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十六章、周清青年日记六
　　 春节过后，矿工们流动很大，原有的二十名矿工走了七八个，剩下十几个矿工，多数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很少有坚持天天出勤的，唯独楮秋生是个例外，他好像不知疲倦似地劳作着。
　　 工人少了，我的工作量降低了，这使我有闲暇的时间看书。
　　 自从阿姨上次对我的教诲以后，为避免阿姨担心的事情发生，减少阿姨和别人对我的误会，我不再单独在房间里，没事的时候，看书也是坐在煤堆看。好在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这不，今天来上班的工人只有六个人。我的活很少，我拿起《毛泽东诗词》认真的看着：“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楮秋生背着半袋子煤炭，从井下吃力地爬上来。我视乎没考虑他是否累，看他上来，便兴奋地说：“毛主席真了不起。历代君王没有一个把百姓比作尧帝舜帝。”
　　 楮秋生向斗里倒完煤喘着粗气说：“更没一个君主喊人民万岁的。”
　　 “嗯。人民万岁，毛主席就是伟大！喊出了亘古未有的口号。”
　　 楮秋生看着我说：“万岁是什么？万岁用道家文化讲，就是长生久视，死而不亡。毛主席喊出人民万岁，就是喊出了中华民族永不灭亡的民魂。他是希望他的百姓、他的人民、他的民族精神长生不死，这就是毛主席的伟大之处。他之所以有这样伟大的胸怀就是因为他博览群书，而且是辩证的阅览、选择得阅览。他结合儒、佛、道及马克思列主义等中外古今哲学观点，‘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学习研究。这使得他老人家的思想与历代上国内外的统治者的思想都不一样。无论是政治、军事、文学等各个方面都超过前人。如果说中国是否有超过孔子、老子、尧舜禹皇的圣人，有！那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了。他的《矛盾论》、《对立统一》等许多著作就是不朽经文。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毛主席的书不仅仅是照亮全国，而是风靡全世界光照全球的经典思想。”
　　 “可是，可是有些事情我很不明白••••••”我想到我家被抄走的书，想到姑姑和冤死的人，我欲言又止。
　　 楮秋生看我吞吞吐吐的样子，笑笑爽快地说：“你是要说这场文化大革命吧？这场革命是冤枉了一批好人，可是有些人的死不是迫害致死，是他们主观抗击能力不强。当然也不排除有一少部分人是被迫害死的。政治就是这样，发起的宗旨是为推动社会发展和前进。可是，往往会在传达和宣传时被错误的实施、利用走向极端。一旦走向极端，就会产生不良的后果，这是不可避免的。”
　　 他看着我又缓缓着说：“其实你姑姑不是迫害死的。如果她不悬梁自尽，就算不能当教师，也可以干别的工作吗？是她的主观抗击能力不强，是她太懦弱了••••••”
　　 因为第一次于楮秋生谈话时，他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所以我对他的尊重就像尊重兄长一样。在五吕煤矿，楮秋生在我心里的地位相当于我哥哥的地位。几个月来，我俩无话不谈。可是虽然无话不谈，有些事我俩还是要避讳的。听他提到文化革命的话题，我忙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别人，才继续低声说：“我们不谈政治，也不说我姑姑，说点别的吧。”我这样说话的原因，一是我不想姑姑含冤死了还被人说三道四；二是更怕被什么人听到了，曲解我俩的谈话内容，给我们上纲上线。
　　 楮秋生却说：“你很谨慎。不过怕什么呢？人无完人，伟人也是人。这场革命虽然造成一阵混乱，但却破除了几千年的封建迷信思想，使人心振奋，人心向上。旧的思想不破除就没有新思想的诞生；封建迷信、粉词艳曲只能使人萎靡、沉沦。一个国家的崛起首先是青年的崛起、文化的崛起。试问有谁能在一夜之间，把全国青少年的心紧紧的团结在一起？谁都不能。只有毛主席做到了！一切事物都要用哲学的观点“一分为二”的看。我们不能只是看到一些冤假错案就否定一切。斗私批修没有错。我们要看到毛主席站在世界格局上的政治策略。周清你想想，咱们中国刚刚解放二十年，我们的国家还很贫穷，贫穷就要挨打。但是，有我们这些朝气蓬勃肯为祖国的兴衰赴汤蹈火的热血青年们，哪个国家不畏惧呢？我们这些青年就是祖国的生力军！这就是毛主席的伟大思想凝聚的伟大力量！有这样生命力强大的，富有爆破力的青年国家、青年国人，世界上那个国家敢藐视我们？不敢，哪个国家都不敢!这是毛主席的视野，毛主席的策略，毛主席思想的亲和力、凝聚力、震慑力和威力。老实说，这场革命我们都无权评价，百年以后，是对是错自会有公正的评价。”
