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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山野传奇(一)


作者:一孔 进士,10981.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610发表时间:2010-11-17 18:20:31
摘要:大山孕育了子子孙孙,子子孙孙会时常思考着大山以及大山孕育的文化,大山孕育的形形色色的人,我是大山的子民,虽然山不是很大。

我家属于山区,除了一个出口之外,所能见到的也只有山了,山脚下是依山而建的人家。村子不是很大,房屋也不高,几乎被茁壮的树木遮掩殆尽,只有一日三餐的炊烟提示着住户的存在。
   按照书上说,我们这儿并非山区,可能属于丘陵地带,山的海拔也不高,可在记忆中,这些科学知识是不管用的,因为浮在脑海里的全是山、全是树,以及掩藏在树林中的各种鸟叫。
   山不是毗连的,一条溪流把山自然地分成两半,然后人们为了进山方便,又沿着这条溪流修了一条山路,这样,区别得更清楚。于是,人们把路左边的叫做家山,路右边的就是野山,路左边的村子叫一队(生产队),右边的叫二队,我家住在右边,所以我是背靠着野山长大的孩子。
   不仅是方位不同,两座山的属性也不一样,可能与日照的时间有关。家山上树木葱郁,绿草绒绒,果木成荫,山石较少,且山路清晰,上山下山很方便。而野山则到处是碎石,除了石缝中偶尔可见的带刺的藤条与叫不出名字的杂树之外,是不见绿色的。山势很陡,没有路,所以上山的难度很大,小的时候,我们时常望其兴叹,冲动与激情在一眼可见的危险面前往往大败而归。
   靠山吃山,面对两座截然不同的山,人们的选择也截然不同。家山以其殷实的资源被分成了很多方块,分到家家户户,成了私有财产,人们在上面砍草,伐木,仔细地经营。每家每户界定的很清楚,人们用规则的石头放在方块之间,成为类似于界碑一样的区别物,石头垒得很牢固,以防突破,估计一个劳动力都不能移动分毫。野山倒自在的许多,像多余的孩子,从未有人打理,任性地生长着自己钟爱的野藤条与碎石片,时不时还旋起阵阵山风,滋扰着对面的伙伴,因为它几乎是不毛之地,所以山风来的时候,它特别起劲,总是带着强烈的哨子,炫耀着自己的野性。
   走过大集体时代的人们面对从天而降的私有财产,内心狂喜,一双双几乎闲置的双手迅速地解放出来。他们盘算着各种方法,想获得经济上的最大值,就像那个诗人写过的口号——向荒山进军,不同的是这次人们是为自己向大山进军。可当他们真正走进山里的时候,发现山野并没有多少可以挖掘的财富,分到户头上的不过是一些草山以及生长在其中的一些不太粗壮的树木,那些长着成片林木的地方还是作为集体财产遗留了下来。还有个老人,领着工资,搭了一间简易的木屋在那儿看护,看得很紧,不易下手,而且当时的人们似乎对这样的问题连想都没有想过,只是一心一意地对付着自家的草山。于是,每到春季,人们带着扁担,拿着镰刀上山砍草。