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昏。染透了黑龙山山头的残阳，射出万道腥红的血箭，穿透黑龙山下那片林子的枝枝叶叶，照得林间铺满落叶的地面斑斑驳驳，宛如点点血迹。
　　 背着干柴行在林子里的雪蝶，看着脚下零碎的凄艳残红，不知何故，心头有些莫名的恐慌，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砰！砰！砰……”“得，得，得……”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声与一片混乱的马蹄声。­
　　 “难道是刘金牙这个杀千刀的？还是那人模狗样的国民堂军队？天哪，该不会是鬼子进村了吧？……”雪蝶越想越惊，越想越怕，怔怔地立在林子里，不敢再迈前一步。­
　　 刘金牙，本名叫刘富贵，如今是黑龙山上的土匪头目，在当地无恶不作，凶名昭著。最脍炙人口的，就是他枪杀他自己老婆王杏花的事。
　　 王杏花因为刘富贵和黑龙村村长宋天宇老婆李翠莲的苟且之事，忍不住朝刘富贵发了几句牢骚，结果，王杏花就像捅了一个大马蜂窝，被刘富贵揪着头发拖过了整整一条街，一直拖到村长宋天宇的家，逼着王杏花给村长宋天宇老婆李翠莲跪下认错。
　　 事后，王杏花气不过，暗中叫她的弟弟王卫国报仇。她的弟弟王卫国也是当地有名的地痞，听到王杏花的哭诉，自然怒不可遏。结果，刘富贵被找上门来的王卫国，当场就打掉了一颗门牙。刘富贵一怒之下，把王卫国连同王杏花姐弟两人，一枪一个全给崩了。
　　 后来，刘富贵被王卫国打掉的那颗门牙，便补上了一颗金牙。于是，刘金牙的名号，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地响亮了起来。­
　　 枪声只响了一阵，随即便没有了声息，混乱的马蹄声也渐行渐远，直至杳然无音。“黑龙村该不会出啥事吧？”雪蝶心神不定地在林子里怔立了半晌，终于又迈开了步子，战战兢兢地往林子外面走去……­
　　 “嗦嗦嗦……”快走出林子的时候，雪蝶忽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响声。声音来自雪蝶前面不远处。雪蝶一惊，连忙躲到了一棵大树后，只探出半个头，忐忑不安地往前望去。“啊！……”雪蝶蓦地掩口惊呼，眼中俱是藏不住的恐慌。­­
　　
　　 【二】
　　 萧沉舟吃力地往前爬着，视线渐渐模糊，只觉眼上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红纱，望出去俱是血红一片。萧沉舟停止了爬行，埋头往自己的臂膀上蹭了蹭眼睛，这才觉得好些，却见自己的臂膀上已是血红一片，原来是额角流下的鲜血模糊了视线。­
　　 “狗娘养的刘金牙，废了老子的腿不说，还差点要了老子的命！”萧沉舟心里暗骂着，刚想继续往前爬，忽然一愣，又停住不动了。在他的前面，出现了一双脚。一双女人的脚。­
　　 萧沉舟愕然抬头……“蝶儿？！……”萧沉舟蓦地怔住。­
　　 “沉舟？你……你不是参加红军了吗？怎么……怎么落到这般地步？刚才的枪声，又是怎么一回事？”终于认出了萧沉舟，雪蝶亦是惊愕万分。
　　 “唉，一言难尽！”萧沉舟挣扎坐起，背靠着一棵大树，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续道，“刚才，我被刘金牙这帮恶匪追杀，在经过这片树林时，我从马背上跃了下来，滚在这林子边的杂草丛里。刘金牙他们没发现我落马，继续追我的战马去了。”
　　 萧沉舟说得轻描淡写，雪蝶却已听得心惊肉跳，瞅了瞅萧沉舟两条血肉模糊的腿，又看了看萧沉舟一张满是血污的脸，颤声道：“沉舟，你……你受伤了么？”
　　 萧沉舟强颜一笑道：“两条腿各挨了一颗子弹，还死不了！”顿了一顿，萧沉舟又道，“对了，蝶儿，你现在还是一个人过吗？”
　　 雪蝶身子蓦地一颤，嘴唇哆嗦了几下，却没发出声来。
　　 萧沉舟见状，惨然一笑道：“蝶儿，你不用说了，我……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怪你。这兵荒马乱的，你是该得找个能保护你的男人。更何况，当年我俩也没有来得及拜堂成亲，你是自由的……不过，我萧沉舟今生做不了你的男人，却永远都是你的朋友，一个负责保护你的朋友。蝶儿，你承认我这个朋友么？”
　　 “沉舟！其实我……”未等雪蝶把话说完，蓦闻远处马蹄声又起！萧沉舟面色顿变，急道：“蝶儿，快躲一下，可能是刘金牙他们发现上当，又返回来了！”­
　　 雪蝶好不容易恢复常态的脸色，又变成了毫无血色的一片惨白：“沉舟，这么大的一片林子，我们能躲哪儿呢？刘金牙他……”
　　 萧沉舟焦急地转头四顾，不等雪蝶把话说完，连忙指着雪蝶身后道：“蝶儿，那边有片灌木丛，你快去那边躲躲！”
　　 雪蝶颤声道：“沉舟，那你呢？”
　　 萧沉舟厉声道：“别管我，你快过去！”
　　 雪蝶拼命摇头道：“不，沉舟，我……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你去不去？再不去，我就开枪了！”萧沉舟的声音忽然变得酷厉而幽冷。