　　 由于我对知识的渴望，又因为楮秋生读书多当过语文教师的缘故吧，他总是独树一帜，总能使我茅舍顿开。在他嘴里总能听到与众不同的观点。他不随波逐流，他不人云亦云。与他谈话总让我耳目一新，激发我学习的热情。
　　 我感慨地说：“是呀。我们推翻了三座大山，打到了美帝国主义和修正主义。”
　　 “是的，我们挣回了在联合国的席位，我们自己研制了导弹，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瘟神••••••”
　　 “嗯。”我兴奋的打断他的话，吟道：“借问瘟君何处往，纸船明蜡照天烧！”
　　 我们正谈的兴致勃勃的时候，阿姨从伙房出来，她冲楮秋生喊道：“姓楮的！背几吨煤了？不赶快干活儿去，还唠！”
　　 阿姨的话让我很难看，好像我俩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此刻，我逆反心理特别强烈。
　　 我毫不客气地回敬阿姨一句：“阿姨！您累不累？”
　　 阿姨听我这么反问她，没说什么，把门啪的一声关上。看得出，阿姨又生气了。
　　 楮秋生问：“她是你亲姨妈吗？”
　　 我余怒未消的摇摇头说：“不是”。
　　 楮秋生不解的看看我没有说话。
　　 “不用理她，人老了就爱管闲事。”我气愤地说。
　　 楮秋生却和颜悦色地说：“她也是为你好，是爱护你，怕你上我的当受我的骗吧！不过她大可不必这样担心，如果我想骗你，早就骗了。你这么美丽又这么单纯，我会等这么久吗？呵呵，周清，你该庆幸有她做你的保护神啊。”
　　 我看着楮秋生非常尴尬。我们认识几个月来，他从未赞美过我。虽然他今天赞美我，虽然的面色是和悦的，我听得出他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他是在生阿姨的气，只是怕我没面子，才故作无所谓的样子。
　　 楮秋生说完，拿起麻袋又笑着说：“我是该下井干活了。不过我有点累，今天就背这些吧。”
　　 楮秋生说完拿着麻袋回家了。看着楮秋生远去的背影，想着我俩刚才没谈完的话题，我真想冲进伙房与阿姨大闹一场。可是，想想阿姨几个月以来对我的关爱，我又一次忍住了。
　　 老实说，阿姨对我各方面的照顾，我很感激。为了报答阿姨对我的关照，每天晚上，我都给阿姨倒完洗脚水才洗自己的脚，然后关灯上床。可是阿姨她对我的爱护，似乎超过她应有权限。她越来越过分，已经变成了一种让人费解且难以忍受的束缚。她常常跟我唠叨这个男人不好，那个男人坏；告诉我这不行，嘱咐我那不妥；不让我与这个说话，不让我与那个多言，整天烦死人了。好像我是个三岁的孩子似地，让我感到压抑、难以忍受。我常常想，我们不过萍水相逢，在一起工作罢了，你又不是我父母，甚至连八辈子拐弯的亲戚都没有，你对我好，我领情，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啊？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只要我与工人多说几句话，特别是与楮秋生谈话，她总是出乎意料的无理干涉。几次我都想与她理论，可是想想她是长辈，又是出于对我的关怀之心，我都忍让了。阿姨今天的做法，真是让我讨厌透顶了，我实在忍不下去才顶撞她一句。
　　 楮秋生走了，我愤愤的一下午，带着气愤干活，带着气愤看书，不与任何人讲话。晚上我被阿姨气得连饭都没吃，不等阿姨回来，第一次不给她端洗脚水，倒洗脚水，第一次自己先上床休息。吃晚时，阿姨回房间来喊我几遍，我只装睡着了不理她。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楮秋生一直没来上班。楮秋生不来上班，我很郁闷。阿姨却显得特别高兴。她做完饭就到煤堆上围着我身前身后地转，还没话找话，好像在巴结我似地。她这个样子，让我特别反感。又过几日，楮秋生还是没来上班。楮秋生不来上班，我心里空荡荡的，刚刚复兴的文学梦再次沉寂了。我看什么都没有诗意，没有兴趣。因此我更气生阿姨，怪阿姨多管闲事。我好想找到楮秋生的住处，把他叫来上班，继续听他侃侃而谈。可是，我不知道他的住处，又不好向人打听。半个月过去了，楮秋生一直不来上班。我想楮秋生一定是到别的小矿背煤去了。此刻，我真正意识到楮秋生对我的重要性，我不得不承认我对楮秋生的兄妹感情在升华，对楮秋生的思念在加重。无奈之下，我把对阿姨的气愤和对楮秋生的思念，化作一份征友启示，我要以此来报复阿姨对我的阻挠；我也要以此呼唤楮秋生早日回到五吕小矿来上班。
