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原点
　　
　　 文质彬经贤妻田自然一再抚慰，终于睡在磨子上――想转了，于是豁然开朗：酒厂停办也不要紧，寒翁失马，安知非福？
　　 此时，儿子成实大学毕业了，乘干部知识化的东风，在大元乡政府当了文书，一边工作，一边坚持自学，准备考研。圆了大学梦，还要圆硕士研究生梦。
　　 重拿锄头把的文质彬，不甘寂寞，又钻研起农业科学来。一次在《湖南科技信息报》上看到栽培奈李的技术资料，就想闯出一条致富门路。他从湖南访到有奈李树苗的地方，买进一批奈李树苗，栽种成功，三年后结了果，此后效益逐年增加，还得到了县科委的认定和奖金。
　　 但是，当年丁凡和他讲的一起为社会主义教育事业大干一番的心愿，至今仍在渺茫之中，他还是不甘心。
　　 像水的三态在天地间循环一样，文质彬一直想重返教育岗位，先当乡中的代课教师；乡中被人办垮后，他又创办了私立大元初级中学，最后完成了一生的心愿。
　　 机遇一来，他就紧紧抓住，再也不肯放过。
　　 得此机遇，还得感谢河西狮吼，是她吼垮了乡中，文质彬才有了在别人废墟上重建梦想的机会。
　　
　　 二、河西狮吼
　　
　　 从大元乡政府驻地沿河往上走一公里，便是安家河。安家河无人安家，却有一片平旷的所在。20世纪70年代，由中南水文科技院在此修了一片平房，砖瓦结构，质量不错。这片平房一修成，水文监测站立即成立。该站勘测北河水文，且准备在此修建水电站。后因湖南省政府与四川省政府洽谈未成，不仅安家河水电站无法修建，安家河水文监测站的工地之存在也变得毫无意义了。安家河水文监测站所有人员万般无奈地撤回了长沙，1980年把这一片平房移交给了大元公社。
　　 儿子的事往后挪，教学的事放在第一位。六年课代下来，大元乡人有口皆碑：“文质彬教书最负责，我们家长最放心！”好多学生也说：“文老师讲课最好懂。不懂的你去问他，哪怕端着碗，也要把碗放下，让学生弄懂了才又继续吃饭。”
　　 然面，金子虽然闪光，一旦被牛粪堆压住，金子的光辉就被掩盖了。
　　 大元乡中整体教学质量不行，等一届考上县城两所重点高中的学生有十人，等二届降至5人，第三届剃了光头！
　　 每况愈下的教学效果，使大元人伤透了心，学生纷纷转学，眼看乡中朝不保夕。
　　 大元乡中教学质量差，病根出在校长家。校长元友成工作负责，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怕老婆。他老婆高中毕业，个子也高，心也高，人称“成三高”，大名成荷花，脾气第一暴躁。
　　 一千多年前，“河东狮吼”承仰柳宗元之笔而闻名天下；一千多年后，“河东狮吼”转到了河西，遂有“河西狮吼”。
　　 成荷花在大元乡中当学校会计兼食堂会计，吼校长（丈夫）、吼教师、吼炊事员、吼学生，学生背地里叫她“吼老板”。教师成科对文质彬说：“学生叫‘吼老板’算客气的，我看她是‘河西狮吼’。”文质彬劝他：“你们是一姓人，莫乱给她取处号。”他俩的话被学生偷听到了，就喊她“河西狮吼”。
　　 不料有一天，几个学生正在议论“河西狮吼一霸为王，把教师吼得不爱教书了，把炊事员吼得一个个走人了，把学生吼得不爱读书……”
　　 河西狮吼不听犹可，一听此话，疯狂地吼起来：“你们几个狗崽子，给老娘乱安诨名，一点没有家教，成何体统！”那几个学生索性胆子大起来，齐声喊：“河西狮吼，一条母狗！”喊完，跑了，不读书了。
