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金钱和尊严
　　 此后，汤三宝开始实行他的计划，积极地给许莹莹办理出国护照。许莹莹也在幻想出国后的好日子。她渐渐减退了对雪莲的嫉妒情绪。像这类女人，只要能够获得金钱和地位，她可以舍弃一切。
　　 汤三宝又使用了各种巧妙的手段，跟许莹莹达成了一种默契，就是让她帮助自己征服倔强的冯雪莲。在许莹莹的心里，汤三宝不过是块朽木。她对他的一切努力，包括牺牲自己的青春，就是从他那里得到好处，为了日子过得舒适。为此她可以唯他马首是瞻。
　　 八月十四日，汤三宝安排许莹莹送冯雪莲回家过中秋节。
　　 回家看看爸爸，这是冯雪莲的心愿。爸爸太孤独了，这些日子，冯雪莲虽然工作做得不错，但是她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爸爸。爸爸那衰老忧愁的面容，经常出现在她的梦中。她想象着爸爸正孑身一人，坐在床上思念妈妈的样子；她想象着爸爸正在吃着粗劣的饭食，比原来瘦弱得多了。她知道家里已经没有钱了，此时她真的渴望起金钱来。是的，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唉，她要是能多挣几个钱多好啊。可是作为一个打工者，每月只能挣那区区几百块钱，而这好像还是人家恩赐的。
　　 就在这时候，许莹莹送来了温暖。
　　 许莹莹乐呵呵的，一进雪莲的宿舍就咋呼起来：“雪莲，你真是有福呀。”
　　 正在看书的冯雪莲一愣怔。
　　 冯雪莲将一个红包往茶几上一扔：“你看这是什么。”
　　 冯雪莲感到奇怪：“这是什么？”
　　 “你打开就知道了。”
　　 冯雪莲急于弄明白许莹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小心地捡起来，打开。是钱！一叠钱！
　　 冯雪莲糊涂了，怎么无缘无故地就送钱来了？她很纳闷。
　　 于是她问许莹莹：“这是怎么回事？”
　　 “傻丫头，你真是个死心眼儿，还猜不出来吗？”
　　 雪莲摇摇头。
　　 “这些日子你干得不错。我把你的情况跟局长汇报了。局长很赞扬你，特意让我送给你一千块钱。”许莹莹眉飞色舞地说，好像为朋友的幸运感到骄傲。
　　 “这……”冯雪莲眉头蹙成了一个疙瘩。
　　 “这什么？还不快收拾起来。每逢佳节倍思亲，你肯定想家了，今天我带你回家看看。我已经跟孙经理说了，批准你两天的假。你回家陪着大叔过个中秋节。估计大叔在家等急了，一个人在家孤独啊。”许莹莹说着，有些黯然了。
　　 “可是，这钱我不能要啊。厂里工人都有吗？”雪莲迟疑了一会儿问道。
　　 许莹莹解释说：“这年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他们有没有跟你有什么关系？厂子里有制度，谁干得多拿奖金就多。这一千块钱跟那样的奖金没有关系，是局长的意思。”
　　 一丝不祥的云雾笼上雪莲的心头。她想起这些日子那位局长一次次到打字室的情景。凭贞洁女子特有的本能，她发现他不怀好意。特别是局长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多像欺侮她的汤改革呀。
　　 “这样的钱我不能要。”冯雪莲坚决地表示说。这姑娘跟她父亲一个脾气。
　　 “雪莲呀，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呢。这都到了什么时代了？人家抢还抢不迭呢，送上门来的钱你都不要，真叫我不好理解呀。”许莹莹生气了。
　　 “我爸爸常说，人活着要有志气。我们上学的时候学的《乐羊子妻》里面有这么句话：‘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你不记得吗？”
