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了好长时间的路，双脚有点麻木。曹四拖着感觉越来越沉重的身躯，在城区中心车水马龙的高架桥上走了一个又一个来回，实在走不动了，他喘了口气，停下来靠在桥栏上休息。
　　 风儿呼呼地刮起他的衣领，寒气从脖子那一丝丝的空隙中朝身体里猛灌。曹四稍微挪了一下腿，又重重地靠在了冰冷冰冷的水泥栏杆上，把那件没有了扣子的泥黄色军大衣裹了又裹，缩了缩脖子，又把双手笼在了宽大的袖子里，顿时，感觉暖和了好多。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天桥上来来往往的汽车，看着车屁股后冒出的股股黑烟，小声音地诅咒着。时不时有几辆摩托车疯狂地穿插而过，每当这个时候，曹四总会瞪大眼晴，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要等的那个人。
　　 一阵香味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他使劲抽了抽鼻子，嗯，这一定是萝卜烧肉的香味，他在家最喜欢的就是老婆给他做的这菜了，实实在在的家常菜，能解谗不说，主要是价格还不贵。想到这儿的时候，他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突然感到有点饿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和今天早上的饭还没吃呢！
　　 唉，这都是该死的二代身份证惹的祸。别人的身份证号码都不错，怎么偏偏让自己的号码错了呢？出生日子是6月11号，怎么就变成了6月17号？迟出生几天倒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样身份证的号码就和原来的身份证对不上号。曹四一想到这就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恨归恨，他又不知是谁的错，自己到底要恨谁都不知道。
　　
　　 2
　　 办二代身份证的事，曹四一直记得很清楚。
　　 接到单位办二代身份证的通知那天，他和许多人一块来到了户口所在辖区的北城派出所。填表、交钱、采集照片、一个个细节在脑子中浮现。曹四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负责采集照片的警察的样子，肥肥的脑袋，厚厚的嘴唇，眼晴不大却有神，只是那双小眼老是喜欢对着人群中几个穿着稍暴露一点的女性瞟来瞟去。对了，他的话可真多。
　　 “该你了，该你了，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我的衣服有点不正，我把衣服穿好。”
　　 “什么正不正的？时间要紧，这么多人在等。再说，不就是办个*身份证用吗？又不是用这去相亲。”那肥肥的警察对一个叫李大娃的工友嘲弄着，惹来人群一阵轰笑。
　　 曹四记得当时他可没笑，只是偷偷的把自己的衣领扶正，又用手捋了几下短短的头发，好让自己更精神一点。怎么能是*身份证呢？*身份证能让自己现在这么闹心，曹四愤愤不平的在心中又骂了一句。
　　 曹四最忘不了的是填写身份证信息表格的时侯，他是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看的，那10多个代表身份证号码的阿拉伯数字，他是核对了一次又是一次，就是怕自己一不小心看错了。最后那警察问他是办快的还是普通的？曹四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不就是办身份证吗？怎么还有等级？后来，才问明白。20块钱采集照片加上22块钱的快递费，就给办快的，15天以内就能拿来。要是不加22块钱的快递费，就是办普通的，3个月左右才能办好。唉，什么时候都是有钱好办事啊！以前曹四天真的认为办身份证在本地就行了，现在才知道是要把资料寄到省城，统一办好才发下来的。
　　 又不是急用，反正办快的也没有什么意思，管他快慢？办下来就是了。其实曹四还是不想多花这22块钱。22块钱买点五花肉烧萝卜够一家好好享受的了！办普通的真是够慢，穿裤叉背心的季节去办的，到了快落雪的日子才能把二代身份证拿到手。
　　 ……
　　
　　 3
　　 思绪飞转。倒数第7天。
　　 那天接到辖区北城派出所的电话通知，让去拿办下来的二代身份证。扔下电话，曹四就去了，不是因为他着急，而是因为他好奇。看到别人有的都用了好长时间了，总感到自己还用老身份证就低人一等似的，尽管并没有人这样说过。
　　 那天阳光格外的好，曹四从单位请了假就坐上了去北城派出所的13路公交车。曹四的单位是13路公交始发站，他很轻松的在车里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坐位。还没过三站，车上的人就明显多了起来，人挤人，脚尖碰脚尖。由于是冬天，车窗都没有打开，车厢内的空气很快浑浊了起来。曹四小心地把自己本来可以伸在座位外的脚抽到了自己座位下面，懒洋洋地眯上了眼，等着到站时售票员通知就行。