山上出现了漫山遍野的人,以妇女为主,男人多半从事更需要力气的事情,妇女们为了防止被刺挂伤,穿着厚厚的衣服,还扎着绿色的三角手巾,这是可以遮挡一些太阳的,另外红色的扎着又觉着太过时尚,刚刚褪下列宁装的妇女是不敢穿着太过显眼的衣服的,她们奋力地挥动着镰刀,像剃头刀一样将山的脸面剃得干干净净。为了节约时间,通常是带饭上山的,用稍微厚一点的旧衣服把盛饭用的大瓷缸裹得严严实实,以免饭菜变冷,当然还要带一点开水,不过等到吃饭的时候,开水也变成了冷水,反倒不如山里的泉水,后来索性也就不带了,回来的时候还要挑一担一百来斤的山草走山路,多带一样就是一个累赘,能少一点就少一点。
   记忆中,母亲通常都是带的是锅巴,至今她的胃不好,是不是和吃过太多的锅巴有关系我不太清楚。
   人多力量大,一般的人家都有六七口人,一家三男两女是很正常的,而尤以女孩为多,因为在农村传宗接代是天大的事情,一般的不生下男孩是绝不罢休的,于是,很多人家都有三四个姑娘在前,最后一个是男孩,称为老呆子。女孩多一可以为家里增加劳动力,又不用读书,给一口饭吃饱就行了,出嫁时还有一笔在当时还算丰厚的嫁妆,二来将来如果娶不到媳妇可以用姑娘换亲,也是未雨绸缪的算计。
   不过也不是绝对的,生小孩的事情实在太不可预测的,有一家就生了七个丫头,存活了五个,第一个留下来了,第二个和第三个都被这家的老人扔到了厕所里,到了第四个的时候,老人死了,因为他的死倒换来了后几个女孩的生。不过那家的女人始终觉得对不住这家人,在村里不怎么说话,头也不怎么抬,当知道可以到云南买媳妇时,她甚至还劝自己的丈夫也花点钱买一个回来,也许能生个男孩,而且她还讲明自己一定会像亲生的一样对待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男孩。男人当然没有做,估计也是经济上的缘故,而且男人见过一些世面,知道这样犯重婚罪。
   父亲曾为别人做过一次媒,失败了,他是代表男方去的女方家,那男孩和我家连着一点亲戚,否则父亲是极不情愿的,双方坐定,女孩的父亲吞吞吐吐,始终不表态,父亲心里清楚,又忍不住,一下子把话挑明了,直接问女孩的父亲想要多少钱,女孩的父亲开价是七千,男孩的父亲说只能承受三千,父亲想做个中人,取了个中间数五千,谁知双方都不同意,父亲就告别了他唯一的一次做媒经历。
   双方都没有什么损失,男孩花三千块是可以娶到媳妇的,女孩也会等到七千的人家,同时迟点儿出嫁对家庭只会是好事,家里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们做呢!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命题,无论是从经济上还是从家庭的稳定性上来看,生女孩都是很划算的,从经济上看,生女孩不用上学,在家怎么着也要累个十五六年,出嫁时还有一笔礼钱,性价比很高。从家庭的稳定性来讲,女孩听话,还可以作为儿子婚姻问题的最后一道屏障,能解决后顾之忧。可人们总是盼望着男孩,或者说男孩是所有一切的基本前提,就像一千一万,不过后面有多少个零,前面总得有个一,而男孩就是前面的那个一。
   不要觉得多么恐怖,男女平等吗?面对当时尚且愚昧的人们似乎感到无奈,可文明程度已然很高的今天,你的脑海深处当真清理了多少垃圾?
