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见着一领一领芦苇和灌木杂错出的枯黄，远远近近地借着秋风向我招摇，不待我走得完全近了，它们就争先把偷偷藏起来的熟了一秋的小野果抛露了出来，笑呵呵。于是我笑着加紧纵横的步伐，于是草丛笑了，于是缓坡陡谷都笑了，参差不齐的牙在秋阳里一闪一闪的。
　　 我不懂得画画，所以这样一幅雀跃的景致只能容许我存在脑海里，好在想拿来删改也是顶方便的吧，只是我觉着觉着还是看这好，心谷里也像充盈着和煦的秋阳，于是决定提笔坐网将这景里的物都捕捉了来，未及细细整理，又有他景鱼贯而入，我只好暂先作罢，且随着去了。
　　 这便是秋天，戴云山南脉的秋天，故乡里那为我所熟悉的秋天。
　　 它不似北国的秋天那么重那么浓，也没有阔叶落叶林成片成片凋零的壮美，也许天上还浮着些清淡的云，也许枯萎的草丛里群虫的叫声不免也显得声嘶力竭，却更能为我所感知。我忍不住在千里之外默默地祈唤着，这是第几个念头我无法和你脸贴脸地依偎呢？那些在城里上学的秋日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的如今，我们也是久别了三载了吧，而我如此这般按住心跳的呐喊，你可听得到？
　　 仲秋前后通常是收成的季节，在亚热带这还只是初秋，等到该忙完的忙完了，才恍然见着秋味不知何时已蓄满了一眼苍山。山谷里的溪流少了雨水来搅浑倒更显透青了，也瘦了，顶着些芦苇花和枯叶，只是无声息地流着，偶尔在败草没及的僻静处探出头来看了看，嘟嚷了些什么，又躲进去准备过冬去了。竹林里里裸露的土地变多了，干干的，像虬满了皱纹的脸，也曾是饱浸了雨润的呵！竹林里层叶积得厚厚的，静悄悄的，尖促的鸟鸣声稀稀落落，连时光走到这里都会沉思似地杵着，懒得动弹了，所以暮时便来得尤为迅速。还未及听得树林里的蝉叫，还没去溪边抓上一把接骨草，也未在庭院里扯着嗓子叫喊追逐，就分不清月光和橙色的灯光，只好赶着吃饱饭后收拾妥当好在床上暖着或是在电视机前躺着。从竹林里穿来的风凄凄地在窗上刮着，像我曾经养着的猫用爪子拼命在抓，嚎啕，久久不肯离去。难道是那黑的竹林太寂寞了吗？我想白天的时候可以去寻找点线索的，却没有答案，连那花猫的影子也是见不着的。
　　 然而白天的时候终归会有趣些的。早上要是需得上学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闹钟找死地“滴滴滴滴……”闹个不停，真恨不得拿将起来摔个粉碎。匆匆出门的时也可能还见着下弦月在微暗的天空里像原木浆制成的纸那样贴着，空气吸得微冷微冷。赶着想偷懒就会走崎岖的山路，太重的露水压得秋虫都不敢出来唱早曲了吧，我们的嬉戏声会在山壁里回响着，顾不得脚上阵阵凉，到了学校看得布鞋也早湿透了。暝时放学后最是乐呵的，一路寻寻觅觅着些好玩的，诸如未败零的野花，漂亮的小石子，能遇着野果那就尚好了。成群的田鸭在凸着稻茬的水田里嘎嘎喊叫，兴许是也看出了天色的不早，纳闷着主人家为啥还不来将它们领回暖窝去吧。
　　 要说也就数周末最好了，不用起得早那是自然，我总觉得自己是株弱弱的小火苗，在室内呆着就顶享受了，却也不妨碍我同伙伴们去追逐子让的乐趣——
　　 去收堆干草在空地上搭个小窝吧。以草为席以地为幕，中间弄些竹竿木棍做顶梁柱，疏漏之处再补上些大叶子，够晚上一个下午了，还可以留着不能玩的那些日子好好回味呢；
　　 去挥动颤悠悠的割刀砍些竹子吧。也许握得不那么稳砍得不那么准，也可以配合草绳绑个小筏子了。溪水的浮力太小，爬上去便径自沉到了底，却也热闹了那太过冷清的地方；
　　 去拖来竹竿敲树上的果子吧，肥硕的苹果梨枣自然是没有的，倒有一种俗名叫“万柿梨”的，大概是取其一串串特别多的意思吧，树干倒像梨，又高又直，没有枝杈可供攀爬，皮正好也是白色的呢。够不着的只能等着风霜将它们送下我们期许已久的目光，或是使上诸如摇晃、攀爬竹子等十八般武艺才行。论好吃那是远的，就是好玩；
　　 去找棵树来爬吧，苍老得看不出年轮的树干很和蔼的，上面长着苔藓，有时却还有红艳得出奇的刺花和果子，我从来没有试着去吃它们，单看着心里就很高兴了。现在那些树恐怕都早已枯朽了吧，至少已承受不了我现金的体重了？
　　 我同样很乐意看大人们都清闲了不少，我才有的机会对着妈妈撒娇，这在忙时或许还要受苛责呢。我也喜欢跟他们扎堆坐着，讲些自家人家的事。秋阳暖暖地照着，热度随着日头越走越低还舍不得挪窝。风干了我的唇我的手背，我就收拾椅子不干了。
　　 高兴的时候还会上山去转一转。祖屋后有一片风水护林，松柏很多，灌木丛却太少了。无法满足兴致的话，那就像更远的山岭进发吧。一棵棵裹满了黑色小球的“牛籽”，一攒攒红头皮的“七七猴”，保准可以装满手里的袋子，也足以装满我们荡漾的心。
　　 回家时天色也晚了，跋山涉水野累了，走得太匆匆。
　　 我们的笑声丢了一半在山上了，夜来了它们可还会让野果草虫发笑呢？还有明天该怎么办呢？甚至是明年呢？
　　 于是我只能梦想着我的笑声也会被秋的大地收留，作为来年的种子，一并在春雨里抽芽，在夏雷后开花，在秋阳里以华丽丽的笑容等这我再去看她。可来年要是我没有我的到来，她会放弃这一山之秋，泣着答应同寒风一起飘零吗？
　　 想到这里我羞愧极了，恨不得把头埋进草丛里，顺势甜甜地睡上一觉。或许我还真的能看到一领一领芦苇和灌木杂错出的枯黄，远远近近地借着秋风向我招摇……
　　 2010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