　　 “妈妈，我站这儿不舒服。”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一个大约4岁的儿子，挤到了他旁边。曹四往里挪了挪自己的屁股，想挤出点空间让那个小男孩也坐上来，可是公交的座位也太小了，加上他这些年发福的身躯，任凭他再怎么努力也挤不出地方了。
　　 叔叔把你抱上来，坐叔叔的腿上怎么样？他只好俯下身子，看了看那小男孩。
　　 谢谢叔叔。小男孩子马上很有礼貌的回了一句，年轻的妈妈也很客气的说了几句，曹四就把小男孩抱到了自己腿上。
　　 小家伙今年有4岁了吧？曹四问。
　　 嗯，过了年就5岁了，你看得真准。
　　 你的儿子真可爱。看到他就想到我的儿子了，我的儿子今年也是4岁。
　　 嗯。
　　 年轻的妈妈只嗯了一下，满面红晕，低下头不说话了。唉，我是说我的儿子和你的儿子年龄差不多，又没有说这是我们的儿子，你害什么羞啊？曹四想着想着自己就差点乐了。
　　 北城派出所里冷冷清清的。大厅只有一个姑娘在一台电脑前坐着。
　　 我来拿我的第二代身份证，是你们电话通知的。不知为什么，曹四把你们电话通知这些字咬的很准。
　　 好，请把你的老身份证拿出来，核对一下身份。那姑娘抬起头笑了笑，对他说。接过曹四递过去的老身份证，她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他，又拿过二代新身份证看了看他照片。
　　 你就是曹四？
　　 嗯。
　　 好的。
　　 姑娘麻利拿过放在桌面上的剪刀，很快从曹四的老身份证上剪下一个三角下来。又把剩下的部分连同新身份证递了过来。曹四很快就明白，原来公民只能有一个合法身份证的，新的办下来了，老的自然就会失效啊。曹四不由对姑娘树了一下大姆指，别看这姑娘年龄不大，办事儿真是老练，有板有眼。
　　 曹四的目光很快就聚集到了新身份证上，照片上他真精神呢？怎么看也不像40岁的人哟。他美美的想着。可美美的感觉没有3秒，他突然愣住了。自己的出生日期明明是6月11日，可身份证上怎么写成了0617啊？他虽然不大知道这有什么不同，但他也知道身份证号码错了，一定会有麻烦的。
　　 同志，您，您看我这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怎么和老身份证不一样啊？因要麻烦人家姑娘，曹四没有多想就叫了两个您。嗯？姑娘眉毛一挑，拿来我看？嗯，嗯，是错了，怎么会错呢？姑娘在问，不知是问自己还是在问曹四。曹四急的直想冒汗，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啊？这可怎么办吗？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以这个身份证号码为准了，我给你开一个证明吧，证明你的身份证和以前的是一个人不就行了？以后有时间把您的户口本拿来，我给你把时间改一致，姑娘又建议说。
　　 嗯，也只有这样了。
　　 和别人一同办的二代身份证，不同的是别人只拿到了一个身份证，自己反倒多拿了一张证明。从没有在别的地方占过便宜，在这儿多占了一张纸真不错。曹四摇头苦笑着走出了北城派出所。
　　
　　 4
　　 回忆还在继续。时间倒数第6天。
　　 老家的大哥过来了。曹四虽说离老家不是太远，但兄弟俩也有3年没见面了。自从父母5年前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回家的次数更少了。3年没见，还没到50岁的大哥显得更苍老了，额上层层的梯田，如久没下雨的样子，裂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曹四没来由的一阵心酸，赶紧让媳妇炒了几个好菜，和大哥喝起了酒，拉着家长里短，这种亲近之感好长时间都没有了。曹四暗暗下定决心，今年春节再不要加班费了，带老婆孩子回家看看。
　　 开始大哥似乎还没好意思说明来意，几杯酒下肚后才说是来借点钱，说你家大侄子的亲事定好了，明年想把事儿办了，可是女方要房子，没有新房怎么结婚啊？老房子是平房，现在结婚哪家不是两层小楼？可是盖房子钱有点不宽裕，看看兄弟能不能帮一点。曹四借着酒气狠狠瞪了大哥一眼，您看看您说的啥？自家侄子的结婚大事，怎么能说不帮。只是前些日子想买房子，交了5万块钱定金，现在家中的钱不太多了。先给你拿一万怎么样？要是不够，我再想办法。
　　 那酒我们先不喝了，先到银行给您把钱取出来吧。曹四说着就站了起来。
