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查继续深入进行，清查的规模越来越大，扩大到农村。凡是跟蓝玉坤、方云汉有联系的，一律不放过。
　　 蓝玉坤已经被吉月武和李俊臣一伙折磨死了，死在医院的病房里。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吉月武派来的人还在逼问他，直到他咽了最后一口气，逼问者才停止讯问。贾文斌和李高山分别被撤销组织部长和宣传部长的职务，并且被戴上帮派骨干分子的帽子，就像四类分子一样被管制起来。另外还有一些老干部被逮捕判刑，说他们是什么南霸天、北霸天、东霸天、西霸天、中霸天……
　　 杜若此后的日子可以想象，她跟她的两个孩子在多么艰难地挣扎。
　　 首先是公婆的排挤。老夫妻俩觉得判了十五年徒刑的儿子不可能生还了，商量干脆忘掉他，就好像根本没有他一样，这样倒还清净一点；同时千方百计逼走儿媳，老两口好搬进新房子。这样周月英比桑骂槐就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加上常仙枝经常挑拨，婆媳间的关系就更加紧张。
　　 经济上的压力是很残酷的，孩子经常饿得哭叫。幸亏石小花一家资助，才勉强填饱肚子。但是由于缺乏营养，两个孩子经常生病，这样又赊欠了药房好多药费。
　　 最可怕的是政治上的压力。由于杜若成了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家属，好多同情她的人跟她接触都很小心。
　　 但四叔方本禄不是这种人。他毕竟有一副侠义心肠，悲悯之心，对灾难中的杜若娘仨还是很同情的，好多妇女不能胜任的活儿都是他帮着干，孩子病了也是他积极帮助找医生医疗。家里包了饺子，他也叫四婶送一碗来。
　　 赖有好心人的帮助和鼓励，杜若鼓起了生活的勇气。多年命运的变化莫测使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切都在变化，就像天上的月亮，有缺就有圆。她相信，即使方云汉真的有攻击华主席的言论，也不是反革命。她在殷切地期盼着他的归来。从恢复高考一事上她看到了黎明的曙光，虽然她被剥夺了参加高考的权利，但是她盼着孩子将来能进入大学的门槛。为此，每天晚上她都抽出时间辅导平儿的功课，也对安儿进行学前教育。
　　 困境中的人尽管度日如年，但时光还是在流逝，不觉到了年底。身在寒冬，她却感到了春天的气息。
　　 这天傍晚，四叔叫杜若娘仨到他家吃饺子。杜若也没客气，带着平儿和安儿去了。刚刚坐定，便听到广播喇叭里传来了中央电视台女播音员有力播音：
　　 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于１９７８年１２月１８日至２２日在北京举行。出席会议的有中央委员１６９名，候补中央委员１１２名。中央及地方有关部门的负责人列席了会议。
　　 全会的中心议题是讨论把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
　　 全会讨论了党的思想路线问题，确定了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指导方针。全会高度评价了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认为这对于促进全党和全国人民解放思想，端正思想路线，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会议坚决批判了“两个凡是”的错误方针，强调党中央在理论战线上的崇高任务，就是领导、教育全党和全国人民历史地科学地认识毛泽东同志的历史功绩，完整地、准确地掌握毛泽东思想的科学体系，把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普遍原理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具体实践结合起来，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加以发展。
　　 全会讨论了党的政治路线问题。全会果断地停止使用“以阶级斗争为纲”这个不适用于社会主义社会的口号，否定了“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错误理论，重申了毛泽东１９５７年作出的中国“大规模的急风暴雨式的群众阶级斗争已经基本结束”的正确论断，作出了把全党工作的着重点和全国人民的注意力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战略决策。这是党第一次明确解决了从１９５７年以来一直未能解决好的工作重点转移问题，标志着党开始全面地、认真地纠正“文化大革命”中和以前的“左”倾错误，是党在政治路线上最根本的拨乱反正。同时，全会指出，实现四个现代化，要求大幅度地提高生产力，也就必须要求多方面地改变同生产力发展不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改革一切不适应的管理方法、活动方式和思想方式，因而是一场广泛、深刻的革命。对于社会主义社会的阶级斗争，应该按照严格区别和正确处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的方针去解决，按照宪法和法律规定的程序去解决，决不允许混淆两类不同性质矛盾的界限，决不允许损害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所需要的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全会指出党的新时期政治路线的基本内容是：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同心同德，进一步发扬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动员起来，鼓足干劲，群策群力，为在本世纪内把我国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而进行新的长征。
　　 全会讨论了党的组织路线问题，强调了实事求是的原则和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全会总结了党的历史的经验教训，认真讨论了“文化大革命”中发生的一些重大政治事件，实事求是地审查和解决了党的历史上一批重大冤假错案和一些重要领导人的功过是非问题，决定撤销中央发出的有关“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和天安门事件的错误文件，纠正过去对彭德怀、陶铸、薄一波、杨尚昆等所作的错误结论，肯定了他们对党对人民的贡献。会议认为，过去那种脱离党和群众监督，设立专案机构审查干部的方式，弊病极大，必须永远废止。全会决定健全党的民主集中制和党规党法，严肃党纪。并选举产生了以陈云为首的由一百人组成的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这是保障党的政治路线的贯彻执行的一个重要措施。……
　　 “我听着中央好像政策有变化，你们听见没有？”四叔说，“我不大识字，可是我能听出个大概。是不，杜若，你听出来没有？”
　　 杜若是个聪明人，听得比谁都仔细。“听出来了，四叔。”她愁苦的脸上添了喜色。
　　 四婶也好奇地问有什么变化。
　　 “好像不搞阶级斗争了。”杜若说，但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家沉默下来，都在思考什么。不搞阶级斗争，这简直是寒冬里一声惊雷，叫人怀疑是广播员广播错了。十几年了，喇叭里没有哪一天不广播阶级斗争的；打倒四人帮以后，华主席把这个口号提得更加响亮。正因为继续搞阶级斗争，才掀起残酷的大清查运动，把多少好人跟四人帮挂上钩，逮捕法办，人们天天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现在居然说不搞阶级斗争了，而且是来自中央的声音，这难道是真的吗？
　　 这惊雷似的消息，使他们感到振奋。四叔就着饺子喝了一大口酒，说：“往下听。好像说什么要发展经济呢。”
　　 他们认真听完了播音员的广播，然后边吃饺子边议论。
　　 “我琢磨着，中央的这个会议可能对咱们很有利。”四叔喝完一杯，自己又倒上一杯，喝了一口。“你们想，要是不搞阶级斗争，云汉还能又一次进去，叫人判了十五年徒刑？要是不搞阶级斗争，他们也不会把蓝玉坤这样的好干部折腾死，说什么他是帮派体系头子。什么帮派体系，不就是找个借口整人吗？”四叔借着酒力，颇有感慨地说。
　　 杜若在眨着眼睛考虑什么。
　　 吃罢饭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杜若就带着孩子回家了。
　　 今天特别兴奋，夜里睡觉时，朦胧中，她好像看到云汉回来了。他笑着将她抱起来亲了一口，然后抱起安儿亲着……他们一块儿来到田野，开始了夫唱妇随的田园生活……平儿成了大姑娘，考上了北京大学，安儿也成了大青年，考上了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