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四十四章、周清晚年日记二
　　 火车一昼夜的颠簸，来到郑州车站。我在郑州换车，奔向齐山东。是生母给我留下的小棉被上绣的“鲁”字，迫使我来到齐鲁大地。
　　 山东以泰山为界，泰山以南为鲁，泰山以北为齐。
　　 我的第二故乡是一座煤城。由于对故乡的眷恋，我出来的第二个驿站，就定在鲁南的一座与我第二故乡一样级别的煤城。这座城市是毛遂自荐的地方，也是墨子故里。这里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人口密集，市容良好，是一个现代化的工业城市。
　　 我在站前宾馆住下，稍作歇息。两天后，决定找一份可以经常出差的工作，这样既可以增长见闻，也可以有机会寻找生母。于是我来到人才市场，在人才市场的电子屏幕上，我看好一个招工广告。做广告的是一家节能环保的用人单位——太阳能厂。广告的太阳能厂正在招聘销售经理。我没有做过销售工作，但是广告上的底薪加提成的优厚待遇吸引了我，我决定应聘。
　　 我打通企业办公室的电话，在办公室人员的指引下，我来到太阳能厂。咨询、填表、写简历，顺利通过两轮的笔试，我有幸与其他五十名朋友留下来在车间学习，等待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面试。
　　 在东北，我从未见过太阳能，更不知道太阳能是干什么用的。进入车间以后，我努力学习，不断向车间的师父们请教，还认真的写学习笔记，帮助师父拆卸太阳能，在拆卸中，我很快掌握了太阳能各各部件的功能，同时也学会处理太阳能容易发生的常见问题。我虽然在同期被招聘来的人员当中年龄最大，学历最低，但是因为我谦虚好学，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都很强，这使我很快成为五十名成员中的佼佼者。我的亲和力也很快给太阳能厂的每位老员工留下非常好的印象，我一时间变成新老员工亲睐的好大姐。
　　 实习七天后，我们五十人又重新汇聚在太阳能厂的会议室里，准备接受最后一次面试。
　　 据说这最后一轮面试还要淘汰五分之四的人，也就是说五十人最后只留下十人，这么大的竞争压力，使我们五十个人个个都显得很紧张。谁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谁就是此次招聘的大区经理。试想，凡是留下来实习的新成员，谁不想被最后录用呢？就因为我们个个都有这样的心理因素吧，所以今天汇集在会议室里的五十名迎接最后挑战的新成员，都不像平时那么亲和了。彼此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谁都不开口说话，唯恐自己不小心说出的话就是面试里的答案似地。一时间，偌大的会议室静悄悄的无有生息。人们都互不理睬的安坐在座椅上，等待点名面试。
　　 面试在早上八点半开始，按填表的先后顺序一个一个的被叫到总经理办公室进行考核。
　　 这最后的面试看来很难。在我前面的面试者，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都垂头丧气的，带着很愤慨很悲怜的样子离开公司。看他们的样子，我想他们肯定被淘汰了。我为他们惋惜，也为自己捏一把汗。
　　 考试已经进行了一半。第二十五个面试者也出来了，他毫无信心的、愤愤不平的对我们还没面试的人说：“我看你们也不要去面试了。这哪里是面试呀？这纯粹是刁难人！七个人轮番攻击，没有一个标准的题目，也没有准确的答案，全凭他们的心情瞎问，全凭我们应变和临场发挥来对答。就算过了第一关第二关，也很难通过三关四关，更不要说五关六关七关了。难啊！太难了。走吧，都走吧！别在这受气、受辱、受罪了！”
