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三十六章、周清壮年日记六
　　 新的学期开始了，夜里十一点半，我查看完房间，看孩子们都上床休息，我把辅导教材收起来,把棋牌室的灯和电脑关掉,听着孩子们细微均匀而香甜的酣声，心中为这来之不易的、七煤集团高级中学唯一允许开办的看护班而欣慰。因为七煤集团高级中学新调来一位新校长，他为了便于学校管理，为了使学生更好的利用学习时间，不允许高中学生到校外住宿。他砍掉了所有的高中校外看护班，唯独允许我一家开办。因为我曾经是校长，我的管理制度比学校更严格更人性化。
　　 我拉开窗帘，遥望星空。星星在月亮旁眨着调皮的眼睛，清晰而明朗。记得开学前，也就是李兰来的那天晚上，我与亮儿去登山，星空也是这么清晰、明朗，晚风拂煦,这天地之间是那样的祥和、安宁，仿佛世界上只有我娘俩存在，我俩站在高高五台山顶仰望银河系，看着牛郎星和织女星隔河相望，那一个个古老的传说又跃上心头。
　　 亮儿指着银河系左上方的一个星团说：“妈妈，那是昂星团。昂星团是由许多小星星和星云组成，再过几万年或几亿年以后，昂星团中间那颗最亮的星，可能会把周围的小星云吸到一起，成为一颗新的大行星或恒星”。
　　 我说：“在《易经》中有二十八星宿之说”。我还指出我能辨认出的几个星座。
　　 亮儿说：“这是祖先留给我们的财富，我钦佩先人的智慧，他们在那么古老的社会，没有观测工具的情况下，能给星云定位，真是太伟大了。妈妈，一部《易经》包罗万象，涉及的知识面之广让世人惊叹。”
　　 我在星夜下点头说：“亮儿，妈妈出嫁前，你姥爷（外公）送给我一部《周易》，每次翻看都有新的收获，先人真是非常伟大！其实我们对后人来说也是祖先啊！”
　　 亮亮说：“是的妈妈，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都将成为祖先。”
　　 亮亮又说：“妈妈，其实天空的星团、星座有很多，只是有些距离我们太遥远，我们还没发现它们，随着科学的不断发展，会有更多的宇宙奥秘被逐步揭开。”
　　 我说：“我们的祖先给我们留下很多文明财富，可是我作为未来者的祖先又给后人留下什么呢？我们今天的人类不能只为生存而索取，要像先人那样，用我们的智慧给后人创造财富，哪怕留下一些让人解不开的谜团也好。”
　　 那天晚上，我母子俩从月亮历法的起源谈到太阳历法的起源，从已知的宇宙讲到未知的猜想。亮亮说他的第一理想是解密天体。可是亮儿升高中后，因为学习紧张，开学两周以来，一直没有再去登山观望星空。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时间去观星，更不知他的第一理想能否实现。
　　 午夜的星空很美丽。可能是我经常与亮亮夜晚登山的缘故吧，我对夜空有独特的偏爱。每天关灯后，我都要撩起纱窗，情不自禁看一会儿夜晚的天体，看那繁星闪烁的金光能解除我一天的疲劳，也能放飞我禁锢的思想。我常常想，如果我有一天死了，也能化作一颗星星，高高的挂在夜空多好啊！哪怕是流星也好。我知道我的想法有多幼稚，朋友们说喜欢写诗的人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我喜欢写诗词，但愿我能如朋友所说的那样，永远长不大，永远不要老去，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寂静的夜晚，公路上偶尔驶过一辆车，像个淘气的孩子，给宁静带来片刻喧嚣，而后又恢复长夜的夯沉。在这无眠的长夜，仰望夜空，我常常会有很多的回忆，有很多的遐想，也有很多无奈。特别是七煤集团高级中学砍掉其他看护班以后，每当想起那天的情景，我的脉搏都会无端的加速，心跳莫名的加快，身体陡然的燥热，这些不正常的生理反应如火一样燃烧着，烧得我身心憔悴。
