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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盲区(十)


作者:任小刚 举人,3677.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50发表时间:2010-12-10 14:06:52

十九、风中飘飞的最后一根红丝带
   孟春从座落在偏僻的小山岗上的疾病防疫检测中心出来后,望着化验单上HIV项后面的鲜红“阳性”字眼,一时有些恍忽。依旧是这座鸡屁股版图上的城市,依旧是早早袭来的浸骨的寒流,依旧是漫天飞雪。那是随风飘舞的杨花柳絮么?第一个说出这话的才女赢了兄长,赢了诗歌,却没有赢回自己。一千六百多年前就被大雪深埋于地下了。现在该轮到她来说了。它没有人们抬得那么高,它不想与诗歌联姻,它的心里冰凉的,它的颜色和盖尸布是一样的,她其实是一群迷路的孩子随手撒出的,是一把给天地送葬和招魂的纸屑。
   孟春站在横贯亚欧的被喻为大陆桥的铁轨旁发呆。
   她回不去了。地上的路成了小孩滚的铁环,除了转圈圈,再没有任何意义。故乡不知什么时候已搬迁到另一个星球上了。
   早在两年前,她就己经失去了和亲人的联系。哥嫂不可能给她打电话的。两位侄儿也像突然从这个世界上蒸发掉一样无影无踪。本来就太过于空旷的西域时空再加上似乎要用光年来计算星体间距离的亲人音讯,她的躯壳和精神真的无法承受了。更何况看到的遥远星体据说也有很大的斯骗性,有些能看见的明明还在发光的星体已经死亡了。所谓用眼睛看到的只是一个幻像,一个几十万光年前的遗容而已。茫茫宇宙间,还能相信什么?那么亲人呢,侄儿们呢,莫非也是这样?
   一丝不祥的冰凉窜上她的脊梁骨……
   活愈来愈难找,尤其在寒流气焰日益升腾的冬日。她无火柴可卖,而且也是四十余岁的女人了,不想过早地蜷缩在冰冷的钢筋水泥角落里冻死。而且是在连幻觉也不会产生的人们不会再相信童话的年代里。她别无选择。
   通往天国的路不堵车而外,所有的路所有的行业都超负荷地满员,见缝插针都很难。一个女人被剥夺得一无所有的时候,只有一种选择。但就这个行业她也明显不占优势,那是迫不急待地通过法定成年门槛的青春得能拧下水的女孩子的势力范围。她既然不识时务没有自知之明地来了,也只能逮个机会投个擦边球而已,那也只能在女孩们玩厌了打盹的时候。她想到了从打呼噜的猫嘴边偷走一块肉的耗子。
   具体记不清楚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魔鬼气息的嫖客在前而玩厌后,要求改变姿势。趁她不注意,从后面插入时,偷偷拿掉了套子。于是魔鬼的种子播撒在她体内,发芽以后,开出的花就是血红的阳性HIV病毒。
   她想能掌握这个世界命运的伟大人物一定是吃上帝精液长大的,而能控制别人命运的人一定是喝女娲经血长大的。她可能是那位造人的女神最后一次用藤条甩出的,抛得最远的一小块泥巴而已。因此,她对这个世界无能力,对人无能力,也对自己无能为力。
   “既然这个世界不需要我,谁让我来的?神啊!我真的一无所有的还能看出像个女人的身体。也成了魔鬼的子孙们繁殖的土壤。我不敢把它奉献给你,怕你也被这个叫艾滋病的恶魔缠上,坏了你在天庭的声誉和威望。求求你,送我回去吧!”孟春跪在无垠的冬日旷野里哀嚎着。
   “回到哪里去?”,地心深处响起了闷雷。
   “我……”
   ……
   寒风卷过一张破报纸,缠在她的脚面上硬是踢不走。
   “人还没死,这破纸片己迫不急待地赶来送葬,分明是在催命!”
   她心里骂了一句,弯腰随手捡起,想用点劲撕掉。报纸和目光碰接的一瞬间,她身子抖了一下,停下手来。上面一则醒目的标题粘住了她的注意力。
   ——著名学者XX和著名艾滋病研究所和防治专家XXX专访中国XX艾滋病村,并和病人同吃住一星期。
   她的哀嚎起了作用,神做出了回应,天无绝人之路。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归宿,自己的亲人,甚至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墓穴了。
   辗转流徙的路除过很少几段借助车轮滚过而外,大多是她用双脚丈量出来的。被历史和时空铭刻下来的求经高僧及朝圣者的足迹肯定和她的身影重叠过。但长眠的高僧无语,朔风、黄尘和雪山亦无语。冷漠,认可抑或理解对她都是一种赤裸裸的残酷。
   苍天有眼吗?为何总不见你流泪?和彤云、红柳、骆驼刺及漫漫黄沙一起飞舞的干涩雨滴吝啬而傲慢,已无法滋润一颗心跳被病毒拉网式洗劫后留下的废墟了。它们全张着焦渴的嘴巴,绝望至极时,便回光返照式地呵一口气,立时在荒漠里耸起一座座蜃景,绝望地嘲讽造物主内心的阴暗与虚空……
   走进了艾滋病村,便走进了一个独立王国和童话世界。这是她以前没想到的。中世纪煦暖而安详的阳光被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还有附着其中的凝滞成胶块状的时空。老水车吱吱扭扭地缓慢而喑哑,老人和老黄牛以同一种姿式咀嚼和反刍夕阳,孩童的嬉戏和欢笑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雾,有点虚幻和迷离……
   孟春揉了揉眼睛,她怀疑自己是否还残留在童年的一段梦境中。七八岁的她稀黄的头发刚能扎住羊角辫时,站在正午的阳光下有点好希和快乐地观看一部老式的影片,片子是黑白的,总是慢镜头,里面的人走路是向后倒的,吃饭时面条是从嘴里拽出来,放进碗里,如同蚕吐丝,或者更像往出抽肠子。她有点害怕和恶心。可能是跑得太急了,连具体的情节和片名都忘了。