　　 成荷花认得那几个学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几个学生是三个班的，成荷花骂跑了学生，就去骂他们的班主任，一共有三个：文质彬、成科、安莺莺。骂到文质彬，就是不做声。她又骂成科，可那成科根本不怕任何人。成荷花一骂：“成科，你个砍脑壳的，教的学生乱喊我‘河西狮吼’！”成科第一句是好话：”荷花姐，一笔写不出两个‘成’字。你是姐，我让你点！”“让你妈个膣！”成科不控制自己了，伸出粗壮的右臂，拳头捏得“咕咕”叫，一拳就要揍向成荷花的臭嘴，幸得未婚妻安莺莺一把揪住，好说歹说走开了。
　　 河西狮吼此时血管贲张：“你狗日的打嘛！怎么不敢打了？”接着，又骂文质彬，骂所有她不满意的老师和学生。
　　 在恶骂声中，大元乡中垮台了。学生纷纷离校，转学的转学，辍学的辍学，鬼都不上门来。
　　 文质彬、成科、安莺莺和全校教师给成荷花“揩屁股”，分头去一个一个做学生和家长的工作，其效果为零！
　　 大元乡中一垮，代课教师星散，元友成和成科等公办教师，分别调到各公办中、小学去了。
　　 大元乡党委书记王照文、乡长赵成龙对大元乡中的垮台非常惋惜。他们正在捶胸叹气，文质彬找他们来了。
　　 文：王书记、赵乡长，今天都在家？
　　 王：文老师，你找我们有事？来，坐下谈。（三人都坐下，向办公室喊）文成实，给你爸爸泡杯茶来！（三杯茶不久即到，成实又去办公室了。）
　　 赵：文老师，你是想把大元乡中保住吗？
　　 王：我看你行，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
　　 文：二位领导既然是诸葛孔明神机妙算，我文质彬算今生事业有成了。
　　 王：你谈谈你的打算。
　　 文：办成私校合不合政策？
　　 王：合政策，现在大城市的民办大学都有好多所了，私立中学外地也有，政策是允许的。
　　 言语：那就请你们支持我办一个私立乡中，你们能不能批准！
　　 赵：人心刚散，这工作量太大了，太艰巨了，你担负得起这沉重的担子吗？
　　 文：我有自信心、自信力，只要乡党委、乡政府支持，再大的困难我也要克服，再沉重的担子我也要挑起来！
　　 王：你四年民办、六年代课，十年树人，刚够其数。你十年中，在大元人心中已树立了良好形象，我们支持你。共产党既然能够解放全中国，也能把教育事业普及到全中国。我们也有信心，坚决支持你！
　　 赵：尽我们所能，全力支持你。
　　 王：文老师，我们立即召开乡党委全体会议，讨论你主持办大元私中的事宜，你就听我们的佳音吧！
　　 文：感谢二位领导。我今天找你们，是因为我已下了赴汤蹈火的决心。不办成此事，死不瞑目！
　　 在乡党委全体会议上，争论极为激烈，不赞成办大元私中的人占大多数。王昭文、赵成龙二人不着急，不慌不忙，反复讲有利方面，反复做工作，仍未能形成决议。
　　 散会后，王昭文去办公室接一个电话。接完后，他问文成实：“小文，你对你爸爸的想法怎么看？”“王书记，我当然支持我爸爸，他一辈子都在想为社会主义教育事业做贡献。如果乡领导批准他的请求，我不但感到万分欣慰，而且只要你们同意，我每天还可以兼几节英语课！”
　　 “太好了！”王昭文桌上一拍，电话机差点跳了起来。“你们父子俩都想为大元人民办一件好事，我还能不支持吗？”
　　 经王昭文、赵成龙又一个一个做工作，在第二次乡党委全体会议上，终于做出了开办大元私中的决议。报告呈到上级，上级准予大元私中开办。
　　 文质彬接到王昭文书记的通知，激动得声音哽咽：“太感谢领导了，你们支持我，找到了我寻找了半辈子的一个梦终于找到了！我就是肝脑涂地，也要办成这项事业，办好这项事业！”
　　 王昭文说：“我们信任你，你就努力干吧！”
　　 晚上，文质彬、田自然开了一个通夜的“枕头会”。话头由自然提起：
　　 ——你这样高兴，就不怕失败吗？
