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赵大林站在大门口撒尿，听到王大大屋里传出哼哼哈哈的声音。那声音从后窗户里飘过来，像一群蜜蜂，使劲往赵大林耳朵里扎。赵大林不安分起来。赵大林把个尿呲得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彷佛自己那玩意底下也压着个娘们儿。呸，骚货。赵大林狠啐一口，提起裤子回了屋。
　　 躺在床上，赵大林睡不着了。赵大林是响马村唯一的光棍，四十好几也没娶上媳妇。村长吴大麻子在街上见到他的时候经常取笑他，大林，还没找到媳妇？你这是为了响应党的政策，晚婚晚育吗？赵大林说，晚你妈，等你孙女长出俩奶子，老子天天晚上摸。吴大麻子的脸就变了，你小子，啥都好，就是嘴皮子贱，看谁给你找媳妇！赵大林抗着锄头头也不回地走过去，不稀罕！
　　 真不稀罕？屁！赵大林自己心里清楚，其实他比谁都稀罕。可就凭自己这条件，哪门哪户的女人稀罕他？赵大林的父亲走的早，剩下两间破瓦房，几亩庄稼地，此外，就只有赵大林这赤裸裸的一条身子了。愿意嫁他的女人，大概真的连奶子都没长出来。
　　 赵大林穿上拖鞋走到院子里，从瓮里舀出桶水，哗啦一下浇在身上，胯间那东西迅速地缩了回去。
　　 天麻麻亮的时候，有人来敲赵大林的门。拳头擂得咚咚响。赵大林在屋里骂，等老子穿上鞋，慌着见阎王吗？打开门一看，竟是吴大麻子。赵大林要关门。吴大麻子赶紧用手顶住，嗨，你小子，不让叔进屋咋地?赵大林说，叔个鸟，老子还没睡够呢。吴大麻子使劲把门推开，扁瘦的身子挤进去，冲赵大林眨巴下眼儿，大侄子，叔给你找了个媳妇。少操蛋！赵大林又要把吴大麻子往外推。哎，你听我把话说完，听我把话说完啊大侄子。也不管赵大林乐意不乐意，吴大麻子拉着赵大林进了屋。
　　 吴大麻子说，有个四川姑娘，二十三四，屁股奶子都不小，就是稍微黑了点，你要不要？
　　 赵大林说，人家要我不！
　　 吴大麻子嘿嘿一笑，只要你要人家，人家就要你。
　　 当真？
　　 当真！
　　 又操蛋，拿我找乐呢！
　　 吴大麻子从怀里掏出盒红塔山，自己往嘴里塞一棵，递给赵大林一棵。赵大林不接，吴大麻子就把多出来的烟夹到耳朵上。有火吗？吴大麻子问。没有，赵大林没好气地回答。哈哈，没火才怪，你小子鸡巴比别人老实？吴大麻子从裤兜里掏出火机，啪一下点燃。告诉你，我一个亲戚从南方弄来几个妇女，都抢手货，就剩一个了。要不是老子想到你，让他帮忙留着，你这辈子都别想搂女人睡觉。
　　 你们拐卖妇女？赵大林问。
　　 操，你把叔当什么人？人家可都是自愿的。吴大麻子沉下脸，老子二十几年党龄，会干违法的事？
　　 这个不好说。赵大林从床底下掏出一堆臭袜子。麻子叔，您还是回吧。
　　 吴大麻子捂着鼻子，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骂，狗娘养的赵大林，老子照顾你你还侮辱老子。你这样的，就该一辈子打光棍儿，死了都没人送终！
　　 这天夜里，赵大林在门口撒尿，又听到王大大屋里哼哼哈哈的。赵大林就提上裤子，趴在王大大后窗底下听。听着听着，赵大林有点受不了了。王大大媳妇声音特别大，啊啊的，彷佛要把屋顶震翻。赵大林咽口唾沫，抬头看天，月亮正往云层里躲。赵大林就想，这娘们儿，骚得连月亮都不敢听了。
　　
　　 赵大林走进吴大麻子家的时候，正好看见吴大麻子家那只公狗在诱奸王大大家那只母狗。公狗两只后腿蹬得绷直，屁股一伸一缩地，干得正起劲。赵大林随手捡起块石头，照狗屁股就扔了过去。公狗吃痛，狼狈地挣扎了几下，汪汪叫着从母狗背上跳下来。赵大林看见狗的家伙伸得老长。赵大林在心里骂，操，老子连条狗都不如！
