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二十四章、周清青年日记十四
　　 夫逝整三年，
　　 妻悲万余天。
　　 苦干承君志，
　　 装欢向人瞒。
　　 悠悠轨道长，
　　 瑟瑟心思远。
　　 边陲夏日暖，
　　 玉壶情魂寒。
　　 依照婆婆的意思，秋生的骨灰葬在楮家祖坟的茔地里。每年秋生的忌日我都回去祭奠。
　　 今年秋生已去世三年了。我又独自坐在寂寞难挨的列车上，恨不能火车提速十倍，好让我立刻触摸到秋生的石碑，那凉凉的石碑就是秋生的身体，虽然凉凉的，却能给我慰藉。
　　 窗外的风景向车后倒去，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萦绕在脑海。轰轰烈烈的诗社因矿难结束了，办学校的梦想也随秋生的离去破灭了。那美丽的大院，那满院子的鲜花，那一大群孩子……唉！
　　 “秋生啊！我们要有个孩子该多好啊，或许能减轻我的孤寂之痛，能减轻我对你的思念之苦。人们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是三年了，我对你的思念却丝毫未减。秋生，虽然我整日笑对每一个人，我心中的伤痛有谁能体会？传说阴间没有太阳，你在那里一很冷吧！我来了，我又给你送棉衣来了。秋生，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曾说，如果真有轮回世界，你要化作上山的杜鹃，你一定等我啊，等我们一起轮回，变成漫山遍野的红杜鹃。可是，秋生，我俩有很多很多的理想都没实现，我好想在轮回中，我俩先做夫妻，实现我俩今生未实现的梦想,然后再变成满山的杜鹃花，快乐的绽放。秋生，你知道我的心思吗？你想我吗？我知道，你一定想我。我听人们说，夫妻是有感应的，因为我想你，所以我知道你也想我。秋生，这次你听我的，你一定乖乖在那边等我，你把床铺好了，给我把被窝捂暖了，你知道我是最怕冷的……你这坏蛋，以前都是我给您铺床，现在你要自己铺床了，记着别把枕头枕反了，你总是不注意小节。秋生，你一定要等我呀！这回你说话可要算数啊。……”
　　 我颠三倒四的胡乱想着，回味我与秋生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火车在我的回忆中驰骋着，终于到了登封站。春生和冬生俩兄弟来车站接我。我们转承公交车，又徒步走了很大一段路，才到嵩山脚下婆婆的小山村。记得第一次来婆家，有秋生陪伴，没觉得路途遥远，也没觉得倒换这么多次车，更不觉得累。
　　 婆婆见到我又是一阵哭，我虽然更想哭一场，但是我必须把泪水咽到肚子里。我不能加大婆婆的悲伤，那会伤害她老人家的身体。丧子之痛，已经使婆婆苍老了很多。
　　 我强忍悲痛对婆婆说：“妈您别哭了，您要保重身体啊。秋生不孝离你而去，还有我们在您身边。您失去一个儿子却换来一个闺女呀，现在您儿女双全该高兴才是，如果您哭他，那就是嫌弃我这个女儿不好了？”
　　 我又违心地说：“妈，秋生狠心丢下咱们，咱们不想他吧。您要是再有个好歹，丢下几个弟弟可咋活呀？”
　　 婆婆在我的劝说下终于止住眼泪。
　　 婆婆家的状况比以前好多了。新盖了三间瓦房很宽敞，原有的两间旧窑洞新砌了门脸，焕然一新。我站在庭院里，第一次回来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热情的乡亲，喜悦的婆婆，快乐的秋生……然而，这一切只是记忆深处的影印，无法翻洗出真实而鲜活的画面。