　　 窗外的星光依然闪烁着迷人的光晕，我静静的站立窗前，是哪个孩子在梦中自语，断断续续、缠缠绵绵，那声音好似初恋的道白，痴痴的，让我能领悟到他梦境的甜蜜。那声音又让我想起哥哥结婚那年我做过的神仙梦……
　　 其实爱情是没有年龄限制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也不只是年轻人的故事。这个真理是在亮儿高中开学的第二天，也就是我到七煤集团高级中学开会的那天才真正意识到。我当时周身的燥热和无言的羞涩，还有那不安和矜持，不亚于初恋的情怀。早被爱情打入死囚的我，冰冻的心溪却忽然泛起涟漪，随着涟漪的荡动，热浪涌遍全身。记得我当时下意识的回避着，极力的掩饰着，良久才使自己镇静下来。然而封锁在玉壶中的冰心却已经点燃，再也不能冷却了，她要跃跃欲试的跳出来，要展示她的火热激情。
　　 星月辉映，是谁创造了星月？为什么把夜晚装饰得这么美？美丽的夜啊！我的心思你能理解吗？
　　 我曾与王大岩有过心痴痴，意痴痴，坐立不宁言语迟的初恋情感，却因为我当时的再障病和他的逃离结束了；我曾与秋生有过破尘笼，并翼双双翱翔死不休的婚姻誓言，秋生他却因矿难先我而去，直落得“生死两茫茫”！我也曾为春生对镜化晚装，数罢星星看月亮，等夫等断肠”的恪守妇道，却因他的堕落分手了。一次次的爱情打击，曾使我一度认为自己是个不祥之物，是与爱情薄縁之人，于是我将心关闭，把爱情封锁，回绝一次次热心的媒人，把全部心思都用在抚育孩子的身上……
　　 我记得我写下一首《渔家傲》词，那是自勉词。
　　 那首词是这样写的：
　　 红日无言风做语，
　　 花心谢落无悲戚。
　　 愿做松竹立广宇，
　　 将儿育，温书洒墨驱愁绪！
　　
　　 鱼跃春波将水戏
　　 群芳正和骄杨碧。
　　 蜂闹千花苦做蜜，
　　 谁解意？徐娘半老春心闭！
　　 我的这首自勉词一直支撑我走过无数个酷暑严寒，然而他的出现！让年近半百的我再次春心荡漾。这不合适宜的情感，来到这不合适宜的年龄，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场合，又是一个不合适宜的人。苍天啊！你在戏弄我周清？还是再考验我的品质？既然我注定与爱情无缘，为什么让这么完美的人出现在我面前？他有王大岩气质，他有楮秋生的才华，他有楮春生的美貌；他稳健凝重、他阅历深广、他城府夯实、他洒脱浑厚、他祥和温悦，他……他就是我神仙梦里的‘潘郎’啊！苍天啊，星月啊！你告诉我，他为什么早不出现，为什么偏偏在我的春心死了才出现？
　　 深夜，万家灯火一一的熄灭了，月光与星光更加璀璨，这更加使人浮想联翩。自从见到他以后，他那富有磁力的声音，总是在这寂静的夜晚回荡在耳边：“……啊哦，周校长，您好！您是一位卓越的教育者，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我久仰您的大名，一直想向您取经，苦于找不到您，今天在这特殊的场合见到您，我非常荣幸！久闻不如一见，您果然名不虚传，在您身上我看到了母亲的温蕴，我看到了强者的风范，看到传统文明和现代文明的结合体。周校长，您就是，您就是，啊哦，看我都不知道怎么赞美您了。呵呵，呵呵，真是相见恨晚啊！……”