　　 有几个朋友听这个人这麽一说，有要退却的打算。我回想前面离去者的沮丧样子，又听这位刚出来的话语，我知道考官有七位，而且没有标准命题，都是出其不意的问话，看来一个人要应对七个人，没有一定的阅历恐怕很难应对。
　　 我心里想：“我要在山东的第一站立足还真有点难度啊，可是既然来了，不管胜败都要坚持到最后。我不走，我要再搏一搏！我不相信我在车间学习这些天会考得很糟糕。我从小博览群书，我自认自己的口才很不错，应变能力也不差。我决定不走，决定留下来，我要看看到底有多难，就算被淘汰了，也要知道自己失败在哪里？我暗下决心，我要舌战‘七雄’！”
　　 终于轮到我了。
　　 一个年轻人说：“你叫周清，五十二岁，中文专业，对吧？”
　　 这位年轻人是人事部经理，他不屑一顾的冲我说话，他那傲慢的样子，激发了我的抗争力。
　　 我面带微笑坚定地回答：“是的，我叫周青，五十二岁，中文专业。”
　　 他又武断地说：“你的年龄太大了，不适合做销售工作。”
　　 他说这句话时，有意把头抬得老高，仿佛是在轻蔑我。他这句话的含义，无疑是给我下了不合格的定论。
　　 我心里有些不悦，但是我的表情依旧保持微笑。我说：“你好先生！我觉得我还很年轻，还不到退休的年龄。如果贵公司把年龄看的太重，会失去很多‘难得’的人才。”我把难得二字加重了语气。
　　 他嘲笑地说：“啊哦，看来您还是个很年轻的人才哦？我这里有个对子，你如果能对出下联，就回答下一位考官的问题”
　　 我平淡的说：“请讲！”
　　 他不客气地说：“女子好少女更妙。”
　　 听了人事部经理的对子，让我想起“巾长帐中女子好、少女更妙；山石岩上古木枯、此木是柴”这副对子。
　　 我想：“年轻的人事部经理竟然篡改别人的对子当做考题，他的文化水平也摸过如此。”
　　 我又想：“你要是真有水平自己编一个千古绝决的对联才算有能耐，断取他人的对子算啥本事？”
　　 我开始有几分瞧不起他。说实话，人事部经理的话和他出的对子让我受到莫大的侮辱。我老老实实的说，我听到他出的对子我是非常生气的，我很想不露声色的整治他一下，让他也知道我这个外乡的老女人不是好惹的。但是，这是考场，我不能因小失大。可是让他白白的羞辱我，我又不甘心，怎么办呢？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我的心更加气愤了。我难道就要败在这个小子的手里吗？不！我败也要败得有价值！于是我便摆出镇定自如的样子，仍然不失微笑地反唇相讥。
　　 我说：“年轻与否要看跟谁相比。年轻人，您听好了。你的上联是女子好少女更妙。我的下联是：‘子亥孩小子为孙’！”
　　 听到我的回答，这位年轻的人事部经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面带微笑，一改刚才傲慢的态度，和悦地对我说：“恭喜您，您过关了。”
　　 这出乎我的意料。我还没反过神来，办公室主任就开问了：“你们东北有三怪：大姑娘叼烟袋，窗户纸糊在外，生个孩子吊起来。是这样吗？请你解释。”
　　 这是个有辱东北形象的话题，我想难怪前面的人都对这场面试失去信心，他们不但是有意刁难人，还在故意羞辱人。既这样，那好吧，别怪我周清不客气。
　　 有了第一关的胜利，我信心十足的、慢条斯理的押一口茶。然后，我不慌不忙地笑着回答：“您说的三怪曾经是这样的。可是这三怪都是解放前的事情，我先给您解释第一怪。我们都知道解放前夕，东北人烟稀少，草木茂盛，号称北大荒。因为草木茂盛，蚊虫自然很多。为了驱赶蚊虫，很多女子都吸烟，为了避免烟对身体的危害，她们就把烟袋锅装上长长的烟袋杆儿用来过滤烟油，这长长的烟袋杆儿，曾经就像一道美丽的风景，变成了装点东北女性美的特殊饰物；这第二怪呢？是因为东北天气寒冷，室内外温差大，每到夜晚来临，窗户会慢慢的结上厚厚的冰霜，如果窗户纸糊在里面，等次日太阳出来融化了冰霜，再经过寒风一吹，这窗户纸就被吹掉了。