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二十二章、周清青年日记十二
　　 （1）、一转眼，我俩结婚一个月了。
　　 早上，秋生推开门窗，伸个懒腰说：“好一个大晴天。清，我今天该上班了，这一个月，闲得我浑身难受”。
　　 “不去吧？秋生，咱不说好了不下井了吗？”我商量他说。
　　 他用手轻轻地捋着我的头发，爱抚地说：“小傻瓜，我那是骗你哪。不上班，拿什么改善生活呀？”
　　 “我们可以干别的呀，总之我不想让你下井了。”我撒娇的靠在的身上。
　　 他把我搂在怀里说：“好了，小坏蛋。我只干一年，有钱买房子，我就不干了。我答应俺的老泰山，要疼你一辈子，要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可是，不挣钱，拿什么过好日子？‘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清，你听话，别拦我，我向你保证，我只干一年，一年以后，你用棒子赶我下井我都不下。””
　　 秋生是有性格的人，我知道我拗不过他，只好点头应允，可是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吃早饭的时候，我想起晚上做的梦，觉得那个梦怪怪的很好笑，就看着他笑嘻嘻地说：“呵呵，秋生，你快当官了。”
　　 “你又取笑我。”秋生给我夹着菜说。
　　 “呵呵，不是取笑你，是真的。我梦见你身穿长袍，眼带墨镜，在一个豪华的宫殿里，坐在桌子前，好像在批阅文件似地，非常专注。那庭院的四周都是翠绿的竹子，景色真美。当时我正要走近喊你，却被一个凶恶的人发现了，他恶狠狠地把我从宫殿里赶出来，我一着急，急醒了。”
　　 “小坏蛋你还说？”
　　 秋生做出生气的样子，我赶快说：“好了好了，你不信，我不说了，不说了。”
　　 我俩笑闹一阵，我又认真地说：“秋生，昨晚上，我真做个很奇怪的梦，不是骗你。我长这么大，做两个奇怪的梦。一个哥哥结婚的前一天中午，我看书看睡着了做的梦。记得我给你说过，就是梦见八仙为我送嫁，嫁给了潘安；再就是昨天晚上的这个梦。这两个梦都是非常清晰，就像真事一样，不像是在梦境。我想，一定是仙人指点给我的好兆头。秋生信不？我敢说，你将来一定能飞黄腾达。”
　　 秋生一边听我说着，一边换上下井的衣服说：“但愿吧！飞黄腾达是我的奋斗目标。清啊，我一定要给你幸福！”秋生停顿一会儿又长叹一声说：“哎！好久没见诗友们了，我真有点想他们了。清，今天第一天上班，很多诗友要请我客，下班可能回来的要晚一些，你别惦记，我尽量不让他们请我吃饭，尽量早点儿回来。”
　　 看见秋生穿上那身满是煤尘的工作服，一种说不出滋味涌上心头。我忘了刚才的笑闹，不顾他衣服脏，扑到他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腰，赖在他的怀里说：“秋生，你还真要上班去呀？咱不去吧！我不想让你去下井。”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痴痴的看着我问：“清，你今天怎么了？这些年，我天天下井不是很好吗？你别担心，我会保护自己的。”
　　 “我就是不想让你去下井，你去我也去，我要陪着你。”
　　 “哎！小坏蛋，你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清，你呀，你哪都不去，乖乖在家给我做饭、学习，将来在给我生个小宝宝，和你一样漂亮聪明的小宝宝。到那时，我就有两个宝宝。一个是你这大宝宝，一个是咱俩的小宝宝•••”
　　 “哼，大坏蛋！你还说？”我幸福地说着，做出生气的样子，依旧赖在他的身上。
　　 他轻轻地捏着我的脸蛋儿，嬉笑地说“是是是，我是大坏蛋。我这打坏蛋要让你这小坏蛋生一群小小坏蛋。”
　　 我歪着头媚着眼说：“哈！看把你美得，我一个都不给你生。”
　　 “好老婆不闹了，说正经的。我去挣钱，再挣一年多的钱，然后盖房子，然后在咱的院子里种上四季开放的鲜花，在房子四周栽上冬夏常青的树，冬天让树木给咱挡风，夏天让树荫给咱遮阳。我还要在院子里建一个凉亭，亭子里有石桌，有琴书，有棋盘。我俩在花丛中对弈抚琴。等将来有了孩子，你教她们抚琴，我教他们书法•••”
　　 我听他憧憬未来，好像真住进那鲜花盛开的个大院，仿佛我们真有一大群孩子。我看见自己坐在凉亭里，享受孩子们的嬉戏。花丛间的蝶儿相互追逐着，那是我向往的最美丽的风景。
　　 秋生见我沉浸在他描绘的画卷里，他又开玩笑地拉着戏腔儿说：“好了，我的娘子，相公我要走了。你呀你，要在家认真“写作业”啊，写不好，相公我下班回来，定要狠狠的，打娘子的小屁股！”