　　 我悲叹：“哎！狠心的秋生啊！”
　　 春生把已经做好的饭菜摆在堂屋的桌子上，叫我进屋吃饭。我本无心吃饭，为了使婆婆安心，勉强吃一些。吃过饭，我疲倦的依靠在婆婆为我安置好的床铺上，婆婆和几个弟弟都围坐在我的床边，我们不免拉起家常。
　　 婆婆说：“周清啊，以后不要往家里汇钱了。咱们秋生对不住你，他把你丢下，你自己要攒钱，留以后买嫁妆用。周清，你别苦守他了，早点找个好人家嫁过去，秋生在地下也能安心了。我一想起你年纪轻轻的守寡就心疼。我是过来人，我知道你心里有多难。”
　　 自从秋生去世后，我就承担起秋生的责任，按月给婆婆家寄钱。
　　 婆婆让我嫁人也是她诚意心疼我，可是秋生对我的好，是我终生难忘的，我的心里盛不下任何人。
　　 我对婆婆说：“妈，给你汇钱是我的责任。以后别提我再嫁这件事了，我心里只有秋生，装不下别人。”
　　 “周清啊，你别犯傻了，你才二十五六岁？又没个娃，守到啥时是个头啊？趁现在年轻，有合适的就找一个吧。”
　　 婆婆说着说着又流下眼泪。
　　 我也流着眼泪说：“妈，您别说了，我生是楮家的人，死是楮家的鬼。您再劝就是向外赶我哪！”
　　 春生见状安慰我说：“大嫂，你和妈都别难过了。大哥把你丢下，就是他不疼你，也是他没福气。可是你要疼自己，想办法让自己幸福呀！”
　　 我伤感地说：“这是我的命。能和你大哥做几十天的夫妻，我不白活。如果有来生，我还与他做夫妻。”
　　 春生又说：“大嫂这么迷信，都见活人死，谁见死人活？有谁知道来生在哪里？你比我还小一岁呢，思想怎么这么固执？妈说的对，你总不能这样寡居一辈子吧？”
　　 春生的话提醒了我，我忙转移话题说：“春生，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娶妻了，咱家房子也盖了，窑洞又新装了门面，你人才好，能说会道，还怕谁嫌弃你不成？”
　　 这时冬生说：“大嫂，我二哥说了，他想让大嫂在城市里给他找一个。”
　　 我认真地对冬生说：“我认识的人有限，在城里找对象得慢慢选。你二哥有文化，人又帅气，得找个配得上他的。”
　　 冬生又一本正经地说：“二哥说了，就找大嫂这么美丽善良的人，最好是和大嫂一摸一样的。”
　　 春生听冬生这样说，红着脸，罩冬生的头拍一下说：“老三你给我闭嘴，我让你再瞎说。”
　　 冬生已经长大了，不像以前，一说话脸就红。我笑着看他说话的样子，逗他说：“二弟不着急，三弟道是着急了，明个我先给三弟选一个，接进家来侍候妈妈。”
　　 冬生听我这么说，羞得满脸通红，急忙转身向门外走，春生也随后跟出去了。我很奇怪，这哥俩一唱一和的演的什么戏？这时梦生走过来，认真地说：“大嫂，二哥真是这样说的。我听二哥跟三哥说好几次了呢。他还说今生找不到大嫂这样的人，他就不结婚。”
　　 我转向婆婆，笑着说：“啊哦！梦生也着急了。妈，您老赶快准备钱吧，看来咱家今年要添人进口了。”
　　 婆婆说：“哎！要说也是，春生是早该定亲了，也有不少上门提亲的媒人，他不是嫌人这不好就是那不好，挑三拣四的没有一个他相中的，赶明个你劝劝他。”
　　 ……
　　 到婆家的第二天清晨，我不要婆婆和弟弟们陪同，独自来到秋生的墓前，我摆上他最爱吃的饭菜和水果，还有他最喜欢的鲜花。我轻轻的抚摸着石碑，泪水早已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的滚落。趁婆婆和弟弟都不在，我终于可以放声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了，把我对秋生的思念和这三年在女子煤矿所受的委屈都哭出来。风吹动茔地的白杨，呜呜作响，更加催人心醉。我的哭声与白杨的呜咽声，合奏出悲伤凄凉的绝世哀怨曲。这哀曲惊飞了山鹰，惊跑了野兔。飞转的时光在我的哀恸中仿佛静止了，鲜艳的花草在我的哭诉中失色了，坟茔上的小草，蔫蔫的低下伤心的头。苍天啊！都说山伯英台可同冢，为什么我和秋生不能同埋？我哭啊哭啊哭累了，我匍匐在秋生的坟头上，好像抱着秋生的身体一样，我想就这样睡去，睡去，永远不要醒来。秋生，你能来抱抱我，再抱抱我吗？秋生，秋生，秋生……