　　 吴大麻子听见狗叫唤，从屋里探出颗小脑袋。哟，大林啊！
　　 赵大林说，叔，你开个价！
　　 啥价？
　　 女人的价呗！
　　 啥女人？
　　 赵大林知道吴大麻子装糊涂，从怀里掏出一整条红塔山。叔，侄不会说话，以前没少得罪您。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搁。侄儿的事，还得拜托您。
　　 吴大麻子哈哈大笑。大林啊大林，你嘴皮子要早这么好使，现在你娃都跟你一般高了。
　　 隔日，吴大麻子带赵大林去小谭庄看女人。小谭庄距响马村三十里路，赵大林跟吴大麻子一人蹬一辆自行车往那赶。快到村口的时候，赵大林的自行车扎了胎。赵大林说，真他妈晦气，那女人估计要不成。吴大麻子说，瞧你这熊样，都到跟前了，有点骨气！
　　 讲价之前自然先看女人。吴大麻子的亲戚陈德彪把赵大林领到村子西南角的一间破屋，告诉他垫着脚从窗户里瞅。赵大林找块砖头，踩在上面扒着窗户看。看了几分钟，转过头来跟陈德彪说，不买了。咋，相不中？不是相不中，是不想要了。你小子，逗叔玩呢？一旁的吴大麻子很恼火。陈德彪说，兄弟，价钱上还可以让，你光棍打了二十年，特殊照顾应该的。赵大林说，不是这个事，买来的媳妇，怕不跟俺一条心。嗨，这个怕啥！吴大麻子说，锁在屋里待上一年半载，开春生了娃，还愁她能跑喽？就算跑了，你也留个种！
　　 赵大林寻思一会，问，多少钱？
　　 陈德彪瞄了吴大麻子一眼，吴大麻子就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千？赵大林吓了一跳。
　　 一旁的陈德彪不屑地说，小王村和小刘村有俩光棍，天天往这跑，价都出到五千八了，要不是看老吴叔的面子，哪有你的份！
　　 吴大麻子也说，咱村就你一个光棍，你现在就是和尚头皮一块疤，不是为了咱村的名声，给多少钱我也不管这鸟事！
　　 赵大林软塌塌地恳求，四千吧？
　　 陈德彪哈哈大笑，拍着赵大林的肩膀说，兄弟，怪不得你打了二十年光棍，你这价，对得起屋里那女的不？人家正青春年少，陪你个老爷们儿过下半辈子，还得给你传宗接代，四千块，你真好意思说出口啊！
　　 那，那也再便宜点。赵大林臊得脸通红。
　　 吴大麻子把陈德彪拉到角落里，俩人合计了合计。一会儿，吴大麻子转过身，跟赵大林说，大林，四千八。
　　 不能再便宜？
　　 不能。
　　 那好。赵大林脱下鞋来，从鞋垫底下掏出两沓人民币。这是三千，不够的日后我再补。
　　 陈德彪伸手去接的时候，赵大林一心疼，手一颤，票子撒了一地。
　　
　　 赵大林回到家，太阳还剩半张脸耷拉在山顶上。因为走的急，赵大林浑身出了汗，一股狐臭味呼哧呼哧往外窜。赵大林跟女人说，这就是咱家。女人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冷冷地扫了两眼，没说话。其实，一路上女人也没说话。赵大林想，这女的，不会是个哑巴吧？
　　 当天夜里，赵大林到门口撒尿的时候，没有听到王大大屋里惯常的哼哈声。赵大林想，王大大这小子不行了，今天，得让他听听老子屋里的猫叫。急急地解决完那泡尿，赵大林就抓紧往屋里跑。谁想，推门的时候，赵大林发现，女人把门反锁了。一张凉席斜倚在屋门的石灰墙上，看来，女人蓄谋已久。
　　 赵大林在屋外喊，喂，你把门打开。
　　 里面不说话。
　　 赵大林又喊，我是你男人，你不让我睡？
　　 里面还是不说话。
　　 赵大林气鼓鼓地说，这是俺家，你把我锁外面！
　　 里面的灯吧唧一下，灭了。
　　 赵大林没了脾气，捡起凉席，铺在屋门口的院子里，一个人躺下了。