　　 那是存一年定期的呢，还有两个月就到期了，这时候取出来利息不就白白浪费了？一直在旁边看着哥俩的媳妇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不高兴地嘟嚷了出来。大哥显得有点不自然，忙说，要不然过两个月也行？曹四用眼角余光扫了媳妇一眼，去，去，去，女人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现在的银行能有几个利息？
　　 好在存钱的农业银行离曹四的家不大远，大约只有200米距离。他从抽屉中翻出存折，就和大哥）向银行走去。
　　 取号，排队，等了好长时间才轮到曹四的号。
　　 “1638号顾客，请到6号窗口办理！”
　　 “1638号顾客，请到6号窗口办理！”
　　 当窗口提示第二遍的时候，曹四才明白是轮到自己了。
　　 取钱
　　 取多少？
　　 一万。
　　 对不起，您这是定期存折，请您出示您的身份证，否则没有到期不能给您取。
　　 有密码也不行？
　　 有密码也不行，一定要用身份证。
　　 这么麻烦！曹四很不情愿的把身份证掏出来，从窗口递了过去。营业员这才打开电脑开始办理。
　　 营业员停了下来，看了看身份证，又盯电脑看了一会，抬头又看了看曹四。这是您的身份证吗？
　　 笑话，不是我的身份证是谁的？你看看照片不就知道了。曹四不耐烦的说。
　　 可是，您的身份证号码不对啊！错了一个号，这样的身份证不能办理。营业员说着把他的存折递了过来。对了，自己怎么一时把这茬给忘了。曹四拍了拍自己脑袋，我有派出所的证明行不行？有派出所的证明，当然行，你不早说？
　　 曹四回家拿来了派出所的证明，又重新取号排队，终于取到了一万块钱。营业员把存折和钱从窗口递了过来。曹四呆在了窗口没走。
　　 您还有什么事吗？
　　 我的派出所证明你还没给我呢？现在证明我的身份了，你把证明给我啊！
　　 对不起，证明是不能给你的，我们是要存档用的。
　　 什么？你们存档？你们存档复印一下不就行啦，原件你给我啊。曹四理直气壮。
　　 我们要求是原件的，复印件是无效的。说着营业员按了一下叫号键，1699号号顾客到6号窗口办理。把曹四扔在了一边！
　　 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我要投诉你。曹四气极败坏的喊。
　　 曹四的喊叫引来了保安和大堂经理。他们对曹四又说了一些道理，曹四一点也听不进去。你们行长在哪？你们行长在哪？我问问他怎么说。保安和大堂经理看劝不动曹四，没有办法，用手指指上面说，行长在4楼，现在正在休息，你要是想找他，请您过一会等他上班了你才去吧。
　　 曹四一点也没理会，这么明白的事，他就不信自己会找不出说法。一时也没有停留，就到了4楼，大哥没有办法也随之跟了上去。咚，咚……敲开银长室的门，还好，银长没有休息，正在看电视。看着门外两个不速之客，有点惊讶。你们有事吗？有事？当然有事，行长你评评理。曹四一口气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累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行长是个50出头的中年人，高高的身材，白白净净的。他听曹四说完，才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转过身给两人每人倒了一杯水，说别着急你听我给您说。这是银行的规定，我们也不能改变的，这也是为您储户负责啊，你说是不是？把钱存在这样的银行，您才能放心，是不是？行长的话慢声慢语，把曹四高涨的火气一下全浇没有了。
　　 可是，我的身份证号码错了，原件给您了，我以后还用的时候怎么办啊？曹四有些委屈地说着。
　　 呵呵，这有什么啊？您的身份证号码错误，是公安机关的失误造成的，给您开证明是他们的工作，也是义务啊。这有什么好为难的？行长看着曹四笑着说。
　　 可是，他们给我开了证明，还能给我开吗？
　　 怎么不能？你要100次，他们有责任给你开100次，你要1000次，他们有责任给你开1000次。公安机关，是个政府服务机构，你不要把他们看的高高在上的。
　　 唉，只能这样了……
　　
　　 5
　　 此时，脑海中又浮现那一天的情景。时间倒数第5天。
　　 昨晚曹四一夜没睡踏实。天刚放亮就爬起了床，打电话给单位请了假，草草扒了几口饭就去了北城派出所，到的时候，派出所还没有开门，在门口候了好大一会儿，才开了门，接着又看他们在打扫卫生什么的，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收拾停当，各自坐了下来，这时候曹四才慢慢走进来。
　　 还是那个办公桌，还是那个办事有板有眼的姑娘。
　　 嗯，是的，你的身份证错了，是公安机关的失误。我们为你开证明了吗？
　　 开了一个。昨天到银行让我用了，我想再来开一个留着急用。
　　 笑话？证明开过了怎么能再开？你到银行给他复印件就行了，谁让你给他们原件的？
　　 他们说复印件无效啊，他们说银行的规定就是要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