却仔细地打量了雪梅一番。这姑娘长相随他父亲:龙长脸,尖下颏,雪白粉嫩,显得文雅,娴淑,端庄,颇有大家风范。
  
   如果在雪梅脸上评选最美丽最动人之处,那双眼皮底下黑白分明的两潭秋水,那犹如雕刻家精心镂刻的两道弯眉,正是首当其冲。当然,雕刻家也有败笔之处,不该将姑娘的下巴雕得略长了一点,殊不知这也是雕刻家的高明之处,这一“长”,正是成了雪梅其人。她留着运动头,但并不爱好运动。也不是为了赶时髦,时髦的人都去烫发或编辫子了。她是为了图省事,早晨起来,拢拢就行,免得梳呀洗的。她的身材和母亲相似,不高不矮,只是比母亲纤细了些。如果说她母亲把热情全堆在脸上,她则相反,把情感全都深锁心头。就像保温瓶一样,没有知心的人打开瓶盖,那热气和暖流是永远不会跑出来的。乡下的姑娘,现在大多爱打毛线衣,织衣服,纳鞋底,做针线活,再不就去打扑克,拾石子(游戏),或拾草剜菜。雪梅却只有两个爱好:看书和弹琴。她既不像弱不禁风的林黛玉,也不做雍容华贵的薛宝钗。她并不喜欢当演员,但严武书记非让她参加宣传队,她只得答应。因为严书记很爱护她,也从不歧视她家。既然参加了,她又把这项工作有当作艺术来钻。每演出一场戏,每排一场舞,每唱一首歌,每奏一段曲,她都是认真的,从不马虎。演出时,她努力掩藏自己,不承认自己的存在,而是剧中人,舞中客。她的心灵被歌曲、音乐插上了翅膀,在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间翱翔。离开舞台,回到家中,或在田里劳动,她又变成现实中的自己,沉默寡言,像一支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像圣母一般,不可亵渎。有些人看不惯她,尤其是白豁子、大癞等人,说她是怪人,说她阴阳怪气,说她是大小姐,可惜生不逢时。对于这些,她只是当作山涧野风,擦耳而过。她认为,清高不是罪,清高固然不识时务,但比那些狗苟蝇营之辈要强得多。她认为孤独不是过,孤独固然缺少人缘,但比同污泥浊水搅混在一起要贞洁得多。她要活着,正正当当地活着,挺起来的是风帆,倒下去的是钢轨。
  
   这就是洪雪梅,这个站在万福面前内热外冷的洪姑娘,万富的那双昏花的眼睛是看不透的。他所望见的只是一位少女,一位漂漂亮亮的十九岁的大姑娘,一个可以和他外孙相匹配的闺女。他喜滋滋地夸赞说:“嗬,几天不见,雪梅姑娘怎么变得像七仙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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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小说好像是二哥出嫁的续集或者是姐妹篇。以雪梅的终身大事为主线,表露出那个时代里,一个普通家庭的生活,作者仿佛借了《红楼梦》里面林黛玉的灵魂放到雪梅身上来。清高孤傲的性子,心细如尘的敏锐,还有那不透露心事的个性,还有那“黛玉焚诗”的那一幕也都借出来了。同时这倔强冷清的个性也给她带来了悲剧,她自杀时平静而安详,但是却带着一丝自私。作者好文笔,将人的动态,心理全都描绘出来了。祝福并问好作者,另外期待作者新作。编辑【逸月残雾】【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011031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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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冰梅        2010-11-03 21:00:43
  文笔流畅,若行云流水,娓娓道来,述说着人世冷暖,爱情悲喜,让人疼惜,让人感慨!问好黄云峰老师。遥握!
自幼酷爱文学,笑看世间百态,广交天下朋友,共谱华丽辞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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