　　 这时候星星出来了，月亮也出来了。月亮的脸又滑又亮，像刚刚涂了层奶油。星星们调皮地看着赵大林，彷佛在嘲笑他。赵大林就瞪着眼睛跟星星对视。赵大林的眼睛很大，把星星们一个个瞪得害羞了，星星们就开始眨眼皮。墙角的草地里，几只蛐蛐在扯着喉咙大声叫。赵大林想，其实院子里还蛮热闹呢。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赵大林做了个梦。梦见半夜里，女人把屋门打开，要他进去。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搓着两只手说，我不进去了，在外面睡，一样的。女人拉起他的手，非要拽他进屋。女人的手溜滑，凉滋滋的，拽得赵大林的心一颤一颤地晃悠。赵大林就进了屋。进了屋以后，自然而然的，赵大林又上了床。
　　 女人先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又给赵大林脱光了衣服。两个蜕了皮的身子在黑夜里彷佛两条白花花的蛇。赵大林趴在那条蛇上，跟蛇纠缠在一起。赵大林感觉有股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赵大林呼吸困难。赵大林想叫。
　　 赵大林醒来的时候是夜半时分。月亮和星星都没有了，只有几只蝙蝠在院子上空盘旋。赵大林提起水桶，哗啦哗啦往身上倒。
　　
　　 村里人知道赵大林有了媳妇，都来串门。王大大和他婆娘也来了。王大大的婆娘屁股真大，赵大林每次见到王大大婆娘的屁股就会想起吴大麻子家的破沙发。王大大的婆娘说，大林哥，你好歹有媳妇了，真是老天有眼！赵大林听着这话不太中听，想反驳，一看王大大手里提溜着一袋子鸡蛋，也就不计较了。
　　 吴大麻子也来了。吴大麻子叼着棵红塔山，嘴里吞云吐雾。大侄子，那女的滋味咋样？酸的还是甜的？
　　 赵大林垂头丧气。毛滋味，碰都不让碰。
　　 啥？还反了她了！吴大麻子把烟从嘴角上狠狠地拔下来，跟赵大林说，不行就霸王硬上弓，你他妈都比别人晚二十年了，再等两年，等人家同意，你那家伙早不中用了。
　　 赵大林没言语。
　　
　　 赵大林没有想到女人会跑。赵大林对她已经够忍让的了。赵大林从没动过她一指头。赵大林追上女人的时候，女人正坐在南山顶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呜呜地哭。见到赵大林，女人又想跑。赵大林说，你跑吧，在这山沟沟里，看你能跑到哪。女人听了就不跑了。女人看着一座又一座的山，知道逃跑无望，就老老实实跟赵大林回去了。说实话，赵大林那会真想给女人一耳光子。你想跑就跑吗？老子可是花了钱的，四千八啊！
　　 回到家后，赵大林烧了盆热水，给女人烫脚。女人的小腿肚子肿得山高，紫一块青一块的。赵大林竟有些心疼。赵大林说，我再怎么不好，你也只能将就着，谁让你是我花钱买的呢。女人不说话。赵大林把水盆端过来，用手试了下水温，觉得还可以，就跟女人说，你洗洗脚吧，下次再逃的时候，随身带着创可贴。女人一听，扑哧笑了。赵大林说，你笑啥？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才把你买来的？女人说，四千八！赵大林一楞，原来你会说话！你才不会！赵大林看女人搭理他了，心里乐呵呵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赵大林就想喝两盅。赵大林说，按理，该八抬轿子把你抬过来，可咱俩不是明媒正娶，只好委屈你了，今晚给你炖个老母鸡补补身子。赵大林说完就去抓鸡。女人在屋里听见外面鸡飞狗跳了一阵，然后就静了下来。