糊在外面的窗户纸就不同了，谁都知道风是从外向里刮的，风越吹，窗户纸越牢固。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过去的东北人是多么聪明啊！那么这第三怪吗？也是因为东北人烟稀少，树木茂盛的原因。那时东北自然环境没被破坏，生态链保持的很好，野生动物非常多，特别是狼，都是成群结队的出没。在这种情况下，大人下地干活，太小的孩子不能带到地里，为了避免野兽的袭击，人们就把孩子放在周围带有护栏的摇篮里，这摇篮也叫悠车。那时东北的房子，家家户户都留有专门挂悠车的横梁或幔帐梁，悠车高高的挂在房子的横梁上或幔帐梁上，就是大人不在家，狼来了也不会伤到孩子，这就是为什么把孩子吊起来的原因。后来这盛孩子的悠车，就被外省的人说笑成把孩子吊起来，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其实，通过这三点更说明了东北人有开创发明和自我保护的智慧。不过这三怪都已经成为历史了，我请主任大人您以后再看到东北人，千万不要再问这类的话题。一是有辱东北人的形象，二是显得您孤陋寡闻。现在的东北不是昔日的瓢舀河鱼棒打鸡、十里八山不见庄的北大荒，已经变成人丁旺盛、经济繁荣、面貌一新的北大仓了。”
　　 没等主任再说话，市场部经理接着说：“你的口才很好，应变能力很强。可是，东北这么好，你为什么来到山东呢？另外做业务很难很苦，你年龄又太大，能受得了吗？现在的太阳能市场趋于饱和，你有能力打开市场吗？”
　　 我心想这场面试还真不简单啊！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人没有喘息的功夫。我心平气和的看一眼市场部主任，又喝了一口水略加思索地说：“谢谢您对东北的夸奖！为什么来山东是我个人的隐私，我有权不回答这个问题；至于年龄问题，我刚才已经说了，我认为我还很年轻。如果说销售工作很苦，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您，怕难怕苦我就不来应聘了。”说到这儿我回头对办公室文员说：“请帮我把水杯加满水，加到不能再加为止。再帮我找一些曲别针来，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我要干什么，等一切就绪，我又对市场部经理说：“经理您看，我这杯水，它已经满得不能再满了，就是这么满的一杯水，我能把这些曲别针全部放进去，而不让水溢出来。我把这杯水当做一个饱和的市场，曲别针就是我要销售的太阳能。”我说完，便开始做实验。
　　 在场的七位领导大眼对小眼的看着我演示。当我做完这个实验时，市场部经理非常热情的与我握握手。这是个胜利的信号，但是，我不敢松懈我的思维，因为后面还有四位领导没有考我，我不知道他们还要提出什么苛刻的问题来刁难我。这不，我刚刚做完实验，销售部经理就说话了。
　　 销售部经理说：“通过上述问题的回答和您刚才的实验，我感觉你更适合做教师。搞销售不是纸上谈兵，你用什么证明你有做销售工作的能力？”销售部经理慢条斯理的语气，仿佛是考验我的耐力，又好像不相信我的能力。
　　 我还是微笑地答道：“是的。我曾经是教师，也开过几年看护班。但是，我已经决定改行了。我个人认为，人的一生要尽自己所能，多看看多走走，尝试未曾尝试过的事，跨越未曾跨越的障碍，不断挑战自己，战胜自己，这才更有意义。虽然我从未从事过销售工作，但是只要您能给我一个平台，我相信我有能力把本职工作做好。我用我的智慧和胆识证明我绝不是纸上谈兵！”
　　 销售部经理满意地点着头。
　　 内陆的秋风暖暖的，阳光照射在我的身上，加热了我全身的血液，也缓解了室内紧张的气氛。
　　 下一个该厂长发问了。