　　 ……
　　 这次回婆家，婆婆和三个弟弟不让去拜访众亲朋，原因是亲戚们说我克夫。从这一点上看，婆婆和三个弟弟都已经把我当自己人了。我感谢她们对我说真话。既然不用走访亲戚，省去了开销，也可以完成攀登嵩山的心愿了。记得第一次回婆家，秋生一直想陪我去嵩山，却因为要拜访的亲戚太多没去成。秋生曾不止一次对我说，嵩山是五岳之一，统称中岳。嵩山是中洲文化的聚焦之所，它东西横卧，雄峙中原；东临郑州，西栖洛阳，南有颖水相依，北傍黄河而固；是历代帝王封禅祭祀之所，是文人墨客荟萃的宝地，是僧、儒、道讲学、悟禅、隐居的好去处。来河南不赏嵩山是人生一大憾事。现在秋生虽然不在了，可是，我一定要登上嵩山。
　　 当我把我要登山的打算告诉婆婆时，婆婆不放心地说：“周清，嵩山险峻，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让你弟弟他们陪你去吧。”
　　 我同意了。我在春生、冬生和梦生三兄弟的陪同下，历经三个多小时的攀岩，我们一行四人，终于从嵩山脚下登上海拔一千四百多米高的嵩山峻极峰。俯瞰山下，群峰叠嶂，岩幛苍翠，飞瀑腾空，雄壮魁伟，大有一览众山小之势。难怪秋生说，不登嵩山是人生一大憾事呢！这真是：
　　 峰如发髻兮、悦人心颜，
　　 蓬葱忽然兮、飘渺隐现，
　　 峭壁环向兮、攒耸蓉姿，
　　 凌峥参差兮、云绕岚变，
　　 林海荡漾兮、若啸若潺，
　　 飞瀑洪泄兮、如雷如幻，
　　 峡谷幽深兮、魂惊神暗，
　　 甘泉清冽兮、浴心洁面
　　 奇景瑰丽兮、亭华阁艳，
　　 禽歌兽戏兮、生机盎然，
　　 宝刹林立兮、僧居道隐，
　　 赫赫声威兮、壮观少林，
　　 古迹多多兮、五岳称冠，
　　 精华灵秀兮、可列仙班，
　　 游人赞颂兮、笔墨饱蘸，
　　 我欲作赋兮、文愚汗颜……
　　 嵩山巍峨，有我写不尽的风景，抒不完感慨，只恨语穷词拙，唯想偷撬琅瑗门，再把词海翻……
　　 秋生啊！此刻你若在我身边多好啊，你一定会抒发出与众不同感叹。秋生啊，嵩山之高比不上你的志向高啊，黄河水长比不上我对你的思念长；秋生啊，妻我实现了你的遗愿，登上了峻极峰，领略了嵩山的风采。嵩山作为中华文化的发祥地，作为中华文明的又一个有形象征，不愧为五岳之冠。它峰峰有名、峰峰有典，堪称峻极于天！可是秋生啊，山巅风光无限好，心低愁思何时完？秋生啊！你的妻子好难好难啊！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你能懂我吗？秋生啊！女人难，做单身的寡居女人更难，你给我力量，支撑我完成你写书的宏愿吧!让我口诛笔伐，摆脱狗官们的困扰，步青云谱神州，用我方寸之智，把中华文明弘扬！秋生，秋生，秋生！
　　 注明：
　　 1、边陲夏日暖，玉壶情魂寒：边陲既是边疆。这里指黑龙江的七市；玉壶引自“一片冰心在玉壶”句。这里指心怀。
　　 2、唯愿偷撬琅瑗门：琅瑗指天地藏书之所。
　　 华夏子民写于2009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