　　 哎！我任教已经是遥远的往事了。我何德何能让他如此赞扬？他说我是传统文明和现代文明的结合体，这话太重了，是夸大其词呀！当时他的赞扬引来很多关望的目光，我几乎是手足无措了。虽然他的话句句都是客气的赞美词，可是他那充满博爱的目光中，让我看到异样的神采。透过那神采，我读懂了只有灵犀相通才能读懂的含义。我不是个浮躁的女子，我是理智的女人。我的理智对性欲的封锁几乎是自虐。然而那天，我为什么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异性身心酥软躁动不安呢？如果不是在公众场合，我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几十年来，我看惯了善意和恶意的目光，听惯了赞扬与讽刺的语言，我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了的不屑一顾的褒贬，或缄言不语或微笑视之。可是那天我是怎么了？是潜在的生理要求复活了吗，还是一见钟情呢？是爱上他了吗？看他那双眼眸，我的判断没有错。他的眼睛告诉我，见到我的那一刻，他对我的喜欢不亚于年轻人的初恋，那眼神近乎于炽热和疯狂。然而我们是理智的，我俩的年龄让我们学会了控制和伪装。当我俩各自调整心态以后，尽管两颗心如磁铁一样相吸着，但是，目光的焦点却用一种东西隔开了，那东西的名字叫文明。我俩都明白，爱没有年龄限制，却必须遵守道德法则，在这方圆世界里，爱若没了尺度，人便成了狼狐！尽管我俩的目光告诉对方，我俩都为相识恨晚而遗憾，甚至可以用痛苦来形容，可是为了维护我俩高傲的尊严和文明形象，我俩必须理智！因为我俩都是教育人的人。唉！这样近乎残酷的理智，或许也是一种风度吧！
　　 一抹流云遮住了月光，也给星星罩上一层纱雾。纱雾后面我看到亮亮说的那堆昂星团是那么的朦胧，那星团是在银河的左上方，他与牛郎星相伴，他朦胧而悠然自得的样子让我又想起我的神仙梦中的‘潘郎’。啊！那富有磁力的声音，那英俊的身影，那博爱的目光，你就是我的‘潘郎’。你就是那昂星团中的星云！昂乡团啊！我多想是那隔河相望的织女星啊！愿你是我秋生灵魂的化身，愿你是那昂星团中最亮的星。你把影子给了我，就让我默默的留意您的兴衰荣辱吧，让我在这朦胧的月夜任思绪飞扬，静静的看你、想你、祝福你，让我们相会在海天隐隐的梦境！我期盼你的神圣像一颗恒星，不要这样朦胧，要闪亮广宇，让行星围绕着你转动。
　　 “潘郎”啊！你的举止和内涵太像我的秋生了，是上天赐予我与你见面的机会吗？你为什么这么完美？你是我秋生灵魂的化身吗？
　　 哦，我又发痴了。星星，你不要笑话我不要把我的心思告诉他啊！就让他的名字与我秋生的灵魂陪伴我到地老天荒吧！
　　 一颗泪珠滚落。我的另一个我在警告自己：“周清你哭了吗？为什么哭？你真没出息！难道爱情对你的打击还不够多吗？你已经年近半百了，你可不要做出丢人的事情啊！”
　　 我说：“是啊！我哭了，我很没出息。可是我是个正常的人，我也需要异性的关爱，难道我对着夜空悄悄的落泪都不行吗？我不能破坏文明，难道我偷偷的想想我喜欢的人都不可以吗？
　　 我的另一个我又说：“爱情是年轻人的事情，爱情与你无关，所有事情都是思想出来的，因思想作祟出现绯闻，最后酿成大祸。你都土埋半截的人了，谈情说爱不让人笑话吗？快快收起你的妄想之心吧！你的孩子这么大了，站起来比你都高，再过几年你就当奶奶了，你可不要丢人啊！”
　　 我说：“是啊，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亮亮我的孩子，他再过几年就结婚了，那时我就当奶奶了。快做奶奶的人了，怎么可以再胡思乱想呢？忘掉他，忘掉他，忘掉我的‘潘郎’！”
　　 我的两个我在不停的斗争着，我被另一个我征服了。
　　 星月上的纱雾慢慢的移去，夜空又恢复了朗宁。
　　 “妈妈，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呢？是有什么难心事吗？妈妈你说出来，我都上高中了，我是家中的男子汉，我是顶梁柱！有什么事让我帮你分担好吗？”