　　 ——失败的次数多了，反而不怕失败了。
　　 ——你打算怎样办你的私中？
　　 ——先抓教师，再抓学生，最后抓学校管理。
　　 ——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一把火怎么烧？
　　 ——把原来乡中的代课教师中负责任的请来，不够的从高中毕业生里抽取有一技之长的，再不够请退休教师，特别是退休中学教师。
　　 ——学生你招得拢来吗？
　　 ——开个家长会。
　　 ——人家肯来吗？
　　 ——把你喂的猪借一头。
　　 ——借！
　　 ——学校管理呢？
　　 ——到双江中学去看看人家的规章制度，特别要去访问里仁乡中的创办者易大元，他可是白手起家创乡中的！
　　
　　 三、事业火红
　　
　　 万事开头难，文质彬却不怕。他想到：因为一下子恢复原大元乡中的三个年级（每级一个班）已不可能，只能从初中一年级开始，重打锣鼓另开张。
　　 于是，他找了与他志同道合的白廷光，决定二人同心协力，把大元私中的基础先打好，然后逐年扩大。
　　 白廷光才二十五岁，高中毕业后因英语未考好而名落孙山，遂回家务农。他结婚不到两年，有一个男孩。他中等个子，相貌平平，脑瓜子却特别管用，眼睛一眨一个主意就出来了。
　　 当下，他给文质彬出了一个主意：先向邻居、本村人、亲戚做工作，然后推而广乏，邀约六、七十个家长参加家长会，由家长动员已经小学毕业的子女或在各中学包括在大元乡中辍学的初中学生，进大元私中读书，书学费比公办学校少收一点。
　　 文质彬欣然纳谏。接着二人又作了深入探讨，然后才决定分头行动。他们有时在学生家里，同学生家长聊天；有时在田边地头，边帮家长干活边扯。一个月下来，做好了七十多个家长的工作。他们所选择的工作对象，除少数人不予合作外，多数人都表示信任他们。
　　 1996年8的一天，文质斌、白廷光毁家办学，文质彬杀了一头肥猪，碾了一挑大谷；白廷光拿出两百块钱，一百块用来买海带、豆腐等蔬菜和苹果、葡萄、梨等果品，另一百块钱用来做开学办公费用。
　　 家长们来了。文质彬、白廷光和他们各自的妻子、家人像迎接贵客那样把各位家长迎接到大元私中（原大元乡中）开家长会，先吃果品瓜子。家长们听了文、白二人讲的办校计划，俱各赞成，都说两位老师都是认真负责的人，尤其对文质彬赞不绝口。
　　 会后，家长们被邀请到文质彬家里参加开学宴会，吃酒吃肉，畅谈私中。白廷光全家人都来了。七十多位家长中，亲戚居少，邻居占多。
　　 家长们回家后，按时于9月1日将学生送到大元私中上学来了。除少数学生想到双江中学去见“大世面”外，七十几位家长有六十六位家长成功地实践了送子女上私中的诺言。
　　 白廷光说这是“六六大顺”之数，文质彬笑了：“顺不顺，不在乎学生的数字，而在于我俩的工作。原乡中一期生还不是六十六个，结果是顺而垮之了。”
　　 二人都笑。
　　 文质彬建议由白廷光的妻子成文文来校任炊事员，给师生做饭。白廷光说自己父母俱在，需要人服侍，且成文文又办有一个代销小百货店，不能来，于是，田自然走马上任，当了私中的炊事员。田自然把学生生活管理得很好，不仅不赚他们的钱，有时还贴钱给他们打牙祭，因而深受学生欢迎。
　　 1997年，大元私中扩为两个年级，文成实一边继续在乡政府当文书，一边拿半天时间去大元乡中兼课，当然是教英语。
　　 1998年，大元乡中扩为三个年级。文质彬因一时未找到数学教师，自己任三年级数学课，一年级英语则聘请已在青一中高中毕业的英语尖子生水芙蓉担任。她因数学差而未考上大学。