　　 雪蝶一怔，只见萧沉舟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支驳壳枪，黑漆漆的枪口，正紧顶着萧沉舟自己的太阳穴。
　　 “沉舟，你……”雪蝶哆嗦着嘴唇，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快去！”萧沉舟又一声大喝，手指慢慢扣上了扳机……
　　 “别……你别冲动，我……我去，我去就是！”雪蝶一咬牙，蓦然转身，一边擦着泪，一边奔向了前面不远处的那片灌木丛……
　　
　　 【三】
　　 “得，得，得……”雪蝶藏进灌木丛不久，那急促而混乱的马蹄声已近在咫尺。过了片刻，马蹄声又忽然停了下来。就在林子外边停了下来。
　　 透过灌木丛的稀疏缝隙，雪蝶不胜担忧地望着萧沉舟藏身的那片草丛。看到萧沉舟隐蔽得很好，雪蝶暗暗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一大群人影黑压压地慢慢出现在林中。雪蝶蓦地睁大了双眼。只见走进林中的，除了一个刘金牙和一个翻译模样的中国人，其余竟然都是日本人！“天哪，这杀千刀的刘金牙，竟然已经投靠日本人了！沉舟，你千万不要冲动，一些要隐蔽好，千万别给这些小鬼子发现了，千万别动……”雪蝶默默祈祷着，只觉胸腔里的一颗心突突地跳得厉害。
　　 蜷伏在草丛里的萧沉舟紧握着手中的驳壳枪，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慢慢走进林中的刘金牙众人。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狐假虎威的刘金牙身上，也没有落在刘金牙身边的太君松井次郎身上，而是落在松井次郎旁边的那个翻译身上。那个翻译长得瘦骨嶙峋，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唯一特殊之处，他是萧沉舟小时的玩伴，名叫宋心仁。萧沉舟目光复杂地盯了宋心仁一会儿，忽然移了移手中的驳壳枪，将黑漆漆的枪口，瞄准了宋心仁身边的松井次郎……
　　 这宋心仁除了翻译的身份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黑龙村村长宋天宇的儿子。此刻，宋心仁正满脸堆笑地朝着松井次郎道：“太君，依我之见，这个萧沉舟最好活捉，不要伤了他的性命。因为，从他的口中，可以撬出红军主力军的去向。”
　　 松井次郎一脸赞许地点头道：“要西！宋心仁，你对皇军是大大的忠诚！此次若可活捉萧沉舟，你的奖赏，大大的有！”
　　 宋心仁受宠若惊地点头哈腰道：“多谢太君，为了皇军的大业，我的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要西！哈哈……”宋心仁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松井次郎听罢得意之极，忍不住仰面大笑。说话间，众人已走过了萧沉舟的藏身处，走向了雪蝶藏匿的那片灌木丛……
　　 “太君，我呢？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一直被冷落在一边的刘金牙，紧跟在松井次郎的身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你……？”松井次郎蓦地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一双鹰鹫一样的眼睛，阴冷地瞟了瞟一脸惶恐的刘金牙，诡诡地笑了笑，缓缓道：“你……”
　　 “砰！……”枪声骤起。松井次郎脸上的诡笑骤然消失，鹰鹫一样的双眼，也立如死鱼之目，极其吓人地鼓凸了出来，又很快被其额上突然出现的一个血洞中流出的血蒙住了……死死瞪着前面发出枪声的地方，过了半晌，松井次郎的身子才砰然倒地，就倒在刘金牙的脚下。
　　
　　 【四】
　　 刘金牙吓坏了。瞪着死猪一样趴在自己脚下的松井次郎，刘金牙的身子不听使唤地抖个不停。还是宋心仁先回过神来，疯也似的狂吼道：“大家快趴下，萧沉舟就在附近！”话音刚落，宋心仁自己先立刻以狗吃屎的姿势，飞快地趴了下去。随后，刘金牙和众鬼子就象一根根被摧枯拉朽的烂木头，也跟着横七竖八地趴了一地。
　　 “一群孬种！”伏在草丛里的萧沉舟看得心中暗暗冷笑，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驳壳枪，默默地往里面压入了最后两颗子弹……
　　 林中，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宋……宋长官，这个萧沉舟不现身，我们……我们难道就这么一直趴着？”刘金牙终于按捺不住了。
　　 宋心仁鼠眼贼贼地转了几圈，忽然朝着刘金牙诡笑道：“刘大当家客气了。我只是一个翻译，谈不上什么长官。久闻刘大当家胆识过人，枪法如神，今日能否让我开一开眼界？”