　　 秋生一边说着一边推开我，径直向外走去，我依依不舍的一再叮嘱他早点回来。他答应着向我挥手走出大门。
　　 （2）、中午，响晴的天空风云骤起，不一会儿下起了倾盆大雨，这雨下了一个下午，快黑天的时候，雨才停下来。
　　 我心想：“雨要是再不停，做完晚饭，我得给秋生送雨衣。”
　　 我家租的房子，离矿井有三里路那么远。秋生要是在雨中走回来，衣服一定全湿透了。他累了一天，我可不想让我的秋生被雨淋着。
　　 看看时间，快到秋生下班的时候了。我在炉子旁，精心的做着他爱吃的饭菜、做他最爱喝的酸辣汤。秋生最喜欢喝我做的酸辣汤。他说酸的开胃，辣的驱寒。菜饭汤都做好了，不见他回来，菜饭汤凉了热，热了凉，凉凉热热的几遍，还不见他回来的影子。我猜想他一定是被诗友们缠住了，新婚刚一个月，又是第一天上班，肯定有很多人问他这个那个。早上走时秋生说有人要请他吃饭，天很晚了，秋生还没回来，难道真的被人请吃饭去了吗？我真着急了，正要去矿上找他。忽然听到大门的响声，我想秋生你终于回来了，便兴匆匆的迎出去。出房门一看，原来是哥哥和姨夫，他俩的身上都被雨淋透了。
　　 我诧异地问：“姨父，你怎么没带车？哥！雨早就停了，看你俩的衣服都湿透了，这是打哪来呀？难道你们一直在外面淋雨吗”
　　 哥哥和姨夫看着我都没说话。到了屋里，哥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哥哥在我心里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见到哥哥的眼泪，我想一定是家里出了怎么事，不会是父母……我不敢往下想。
　　 我焦急地说：“哥，你说话呀！”
　　 哥哥依旧没说话。姨夫把脸转向窗外慢慢地说：“小清啊，秋生的煤矿井瓦斯爆炸……”
　　 没等姨夫说完，我脑袋轰的一声，当我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全家人都围在我身边。妈妈已经成了泪人。
　　 外边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大雨。哗哗的雨声催人心碎。
　　 爸爸说：“清儿你可醒了。”
　　 哥哥说：“妹妹你要挺住啊！”
　　 姐姐说：“你可把大伙吓坏了，”
　　 “别说话，她刚醒来，让她安静一会儿！”这是叔叔关切的声音。
　　 我开始挣扎着想要坐起，可是没坐起来。我循声望去，看见叔叔和婶子，还有表妹和姨妈姨姨父他们都来了。
　　 ……
　　 （3）、原来五吕小矿上午十点多，事故就发生了。副行道的人爬上来时，已经快十二点了。黑心矿长不但没采取营救措施，而是逃之夭夭。等七市救护队接到报案赶到煤矿已经是下午两点了，采掘一线的四十九名矿工全部遇难。姨父和哥哥为等秋生的消息，在井口淋了一下午的雨，当救护队把所有遇难矿工抬出井口时，哥哥确认了秋生的尸体，才来我家告诉我这个噩耗。
　　 挖心摘肺肝肠碎，
　　 魄散魂飞我是谁？
　　 我想着早上我与秋生的笑闹，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起身，不顾众人的劝阻，光着脚，疯了似向门外冲，我不相信这是真的。秋生他那么强壮，他不会死。他答应和我白头到老的，他还没给我买房子，他还没吃晚饭，还没喝我亲手做的酸辣汤，他答应我一定回来的，他还要我给他生一大堆小小坏蛋，怎么会没了呢？
　　 我哭喊着：“别拦我！让我去找他、我要去找他！他没死，他不会死，他要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的，他不会丢下我不管。”
　　 “啊！啊——秋生你这大坏蛋！别和我开玩笑，你一定躲在什么地方了，你快回来吧——坏蛋！你们别拦我！别拦我行不？我要去找他。别拦我！别拦我！别拦我——！妈妈呀！啊——啊啊，我的命咋这么苦啊！秋——生——，秋生啊——”
　　 我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只觉得房屋在摇动，我又一次昏厥过去。
　　 等我再次苏醒时，秋生已经故去三天了。妈妈和姐姐搀扶着虚弱的我，来到秋生的遗体前，他身穿长袍眼戴墨镜，整洁的躺在太平房里。我看到他这身打扮，突然想起那个奇怪的梦。
　　 我肝胆欲裂地哭道：“坏蛋，你为什么不听劝？为什么非得去上这个班？我们的房子还没盖起来，我们的学校还没办起来，难道你有意闪我的心吗？坏蛋啊！你咋这么狠！你走了，谁帮我买菜扛梁，谁给我担水劈柴？谁给我暖腰捂脚？谁来把我的诗词修改？你咋这么狠心啊？秋生，你这大坏蛋！你忘了我给你叠被铺床，你忘了我给你缝洗衣裳，你忘了我给你铺纸研墨，你忘了我做的酸辣汤…你说你爱我生生世世到永远，你还让我给你生一群小小坏蛋，怎么一转眼就撒手人寰？你这大骗子大坏蛋！啊——，呜呜……”