   年轻的姑娘成了草山上的尖刀连,她们乌黑的辫子交织着满山的翠绿,嘹亮的歌喉挑战着动听的鸟鸣,红扑扑的脸庞映衬着满天的彩霞,在她们矫健地迈步下山时,她们不会想到如果她们再迟生十几年,她们还将轻盈地走出大山。
   家家户户的门口都堆起了草堆,有的人家还堆了几个草堆。用石头做草堆脚,草堆在上面很稳固。堆草堆是很有美感的过程,男的站在草堆顶上,女的用钢叉刺住每一捆草,使劲向上面一扔,只见这捆草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又稳稳地落到男人的手里,男人在将其整齐地堆放,越堆越高,最后再堆成一个屋顶的形状,便大功告成。一家人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成就感油然而生。
   那饱含汗水的草自家是舍不得烧的,自家只能烧门前屋后的杂草以及稻草。镇上有几家澡堂,烧柴时用干草点火,这些草是冲着澡堂去的,一担能买三块钱,一堆草能卖几百块钱,所以草堆不仅仅是人们的劳动成果,更是人们身份和财富的象征。
   我家是没有类似的草堆的,山上的草只能砍一点,我想与父亲的生病以及我和姐姐的弱小有关,母亲一个人面对庞大的草山,显得特别的单薄与渺小,然而,母亲还是坚持着,进山的队伍里从不缺少她的身影,我家的门口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草堆。并且,当别人一担担地把荒草变成现金时,母亲也找了一个拖拉机,装了一车草送到了澡堂,不幸的是,门口的路特别不好,拖拉机把别人家的围墙撞倒了,回来之后又花了一点钱作为赔偿,母亲一季的劳作在一眨眼之间化为乌有,母亲沉默的表情像冬天的霜冻,凝固但不失坚强。当第二次请拖拉机时,再也没有碰到别家的围墙了。
   母亲不识字,但很明理。她所能渗透给我们的最大精神财富是始终能面对现实并经营好现实。我们自小就坚定不移地相信,明天肯定比今天好,以后会比现在好,生活中兴许真的有很多苦难,但在过去之后,苦难就会转化成幸福的铺垫,虽然,至今怎么才是真正的幸福我们或许并未见到,但是,明天会比今天好。
   况且,世上原本就是只有享不完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只要存在着,就会过去的。
   砍过草的山特别得干净,留在草山中的树木就变得显眼起来,以松树为主,还有一些檀树,檀树的质地很硬,生长得也慢,一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砍掉做各种农具了,不容易坏的,不过太重,不是劳动力是不能灵活使用的。松树长得快一些,满山的松针,还有松果七零八落得散在地上。我们小时候曾到山上捡过松果,不过有什么用途真的记不得了,因为他们存活的时间并不长,倒不是他们是天生的短命鬼,而是被别人收购了。收购的还有树木本身,一听到有人收购树木,山上热闹异常,所有人都成了伐木的工人,木匠还用锯子锯,树桩平平的,不是木匠的就直接用斧子砍,把树桩弄得高低不平,像被狗啃过一般,当然没有人在意树桩的美感程度。砍倒之后,人们用绳子拴住了树头,从山顶上径直向下拖,到了买主面前时已然全部变成了白葫芦,倒省掉了褪皮的工序。
   山被清洗了,草没了,树也没了,明年草还会长起来的,可什么时候树能长起呢?当大家知道,那些松树为别人谋取了很大的利润时,纷纷懊悔,嫌别人给的钱少了,可懊悔归懊悔,他们毕竟没有孙悟空般的能力让人参果树死而复活。
   父亲一点儿都不懊悔,理由很简单,别人都砍,你不砍,你家的树能留住吗,不如换俩现钱。他的意思是会有人偷的。
   那不是手一提就能带走的东西,而且应该没有人敢晚上上山,所以那样砍树的做法更接近于明抢,抢得对象主要是集体的那些杉木。这种杉木只长在那个固定的地方,所以只要有人拖着杉木回家,就知道那是在山上偷的。杉木很直,起初,人们砍两棵主要是做梯子用的,叫做江湖救急,后来,就让它的使用范围无限扩大,直至变现。老人起初也管,可当他的儿子大摇大摆地把成捆的杉木堆在自家后院的时候,老人沉默了,通往杉木林的路开始畅通无阻。
   终于,杉木林越来越小,杉木越来越矮,当村干部准备着进山伐木时,他们面对的好像是一片育苗基地,村子的人幸灾乐祸,终于没钱吃喝了吧!集体砍树成了抵制不正之风的壮举。
   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山上烧起了一场大火,老人的棚子都烧没了,不过老人早已不再里面住了,小型的林场走进了坟墓。草山、林场在不到几年的时间内进行了华丽的转身,它们被对面的野山同化了,倒霉的是它们还折腾了几年,野山却清清闲闲地自在了几年。
   野山还是孤立着,突兀着,不时地能听见山坡上划落的石子碰撞的声音,依稀可见的是各种藤条因为石子的挤压变成的扭曲的形体,山风像鬼哭狼嚎一般,给寂静的山林增添了许多阴森的气息,尤其是冬天,在山涧里,许久不化的冰块越积越厚,像挂在老人额下的胡须,很粗很直,山顶不合理地伸出,更像那个老人巨大的头颅,皱纹丛生,如刀砍斧啄般——那是一个经过太多沧桑的老人。