　　 许莹莹发自内心地开导她的同学说：“我怎么能不记得？可是那是过去的一套；现在开放了，人的观念也都变了。你看看，现在富了的都是些什么人？过去叫人打成投机倒把分子的，现在都是经商的能人，一个个都成了富翁。过去女的只能嫁给一个男人，一辈子拴在这个人身上，不管他有没有本事，也不管他多么穷，这就叫美德。可是改革开放以来，多少女人转变了观念，不信那一套了，合理利用自己的青春美貌，一个个都发财了……”
　　 “莹莹，你不要说了，”冯雪莲打断了许莹莹的话，她的额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的这些话我在一些小报上好像也看到过。你说的也是事实，可是作为一个正直的女人，能为了金钱丧失自己的人格吗？”
　　 许莹莹继续进攻道：“雪莲，这你就不明白了。邓小平都说过，不管白猫黑猫只要逮住老鼠就是好猫呢。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不管什么手段，只要能够富起来，过上好日子，都能用。远的不说，你看看咱确山河边那一片片的别墅，那都是些什么人买的？都是有钱人买的。可是他们的钱是哪里来的？党政人员靠每月几千块钱的工资能买起别墅吗？马不吃夜草不肥，他们必须通过经商、贪污受贿得到金钱，才能买得起那样的别墅。还有外地的那些富人，他们也在这里买了楼房，他们的钱是哪里来的？靠在二亩地里拼命流汗就富起来了？还不是通过各种手段弄到的？我们村里有个叫花蝴蝶的女孩，她家原来是村里最穷的，可是最近几年富起来了。她爸爸买了村里的一块废耕地，盖了一栋二层的将军楼，很豪华，村里人都羡慕得不得了。你说这家人是怎么富起来的？”
　　 冯雪莲简单地回答：“这还用说？谁不明白？人不要脸了，就可以富起来。就这样的时代！”
　　 “到底是个聪明人，雪莲，你终于明白了。这家人富起来，就是因为家里有个漂亮女儿——其实也不是很漂亮，跟你比起来，你是一只凤凰，她至多是一只小白鹅。可人家就是富了。那些丑小鸭只能靠出卖劳动力吃饭，那些漂亮的傻女孩也只有受穷的份儿。你说我说的对不，雪莲？”许莹莹注视着雪莲的面部，希望那张脸发生变化，但是很失望，雪莲的脸很难看。
　　 “看来你是与时俱进了。莹莹，咱们是同学，我实话跟你说，我不想听你这类话。我只想通过自己的劳动争饭吃，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你说的那些路子我是不走的，我不是那样的人！”雪莲说这话的时候，面孔十分严肃。
　　 许莹莹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雪莲呀，你真是死泥抹子，像你这样，注定一辈子混不好的。你要是不开窍，我就是想帮你也爱莫能助了。”
　　 雪莲注视着许莹莹的面部说：“莹莹，我发现你变了。记得上初中的时候，你是多么纯洁。那时候，班里的同学都称你大姐姐，因为你性格开朗，乐于助人。同学们都说你是干部苗子。有一位同学在写作文的时候还赞扬过你，说你像大海里的一朵浪花，晶莹纯洁，还有好多比喻，我都忘记了。那时候，你是大家崇拜的对象。我对你的印象也是很好的。可是今天，我觉得你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许莹莹了，你变了，变得很厉害。”
　　 “我变了？我还是我呀。”
　　 “你是变了，你还是你，你的名字没变，你的相貌没变，可你的灵魂变了。这是最大的变化。你也可能没有察觉出来，其实你已经在污泥里陷得很深了。金钱、地位，成了你的人生目标。只要捞到这些，你什么也不顾了！”冯雪莲冷冷地说。
　　 “雪莲呀，”许莹莹感到有点委屈，“你说我变了，我也承认，人都是在变化的，可是我总还有些好处吧？我要是真的像你说那样，我就不可能认你这个老同学老朋友了。我不是揭短，前些日子，你家大叔病了，我帮助过你们没有？你找不到工作，我叫你到这里干，我慢待你了是不？”她显然也生气了，“人说话总得有点良心吧？”
　　 这几句话将了雪莲一军，是呀，很久没见的同学，一见面还是那样热情地对待自己，慷慨帮助自己，我怎么能说出这样令她伤心的话来呢？转而她又想起那些遭遇，若不是爸爸下岗，妈妈被人害死，我的分数被人换了，我怎么能这样寄人篱下，欠人家这么多情呢？
