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结婚时,我们在南公营子东村老陈家租房而居。房东是个83岁的老太太，娘家姓赵，是清末时和民国初时辽西有名“大户”。她不叫“陈赵氏”，有自己的名字，只可惜我忘了叫什么了。这个老太太有文化，80多岁的人，《百家姓》、《千字文》、《朱子治家格言》都会背，而且相当流畅，有时为我们“表演”，她竟然背得脸红脖子粗，上气不接下气——太流畅了，太快了。《四书》、《五经》她也经常挂在嘴边，不时出来一个让人惊叹的句子。和她相处的一年时间里，听到许多在别的地方听不到的东西，特别是一些通俗易懂，又饶有哲理的句子：
　　 *事从两来，莫怪一人
　　 *宁教青龙出头一丈，不教白虎超前一尺（北方农村建房，不允许西面的超前自己一点，谓之白虎出头）
　　 *一命二运三风水
　　 *俭省莫求人
　　 *恩人成夫妻，仇人转弟兄
　　 *十分精细使八分，二分留与后来人
　　 *自身有命不怕家亲远
　　 *孝敬父母不怕天
　　 *负天欺人，神鬼不允
　　 *爹的恩情一壶酒就报答了，妈的恩情一辈子也报不完，湿窝挪到干窝，容易吗？
　　 *念一个《名贤集》，一辈子不求人（看我挑灯夜读，她十分赞赏）
　　 *有事但与君子说，莫须轻信小人言
　　 *命好心也好，富贵直到老
　　 *既读孔孟之书，必达周公之礼（我问她周公是谁，她想了半天也没说上来）
　　 *坏人如坏己
　　 *吃五谷想六谷，吃XX想脆骨（后句话我套问了好几次，她才红了脸补出来两个字，书面语得五个字了，呵呵）
　　 *扎了眼儿了（东西使坏了，或者事情露了）
　　 *六把刀的大烟（每把刀需两人，劳动中合作揩大烟汁，她家过去种“大烟”）
　　 *家有贤妻，男人不做横事（她家曾进“砸明火”的，要大烟，她藏匿好丈夫，自己去应付土匪）
　　 *在家敬父母，何须远烧香
　　 *跟着馋的没攒的，跟着勤的没懒的（劝妻帮我多干点）
　　 *远及亲友近及身（人应该做善事，会有报的）
　　 *上炕认老婆，下炕认灶王爷（她的丈夫没文化，是个本分的庄稼汉子）
　　 *心好惊动天和地
　　 *人走时气马走膘，骆驼专走罗锅桥（她曾用一千二百元购置一处上好房产）
　　 *水不来，先挡坝
　　 *看《三国》的脑袋——啥心没有？（她自夸精明）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好马不配双鞍鞯，好女不嫁二夫郎（其母从37守寡，直到老）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的公公为藏匿大烟，死于奉军之手）
　　 *顺之者为孝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老不看《三国》，少不看《列国》（叫人学着本分点）
　　 *书中有画，画中有诗（鼓励我勤奋读书，写字）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穷家净扫地，贫女巧梳头（她不穷，可是屋子一向收拾得干净）
　　 *穷干净，富邋遢
　　 *半由君子半由臣（“子”字也许是“主”字）
　　 *十月还有小阳春
　　 *宁吃过头饭，不说过头话
　　 *多儿多女多冤家
　　 *奸宿出人命，赌暴出贼匪（“暴”字不知是不是应该为“博”字）
　　 *宁可大养活十个，也不小养一个（有钱为善敬长，不能找姘头）
　　 *每日省下柴一把，一年三百堆成山；每年省出米一箪，一年陈仓仰脸看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以”字我们今天说“有”字）
　　 *宁在大树上抓一把，不在小树上打提溜
　　 *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告诫我们，坏习惯要不得）
　　 *家有长子，国有大臣
　　 *人是清风肉是泥
　　 *穷命人受福不压枝
　　 *官身不由自己
　　 善土难离，善财难舍，善门难开
　　 ……
　　 以上这些，有许多是我们经常见到听到的，有的则不。只是它们从一个耄耋老人口中说出，这让自以为有点文化而且喜欢文字的我很是崇敬和愧疚。如今，她已故去多年，每当独处静室，披衣夜读时，她的影子总是要出现在眼前，我的心，总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哀婉和思念交织，绵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