　　 我摘掉他的墨镜，原来他的眼睛已经空了，我掀起他的长袍，我发现，我发现他、他、他体无完肤。“啊——啊啊！”
　　 我回头对哥哥哭闹：“哥哥呀，他不是秋生，这不是我的丈夫，你们一定弄错了。我的秋生还活着，他昨天还在长城上，他昨天还说陪我看杜鹃……他一定没死，他还在井下，一定在那里等我们去救他。哥哥，啊——啊——快去救他吧！哥哥我求你了哥哥，快去救秋生吧！。”
　　 我又哭得昏天地暗。
　　 贤惠的嫂子拉着我说：“妹妹，小清妹妹，你别哭了，哭坏了身子，秋生看到会心疼的。好妹妹，要是能哭活秋生，我们都帮你哭。你不替自己想也要替咱爸妈想想，他们把你养这么大多不容易啊，你要是哭个好歹，爸妈不心疼吗？”
　　 “清儿呀，你嫂子说得对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妈妈怎么活？”妈妈在姐姐的搀扶下哭着劝我。
　　 “妹妹，都是哥哥不好，哥哥来晚了，没能救活秋生。妹妹你有气就向哥哥发吧，只要你心里好受，打骂都行。”
　　 我疯了似地哭喊：“哥，哥哥呀！我要找那个恶毒的矿长算账！一定是他疏忽安检，一定是他害死了秋生！我要找他偿命，我要千刀万剐他！哥哥，没有秋生，我可怎么活呀？让我随他去吧，他走了，我活着没有意义？”
　　 我突然向墙上撞去，众人忙拉住我。
　　 叔叔见我哭得死去活来，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批评我说：“清，小清，你好糊涂！你要跟他去，你爸妈不是白养活你了？父母的恩你还没报，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你要知道，你的身体不只是你自己的，你的命是全家人用心血换来的！快别哭了，你不能太任性！”
　　 爸爸老泪纵横地说：“小清啊。我要知道你这么不听劝，当年，当年我真不该救你。”
　　 “周清！你要用北斗磨明镜，时刻鉴别你的孝心，就这么经不起考验呀？就为了一个楮秋生，把仁孝全抛吗？”我知道，这是姐姐的激将法。
　　 ……
　　 在众亲人的劝说下，我慢慢止住哭声。想到我俩的美好憧憬，不由得心又碎。
　　 我一声声的悼念着：
　　 夫君啊——
　　 千万别喝孟婆水，
　　 随时认得妻是谁。
　　 奈何桥上仔细走，
　　 别把桥下恶鬼瞅；
　　 望乡台上多停留，
　　 娇妻洁身为你守！
　　 白杨村里歇歇脚，
　　 青峰岭上躲阴沟。
　　 冥府更衣知暖冷，
　　 切莫再把金钱省，
　　 缺啥少啥托个梦，
　　 清吾一定给你送。
　　 人间有我孤魄体，
　　 黄泉多你幽魂寒。
　　 影冷形单悼余晖，
　　 恩爱夫妻离恨天！
　　 昨日还在绘家园，
　　 今天咋就成梦幻？
　　 秋生啊！偶的悲凄千千万，千车万船载不完。
　　 你慢慢行，你慢慢走，阎王府上把妻侯，他年双亲离我去，我定赴阎罗晦君楼……呜呜，呜呜……天已昏地已暗，翠竹林里神仙眠。秋生啊，愿你是那神仙里的官……
　　 火化秋生以后，我听说矿长老张逃跑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找到他，要为秋生和死难的矿工报仇。可是天下之大，我到哪里去找啊？姨夫说公安局已经立案追捕，一旦抓住他，先告诉我。我知道，姨夫是安慰我，公安局的事情，怎么可能让我这小小的妇人知道呢？
　　 秋生的死，死得那么惨。我问天问地问万物，为什么我周清的命这么苦？为什么这么多的不幸降临在我身上？秋生的爱，使我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我孤独无眠，整日以泪洗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不但是多病的孤儿，还是一个克夫的寡妇，更是一些人眼里的灾星。虽然父母及亲人依然待我如初，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不想靠近亲人，我怕我的不幸给亲人带来晦气。二十二岁我的，前途一片黑暗，我的人生又一次掉进寒冷的深渊。
　　 注解：孟婆水、奈何桥、望乡台、白杨村、青峰岭、晦君楼，都是指死人去的地方。
　　 华夏子民写于2009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