　　 水芙蓉是个美丽的女孩，二十岁了，面貌还像个十二岁的女童，红润柔嫩，性格活泼，但并不天真，性格沉稳可佩。她从文质彬校长身上，发现了他办私中两年的成功秘决在于爱生如子，在于热爱工作、热爱事业如同热爱自己的生命一样。她人沉稳，但灵巧，专心致志地向文质彬学习，向教导主任白廷光学习。因而，她深得学生欢迎，也深得领导器重。
　　 然而，最喜欢她的人，莫过于文成实。他们同教英语，一起搞教研活动，爱情悄悄在两人心里萌生。
　　 一天，文成实把水芙蓉约到乡政府去玩。在那里，文成实要把该做的工作先做完，再谈其它；水芙蓉能帮的，成实又叫她帮着做。
　　 水灵灵的水芙蓉，沉稳的心里已看出：文成实爱她，约她来一定是谈这件事。她心里砰砰直跳，但脸上平静如常。她已想好了接受的方法。
　　 文成实做完了该做的工作，趁没电话接、也无外人闯进办公室之时，忸忸怩怩地说：
　　 ——芙蓉，我想给你提个事……
　　 ——什么事？
　　 ——我想同你……
　　 ——同我一起回学校啊？
　　 ——不，不，想同你谈谈男女之间的事。
　　 ——与我们无关？
　　 ——我俩之间的事。
　　 ——我们是同事呀！
　　 ——升个级。
　　 ——升到哪里？
　　 ——朋友级。
　　 ——你看得起我这个名落孙山的傻女孩吗？
　　 ——你才不傻呢！好多教学上的问题，我常常给你一点，你就能举一反三，你是个才女呀！
　　 ——什么才女？
　　 ――莫挖苦人。你是川外毕业生，我呢？连大学门都没入。
　　 ——你想参加电大吗？
　　 ——想是想，没有钱，家里穷，想复习了再去考大学都办不成。
　　 ——我愿意帮助你。你愿意读电大，我也帮你；你愿意复习考大学，我也帮你。
　　 ——我怕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好安心吧？
　　 ——我可是不爱打坏主意的人。
　　 ——你的好主意是什么？
　　 ——采莲。
　　 ——什么是莲？
　　 ——芙蓉。
　　 ——添色木芙蓉？
　　 ——水芙蓉。
　　 ——你怪！（羞得低下了头）
　　 ——我不怪，我是认真的，我干不来不认真的事。你让我采莲不？
　　 ——我不是跟着你来了吗？
　　 ——你答应我了吗？
　　 水芙蓉点点头。
　　 文成实给领导打了招呼，让水灵灵的水芙蓉跟着他到家里玩了一会，又相伴着到了学校。
　　 从此，他们相爱了。
　　 水芙蓉选择了在教学间隙边补习数学边读电大的苦差事，因为她不想离开文成实。文成实就提议，既然爱情已发展到这个地步，就结了婚再说。水芙蓉同意了。
　　 文成实和水芙蓉的婚礼在大元乡中举行。那天是1988年国庆，最吉祥的日子。
　　 学校放了假，但是大多数家长都带着学生来参加了婚礼。田自然的后家自然少不了又一个“浩浩荡荡”。
　　 文质彬、田自然操持了儿子的婚礼，收得了大批的粮食，也有一些钱财。文质彬就把学生的生活费降低，让他们吃得饱、吃得好。他用这样的方式来给学生一再优惠。
　　 1999年夏天，文质彬几把火烧红了安家河的天。
　　 大元私中第一期毕业生，有12人考入了县重点高中，34人考入了其它高中，在全县乡中名列第二。大元乡的小学毕业生多数都来私中就读，新一届初中生已超过100人，分了两个班。教师不够了，文质彬从退休教师中和高中毕业生中有一技之长者的行列里物色、聘请了一批教师，解决了师资问题。
　　 与此同时，这一年文家三喜临门：文成实考取了北京外语大学英语研究生院硕士研究生；水芙蓉考取了电大；幺妹文凤桃考取了青山一中高中部。
　　 一个星期日的早晨，文质彬望着蓝天白云：“自然，一双丑小鸭飞上天了吧？”“还在北河岸上呢！”
　　 两人相视良久，最后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