　　 我心想：“阿姨呀，你不是总干涉我与楮秋生说话吗？你不是不让我交朋友吗？那好吧，刘老太太，我要交更多的朋友给你看看！楮秋生啊，我的楮秋生哥哥，希望你看到这张启示能理解我周清的良苦用心，希望你早早的回来上班吧！”
　　 征友启示：
　　 周清，女，十九岁，五吕煤矿计斗工人，爱好琴棋书画，喜欢读书，酷爱诗词。
　　 今写征友启示，愿结交各界文明之士、文学爱好者。年龄不限，性别不限，学历不限，区域不限，岗位不限。
　　 周清交友，意在弘扬中华文化，传承祖国文明。如蒙不弃，能结识真诚的良师益友，愚愿与予结盟手足，成立诗社，互相帮助，互相学习，互抒心志。
　　 结为手足情，
　　 奋勇奔鹏程，
　　 同谱华年曲，
　　 壮志化丹青！
　　 写完启示，刚好老板来了。
　　 我掏出两块钱对老板说：“张矿长，请你回市里时帮去买几张大红纸，再买一支毛笔和一瓶墨汁给我带过来行吗？”
　　 张矿长问我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我告诉他说：“矿上工人越来越少，我要写征友启事，招收有文化的工人来咱们小矿上班。为了能留住他们在咱们矿上长期干活，我还要成立诗社。”
　　 矿长一听我的话，可乐坏了。
　　 他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说：“好主意！周清，你真有办法。我没看错人。都说文人有智谋，果真不假。这几天我正愁找工人上班的事，你却先我一步想好了。以后你周清就是我五吕煤矿的军师。”
　　 我心想：“我连高中都没读完，却在矿长这里变成文人了，还封我为军师。呵呵，其实这办法是刘阿姨逼出来的，征友是假，借机会找到楮秋生是真。”
　　 阿姨听说我写征友启示，还要办什么诗社，恼火地说：“你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咋不知道好坏呢？还写找朋友告示，你不怕丢人啊？不怕别人笑话你呀？把名声弄坏了，将来怎么找婆家？”
　　 没等我说话，张矿长不高兴地说：“我说刘大姐，周清以找朋友招工人，是光明正大的事，这有什么丢人的？周清是为咱们矿上着想，她这叫以大局为重你懂不？怎么能把名声弄坏？怎么就嫁不出去呢？你没事一边呆着去，别在这瞎搅和了。”
　　 矿长说完又对我说：“周清，把你的启示读给我听听。”
　　 我读完后，老板又说：“在后面再加上一条：凡是符合征友条件来五吕矿上班的工人，待遇从优。”
　　 我答应着，把征友启示又修改一遍。我一边修改一边想：“这启示里根本就没写什么条件，矿长这句话写和不写一个样。”
　　 最后我按矿长的意思写完了征友启事。矿长非常满意地说：“周清，就这么定了。纸笔墨我报销，不用你出钱。你只管写就行了，我明天叫人帮你张贴。以后有什么好主意就大胆的说，只要是有利于煤矿发展的，我坚决支持。”
　　 我写征友启示得到老板的支持，我心里美美的。我知道老板高兴是因为我的征友启示能给小矿带来人气。人气就是财气。而我高兴是因为我将要找到楮秋生。可是我却因此得罪了阿姨。阿姨对我彻底失望了。她伤心的程度就像是母亲遇到不孝顺的女儿一样。我并不在乎阿姨怎么想、怎么看，我要我行我素！我想我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一定能转变阿姨的封建保守思想，我一定能改变阿姨不正确的偏见，我要让她重新理解我，接受我。我要用事实向阿姨证明，我周清不是她想象的那种不三不四的姑娘。我也想过，我意气风发的做法，可能会使我成为五吕矿区的‘新闻人物’，成为一道炸眼的风景。但是叛逆的我，在写征友启示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来自各方面打击和压力的准备。激情的我热血已经沸腾了！沸腾的热血里有对知识的渴望，有对文学的赤诚，有对世俗的叛逆，也有对楮秋生的期盼。
　　 春日，五吕小矿的大院里，柔弱的小草，在坚硬而沉重的矿石堆里，倔强的冒出一簇簇新绿。有人说，一棵小草的力量相当千斤顶的力量，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华夏子民写于2009年11月13日
　　 华夏子民修改于2010年4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