　　 刘金牙听着有些不对劲，呐呐道：“您……您的意思是？”
　　 宋心仁蓦地面色一沉，不紧不慢地道：“刘大当家，你不是一直想要立功吗？现在，这可是你效忠天皇的大好时机哦！”
　　 刘金牙瞅了瞅旁边死猪一样趴着的松井次郎尸体，心中暗骂道：“敢情是想那我当挡箭牌哪！宋心仁，你可真是宅心仁厚啊！”刘金牙心中正嘀咕着，趴在宋心仁旁边的一鬼子士兵忽然用生硬的中国话道：“刘金牙，你的，前面的，探路！”
　　 刘金牙闻言一愕，瞅了瞅旁边的宋心仁道：“这位是……？”
　　 宋心仁冷着脸，依然不紧不慢地道：“这位是渡边神一将军，松井太君阵亡，他的话就是命令！”
　　 刘金牙听得背上直抽冷气，暗道：“这渡边神一身为将军，却穿着与士兵一样的军装，深藏不露，比松井次郎还要狡诈阴险。现在萧沉舟枪打出头鸟，我若一露脸，必死无疑！”
　　 “刘金牙，我的命令，你的执行！”没等刘金牙想出什么推脱的理由，渡边神一又发话了！“小鬼子，竟敢拿爷当枪靶子，爷操你十八代的祖宗！”刘金牙气得在心里把渡边神一骂得狗血喷头，脸上却堆满了笑：“渡边将军放心，我的，这就去！”
　　 “要西！你的忠诚，活捉萧沉舟，奖赏大大的有！”渡边神一一脸的邪笑。
　　 刘金牙心里叫苦不迭：“奖赏个鸟！爷若赔了命，还要奖赏何用？这萧沉舟投了红军后，长年没回黑龙村，一定还不知道我玷污了他未过门的媳妇雪蝶，如若知道了，不把我扒掉层皮才怪！此次若能趁机杀了萧沉舟，倒也了了我一件心事！”想到这儿，刘金牙顺手从身边捡了根枯枝，朝着前面的草丛故意搅了搅，弄出了一点动静。
　　 萧沉舟看在眼里，暗暗冷笑道：“想引我开枪呢？刘金牙，你这猪头还有点策略嘛！可惜这招用在我身上，未免太嫩了些！今天，我不让你脑袋开花，我就不姓萧！”
　　 刘金牙拿树枝在前面草丛堆里搅了一会儿，见并没有引起萧沉舟的反应，心里不禁打起小鼓来：“这萧沉舟在不在林子里啊？会不会在打死松井次郎之后，早就撤出林子了呢？”犹豫了一阵，刘金牙终于弓起身子昂起头，像狗一样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往前爬了起来……
　　 “砰！……”枪声又起。刘金牙弓起的身子立时像烂泥似的瘫了下去，脑门上突然出现的一个窟窿，正往外汩汩地冒着血，流了刘金牙满头满脸……
　　 枪声过后，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渡边神一忽然发疯似的指着萧沉舟藏身的地方大叫：“萧沉舟大大的狡猾，活的不要，给我射击！”话音才落，渡边神一身后几个鬼子士兵，随即“嗨！”地应声领命，端起手中冲锋枪，朝着萧沉舟的藏身处，“哒哒哒……”疯狂扫射起来……
　　 伏在灌木丛里的雪蝶，惊闻这阵疯狂的枪声，蓦地一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望着萧沉舟的藏身处，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泛滥成灾……­
　　
　　 【五】
　　 疯狂的枪声很快停了下来，雪蝶的心跳声却在加速，雪蝶的心里更在泣血狂呼：“沉舟，你不能死，不能啊……我们……我们才刚刚见面，你……你不能扔下我不管，不能……”
　　 过了片刻，渡边神一见仍然没有什么动静，便转头朝他身边的宋心仁使了个眼色。宋心仁会意，随即扯开嗓子喊了起来：“萧沉舟，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你现在已经被包围，赶快缴枪投降，我可以看在我们小时候是朋友的面上，不但放你一条生路，而且还可以封你一官半职！”喊完话，宋心仁神情紧张地盯着萧沉舟的藏身处，却依然没听到一丝动静。宋心仁看了看渡边神一，小心翼翼地道：“渡边将军，我看这萧沉舟，十之八九是被打死了。”
　　 渡边神一阴沉着脸，转头朝身后的士兵招了招手。两个鬼子士兵领命站起，皆持着冲锋枪，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萧沉舟的藏身处……
　　 “都给我站住，我的身上有炸药！”前面的草丛堆里，忽然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大吼！那两个鬼子士兵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雪蝶听得心中却是一阵狂喜：“沉舟还活着！”
　　 渡边神一的面色却立时变了，变得愈发阴沉与狰狞。宋心仁更是骇得面如金纸，心神不定地瞅了瞅渡边神一，正好渡边神一也在看他，阴冷的目光，就像两把犀利的刀子，直插到宋心仁的心里！宋心仁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几个冷战，心里嘀咕道：“­又不是我的身上有炸药，干嘛用这种眼光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