　　 冯雪莲克制自己没流下泪来。她知道，这不是自己流泪的地方。
　　 “好，许莹莹，你说的也是事实，我的确欠你不少情分，这你相信，等我挣了钱一定一分不少地还你。”她说罢低下了头。
　　 “雪莲，你也不要说这些，”许莹莹显然察觉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话，既然已经帮了人家，就不要揭短，“雪莲，我说的不合适的，你担待一点。我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我帮你是应该的，谁叫咱们是朋友呢。我只是想证明我还是个好人，还是个知情知义的人。你知道，人总是要生存的，要生存就得有生存的路子，总不能等着饿死。我原来也是很有理想的，看到世界上那些伟大的妇女，也想像她们那样，为人类做贡献，可是社会现实告诉我，那不过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你没有接触当官的。你知道现在共产党的干部还像过去那些干部一样吗？他们表面上是些正经人，坐在主席台上装模作样的，说起来也是文质彬彬的，可是在心里，在实际生活中，他们肮脏得很。他们脑子里除了金钱就是女人。我常想，干部们都是这样，我们这些小百姓为什么听他们忽悠，相信这相信那？所以我变得实际了，我不再幻想当什么为人类做贡献的伟大妇女了，弄一点钱，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算完。”
　　 冯雪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明白了，许莹莹。一切都是这个社会给你的影响，也是电视上给你的影响。咱们不争论这些了，人各有志嘛。”
　　 许莹莹也感到两人话不投机，但是她不愿意把关系弄僵，因为汤三宝暗示了她说服雪莲就范的任务。于是她说：“这样吧，咱们有不同的看法，这不要紧，以后慢慢沟通。我今天来主要是局长交代的这点事，就是这一千块钱的事，我要是完不成任务不好交代呀。再说，局长也是好意，我把你的家庭困难跟他说了，他很同情——你不要认为所有当官的都不好，像这个人就跟一般当官的不一样，很同情人。你要是不收下，从人情上也说不过去。你收下吧，雪莲，你把钱揣起来吧。”她说着，从茶几上捡起那一叠人民币，往雪莲的衣带里塞。
　　 不料雪莲坚决地拒绝了，她说：“许莹莹，你不要强人所难。该要的我要，不该要的，说什么我也不要。这不是奖金，这是施舍。我没钱，宁肯借你的钱，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接受别人的施舍。”
　　 许莹莹无可奈何地说：“你不要就不要吧，我也不能逼你，只是你这样会惹得局长反感。你知道，你到这里来，安排了这么轻快的活儿，都是局长的意思。你不领他这一千块钱的情，叫他觉得你不识抬举呀。”
　　 冯雪莲瞪起眼睛，愤怒地说：“你说什么，莹莹？我不接受我不该接受的钱，这就叫不识抬举？这是什么话！”
　　 许莹莹察觉到自己用词欠妥，便急忙道歉说：“别见怪呀，雪莲，我只是不会说话，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就用了这个不该用的词。我其实怕你吃亏。你知道，端人碗，受人管，这里好多人不服从领导都被局长开除了。”
　　 雪莲真的愠怒了：“许莹莹，你如果觉得我在这里给你惹是非，我干脆离开算了。我跟你说，我不会低三下四地端人碗受人管的。”说着站起来到床上卷铺盖。
　　 雪莲一把拉住她，笑了起来：“老同学呀，你真的还是那个脾气呀。好吧，不要就不要了。可是我明天把你送回家，顺便看看我叔叔行吧？”
　　 雪莲毕竟还是个孩子，脾气来地快，去得也快，她冷静一想，我也不能做不近人情的事情，她要看看我爸爸，也在情理之中。于是她没再说什么。
　　 许莹莹看出雪莲已经同意了，便跟她约好第二天九点半送雪莲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