　　 我刚来一周，对产品的生产过程和个个部件的功能虽然了解一些，但是记得不是很扎实。厂长要是真提出我没学到的生产技术问题，恐怕我很难回答正确。我思忖着，已经过了四关，怎么才能闯过第五关呢？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昨天，我去车间学习，看到厂长正与技术员下象棋，厂长的两个红车分别在楚汉两边的底角边缘。我当时心想：厂长在对面的车不撤回来，怕是老帅不保了。“观棋不语”，我又不好乱说话。当时我急中生智，装作不懂棋艺，胡乱问技术员：“你的车怎么总是不走啊？”技术员狂傲地说：“那是厂长的破车，他是美国猩猩——狒狒（废废）了。”想到这里，我灵机一动，不等厂长提问，就微笑着问厂长：“厂长，昨天您与技术员分出胜负没？”
　　 厂长和颜悦色地说：“我听你的暗示，把车撤回来，给小技术员来了个双车不垫子儿，反败为胜。”
　　 此刻，厂长陶醉在昨日胜利的喜悦中，全然忘记了对我的面试。我依然保持着胜不骄败不馁的微笑，不卑不亢的看着在场的每位“考官”。
　　 我巧过第五关。
　　 公司顾问发问了：“在这次招聘的所有人员中，您的年龄是最大的。在公司的老员工里，你的年龄也堪称大姐。我想问问大姐你，什么是营销？”
　　 我笑着说：“其实我也不懂什么是营销，从字面意思讲，营销就是经营和销售。就是把生产出来的产品通过运作，卖出一个好价钱。由于产品不同，营销的模式也各不相同。它包括：市场调研、产品设计、政策策划、定位分析、定价分析、群体消费分析、产品前景分析等等……”
　　 我的回答还没结束，总经理就爽朗的笑了。
　　 他说：“哈哈哈，好，回答得好啊！每个问题都回答得非常好！周姐啊，你阅历深广，应变能力强，心理素质也好。这么多苛刻甚至是有辱人格的问题，你都应对自如，我们销售队伍就是需要您这样的人才。我想通过业务培训，你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业务精英。刚才他们所提的问题有所冒犯，还请您谅解啊！哈哈哈……”
　　 我听了总经理的话，才知道上面几位领导是有意考核我的耐力和涵养。此刻，我非常开心，因为我的自信使我胜利了。
　　 我客气地回答总经理：“谢谢总经理的夸奖！我很欣赏公司选拔人才的方法。大千世界千奇百态，如果不能忍受冷嘲热讽，不能容纳来自各个方面的非难，就无法在营销阵营立足。‘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
　　 经过这次筛选，五十人最后只留用十人。我的，也是年龄最大的业务员。这是我人生的又一次转折，我赢了，赢得很风光。
　　 这次的应聘，使我初步掌握了面对面谈判的技巧，也使我初步懂得了销售工作的艰难，更让我知道，要立足于齐鲁大地的我，我的言行不仅仅代表我自己，还代表我们整个东北三省的形象。虽然我的家乡只是东北三省的一个点，然而在这里，我那一点大的家乡被扩大成三个省，因为我是东北人。就为这，我绝不能给三个省的家乡抹黑！
　　 销售工作，是一项四处奔波的劳苦工作。我从此将南北东西的游说，推销产品。我要赢，为孩子，为自己，为东北人！我为此填就一首《望江南》词，勉励自己。
　　 清秋度，
　　 笑对万千愁。
　　 五岳驰骋游四海，
　　 三山再上乐九州，
　　 任我舞春秋！
　　 写完了诗词，我忽然想起师父的话：“五岳三山，四海随缘”。难道师父当年就知道我将做销售工作吗？师父，您在哪里？
　　 注明：当年应聘时，年龄四十二岁，是公司业务员年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女业务员。为故事情节需要，把年龄做了改动，增加十岁。
　　 华夏子民写于2010年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