   在人们奋力地向这边的山上提炼财富时,它冷冷地注视着它的邻居,或许它知道庄子,它或许还在想,没有用才是真的有用啊!你看,我多自在。
   它高兴太早了,也许它的算盘还没有藏好,人们已经开始对付它了,首先想到的是山上的一些野香椿,这些香椿很矮,由于在山上,接受太阳的时间较早,所以成熟的也早一些,而香椿是以天来决定价格的,早一天卖能多卖一点钱。于是人们总是赶着最早的时机上山,之前刚刚发出的一些嫩芽就被人们粗鲁地揪进口袋,然后扎成小捆卖钱。由于山是没人管的,没有地域的界定,所以人们只能争先恐后,容易落脚的地方早就被人打扫干净了,人们只能以探险般的精神去开垦一个又一个新的处女地,但是可想而知,每到一处,危险的系数是激增的,就有一个中年妇女,曾经一脚踩滑了石块,滚落到山下,不过很幸运地是,她只蹭破了一点皮,看来野山不像它的外形那样冷酷。
   小时候,我们曾经尝试过上山,尤其是不到五米的高度有一个天然的洞穴,怎么着都要进去看看,可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上去之后,不过是一块大石头缝,一米深都不到,躲在里面避雨倒是可以的,也可以依稀看见一些杂物,好像有人在里面烧过火,也应该有人在里面谈过恋爱,里面能见到不少瓜子壳。敢进山,敢上这个洞也真是够执着的,看来爱情的魔力是不分人群与地域的,亘古如此。
   小孩是不懂的,也不会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别人。在征服了一个山洞之后,开始算计着另一个更高的山洞了。那叫老虎洞,在山底下可以看见圆圆的洞口,它悬在山腰,准确地说是依附在胡须的边上。别人曾经进去过,我至今没有进去,因为怕遇到真的老虎,而且根本没有路。听进去的人讲那倒是个真洞,不知道深浅,没有人能走到头,走两步就吓回来了,就是换在现在,我想我还是不会进去的。那叫无谓的冒险,不值得。
   我想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们这儿不可能有老虎,但应该有一些野兽的,包括狼。我们经常见到狼,下雨天居多,狼的尾巴很长,舌头拖的也很长,走路的节奏很慢,看起来的确很瘆人,不过它的主要对象应该是鸡而不是人,小孩例外,它是能够吃下的。老人告诉我们狼最薄弱的环节是腿,不过我没有打过他的腿,对不对不可而知,谁见到它还不闪的远远的。狼的声音是恐怖的,小孩睡不着觉的时候,狼在山上喊两声就睡着了,而且被单会把头蒙的很紧——那是吓着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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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家山和野山,两座自然形态各异的山,被作者赋予了生命,这样的生命包容性极强,只是付出,不求索取。山里人家的风土人情在文字里缤纷异彩,不仅可以领略到平常百姓家的日子,也可以感知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大气的文字,饱满的情感,细细品味,意境深远。【编辑:梅暗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011171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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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梅暗香        2010-11-17 18:20:42
  家山和野山,两座自然形态各异的山,被作者赋予了生命,这样的生命包容性极强,只是付出,不求索取。山里人家的风土人情在文字里缤纷异彩,不仅可以领略到平常百姓家的日子,也可以感知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大气的文字,饱满的情感,细细品味,意境深远。
爱哭爱笑,爱静爱闹。
2 楼        文友:夏冰        2010-11-17 19:49:18
  文字内里的意味十分耐品。
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一直在文学的路上走。目前致力于文字表达无限可能性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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