　　 亮亮轻轻的话语把我从沉思中惊醒。真糟糕！我怎么抽泣了呢？亮亮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旁我竟然不知道，唉！我回望我的亮儿，我不得不承认，亮亮真的长大了。看他高我一头的身材，看他那懂事的眼神，听那关切的语言，我羞愧得不知怎么回答。亮亮，我的亮儿，妈妈只有你，只为你。妈妈不该有非分之想，妈妈我要再次封锁心扉直到老去。
　　 我顺手拉上窗帘对亮亮轻声说：“亮儿，你想你爸爸吗？上周你去他那儿，他还好吗？”
　　 亮亮说：“妈妈，你是因为我爸爸掉眼泪吗？你、你想他吗？”
　　 我心说我怎么会想这种不道德的人哪？可是面对孩子真诚的目光，我不想伤害亮亮的心。虽然我与他爸爸分手多年了，我俩却不是敌人。为了孩子能正常的成长，只要孩子愿意去看他，我从不阻拦。因为亮亮是他的血脉，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切断的父子情。我是弃婴，我不希望孩子没有父亲。
　　 我看着亮亮轻声说：“我不是想他。我是希望他过得比我们好，希望他走正道。如果他将来沦落街头，他将会成为你我的负担。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他还是……”
　　 我想说他还是秋生的弟弟，但是我没说。我亮亮虽然身材高大，虽然聪明懂事，但是他还小，他才只有十三岁。有些事还不能对他说，不到该说的时候。
　　 亮亮说：“他还是什么？妈妈要说什么？您为什么哭呢？”
　　 我说：“天热我睡不着，想起你奶奶了。们有三年没给她老人家上坟了，等你考上大学，我带你回老家祭祖。好了亮亮，我们都睡觉吧，妈妈明天还要给你们做早饭。”
　　 亮亮答应着爬到上铺睡去，我则怎么也睡不着。那个酷似我梦境里‘潘郎’的人啊！他集秋生、春生、王大岩三个人的优点于一身，如一块美玉，没有半点瑕疵。世人常常以美玉形容女性，可是我今天却要用美玉比喻这位男士，他真的太完美了，世界上竟有这么完美的男子！他标准的国字脸上，有一双深邃的大眼睛，鼻梁高耸，那张不大不小，棱角分明的红润嘴唇里，皓齿周密整齐的排列着，从他喉咙中发出的标准的男中音是那么动听。感谢造物主创造了他，感谢上帝让我认识他，可是……
　　 哎！我怎么就是睡不着呢？我强烈的控制自己的思维，一遍一遍的数数，123456789……123456789……123456789……我从一数到一百，再从一数到一百，不行，我还是睡不着。我是怎么了？我数着数着竟然会数错，竟然会在数字里看到他。我辗转反侧，忽然感到有体液涌出，我的天啊！
　　 我再次悄悄下床，悄悄走进浴室，我打开淋浴喷头，用冷水使劲的冲洗周身，好一阵，我燥热的身体似乎凉快了很多，可是那颗活跃的心却更加不安了。
　　 浴室的镜子里，白皙润滑的皮肤，修长而丰满的曲线多么迷人啊！我看着看着突然对自己完美空闲的玉体愤怒了，我把淋雨喷头对准浴镜中的身影猛烈攻击，镜中玉体在水柱下破碎，破碎成一个个贞洁牌坊，水柱的响声仿佛是那牌坊下的灵魂在哀鸣。
　　 我累了，我的泪水和着水珠刷刷滚落,就像流星雨……
　　 注明：
　　 1、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柳永《蝶恋花》里的词句。
　　 2、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唐代诗人元稹《离思》里的诗句。
　　 华夏子民写于2010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