　　 菜上桌后，赵大林打开一瓶黑土地，往自己酒杯里倒满，问女人喝不。女人说，不喝。赵大林笑，你别想趁我喝多了再跑，你命中注定就是我媳妇。女人说，我不跑可以，但你别动我。
　　 赵大林仰口把杯里的酒喝掉。不动你，那你还算我老婆？
　　 女人说，你要是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恨你一辈子，做鬼都饶不了你。
　　 哟，我可真害怕。赵大林说，你以为我是被吓大的吗？当年红卫兵斗我老子，我二话没说，拿起菜刀就上，楞是从法场上把我老子给劫下来了。
　　 赵大林又喝一杯，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张牙舞爪。这一刻，赵大林已经不是响马村的光棍了，赵大林是响马村人人敬仰的英雄。赵大林有无数的英雄事迹要向女人汇报。女人一眨不眨地看着赵大林，觉得这男人其实也蛮可爱。
　　 赵大林喝了一斤白酒，脑子里就像灌了浆糊，有点迷糊。赵大林对女人说，老婆，扶我上床。女人说，你得去外面睡。赵大林说，这是我家，让我去外面？女人说，那我去。女人说完，拎起凉席就往外走。赵大林一下把女人抱住。女人想挣，赵大林就把女人整个横着抱了起来。女人的脚四处乱蹬。女人骂，你个畜生，赵大林，你放开我。赵大林说，我就是畜生，我就是不放，老子憋了几十年了。
　　 赵大林把女人扔到床上，整个身子压了过去。赵大林的嘴堵到女人的嘴上，像猪一样乱拱。女人呜呜地叫，一边叫一边骂，畜生，呜呜，放开我。赵大林一只手往女人奶子上摸，另一只手就去解女人的裤腰带。女人在赵大林身子底下拼了命地挣扎。啪，赵大林脸上挨了一巴掌。赵大林火了，敢打你男人！赵大林哧啦一下把女人的上衣撕开，露出一团雪白的肉。赵大林欲火焚身，赵大林又有些激动，赵大林听见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叫，赵大林，加油，赵大林，勇敢点，赵大林，你要有自己的女人了。
　　 赵大林把女人脱光的时候，女人已经放弃了挣扎。女人的哭声呜呜咽咽地，彷佛一个正在放气的皮球。但是赵大林没有得逞。因为赵大林正要奔向主题的时候，女人嘴里蹦出两个字。妈妈。这两个字像两枚重磅炸弹，将赵大林的欲火炸得尸骨无存。赵大林浑身一震，整个身子软了下来。女人一边哭一边叫，妈妈，妈妈。
　　 赵大林从女人身上爬下来，穿好衣服，点支烟，夹着凉席出了屋。赵大林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在最无助的时候，竟然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屋外有些凉了，一些杨树叶子哗哗地往院子里落。赵大林把凉席铺在屋门口，盘腿坐在凉席上抽烟。刚才的热情过后，赵大林忽然觉得很疲惫。赵大林很伤感，不是因为没有得到女人，而是因为赵大林也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妈妈，妈妈，多么神圣的字眼啊。
　　 赵大林的妈妈被人贩子拐到了云南，至今杳无音讯。妈妈走的时候赵大林才五岁。记忆中的妈妈脑后有一根马尾辫，经常在风中摆来摆去。除此之外，赵大林对妈妈没有任何概念。但是，赵大林对妈妈的思念自始至终。赵大林想妈妈。赵大林不害怕做光棍，但赵大林害怕没有妈妈。赵大林小时候经常跑进别的妇女怀里叫妈妈，这时候，妇女的孩子就会把他往外赶。一个小女孩儿或者小男孩会很不客气地告诉他，这是我妈妈，我的，不是你的。赵大林就傻了。赵大林呆在那，哭得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