   先前太多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甚至毫无意义。这里的人们似乎都患上了严重的失忆症。在艾滋病村里艾滋病觉着很无趣,不是受到慢待或不被重视,村民压根儿就不认识它。它走不进村民的惯性生活方式,只好在一个又一个的日出日落中无聊地翻晒落寞。看到倚着墙根的老人将棉衣缝里的虱子翻出来,扔进嘴里“叭”的一声响时,也忍不住手痒痒,像小孩吸吮指头般地将落寞填进嘴里,但它既未听到响脆的声音,也没体会出那份休闲与惬意,只是苦涩……
   人们无声地接纳了她,一切尽是无言,却又如此平静与自然。多年飘泊的她,仿佛岁未又回到老家一样,年关与家的双重气息拂去了她满身的灰尘与疲惫,儿时的鲜活岁月又和前面倒映的影片衔接在一起了。
   肌体死亡的过程并未带给她多少痛苦,和这么些年来的跌打滚爬的艰辛和屈辱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或先或后必将或正在走向死亡的群体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竟有一种奇怪的柔软和安全感。如同掀开厚厚的落叶层,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但也有一丝芳香和暖意。她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只从侄儿那里拿过一本闻一多的诗集。第一次婚姻失败后的那段时间,她有太多的闲余时间需要打发。她不大懂诗,但奇怪地对其中的《死水》有种特别的感觉。诗中发散出来的某种熟悉的气味侵袭着她,她感到很舒服。甚至有一丝隐秘的快感。原来腐烂和死亡的气息有时竟也如发酵的美酒般醉人,还有那些死亡和腐烂的颜色也如婴粟花一样让人心醉神迷,艳若桃花的浓包,如铜锈一般闪着光泽的聚在一起的绿色蝇头……世上还有比这更美的色彩么?她想起自己的阴部感染后,更渴望和嫖客接触。剧烈磨擦的灼痛感中混合着巨大的快感。她知道,这些都是以毁灭和死亡作代价的。但人有时就这么傻,这么不可救药。
   面对魔鬼和上帝,很多人愿意选择魔鬼,尤其是女人。
   和魔鬼偷一次情所得的快感,是上帝一辈子也给予不了的。作为男性,上帝毕竟老了,功能不行了么。
   她找到了某位进驻艾滋病村的志愿者大夫,用一份恳切和虔诚在遗体捐献单上签了字。落笔的瞬间,她有一丝狂喜。这是许久以来没有过的。别说上帝,可能连魔鬼也懒得瞅一眼的身体竟然还有点用处。她似乎看见漆黑如墨的屋子里厚厚的窗帘动了一下,瞬间射进了一缕光,随即又熄灭了。
   她没有感受到灵魂和肉体最后一次分离时的情景和氛围。据说,在生者的眼里,那张扭曲和变形的脸凝聚了一生痛苦的总和,在那一刻不堪重负而彻底爆炸了。但死亡学专家意见刚好相反。认为那是一次惊天动地的快感释放。人一生做爱的快感总和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次。包括一生没碰过异性的性缺陷者,上帝也慷慨地安顿了最后一顿晚餐,弥补了这一缺撼。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释放的能量不亚于宇宙大爆炸。
   其实,每一个个体生命都是一个完整的宇宙。
   不论自愿与否,人们搭上通往生命终点的旅游号专列时,情形竟也有天壤之别。带着好心情兴致勃勃观风景的很多,麻木漠然,悲凄、愤愤不平者也不乏其人。
   只是觉着累,提前打盹,并发出均匀鼾声的只有她一个人,至少在这节车厢里。
   ……
   又一座新的坟墓在这个村子里划定的,据说风水极好的大地上堆起时,并不显得空荡和落寞。至于多少年后晨昏交替的孤独,就很难说了。也许上帝懂吧!大地上的人们很忙乱,天一黑就得睡觉。
   坟头上连一片白色的纸屑也找不见,插得很深的竹竿上挽着一根红丝带,在冬日的寒风中炫目地飘扬。
   据说一位喜欢吹蒲公英的长着清澈大眼睛的,只有六岁的小姑娘离开人世时起,村子里送葬的习俗改了。只准见红,不准见白;只许流血,不许流泪。
   二十、寨子里种出了太阳
   今天是重阳节,强军长小院子里开满了菊花,清苦的气息到处弥漫着,仿佛在回味和沉思中终于记起了一首词的残章碎篇。——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菊花是伊萍种的。从她退下来的那个秋天,就从花贩手里买来的各色菊花栽在院子里,当年就开了。以后每年深秋,花们总会将一份伴随着苦涩和落寞的美丽如期送给她。于是,一把藤椅,一杯菊花茶,一卷易安居士的《漱玉词》伴随她走过了一年又一年。她最喜欢《声声慢》和《醉花阴》。每次吟哦到“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时,总会泪流满面。偶尔被强军长看见了,他会皱着眉头,阴沉着脸丢出一句:“别丢人显眼,让别人看见,又要议论说一个革命军人娶了一个小资情调的女人。你好歹也是穿军装的,也不注意点影响?”
   强军长有几次甚至想挖了菊花种点菜,却遭到了伊萍的强烈反对。
   “这些东西有啥用,增加你的小资情调不说,长得难看,一年四季很少开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种了一院蒿子哩!革命军人家庭么,就应该种些普通百姓喜闻乐见的东西。”
   “陈毅元帅也喜欢养菊花哩,他还写过一首咏菊花的诗。“
   强军长似乎再找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加之年纪渐大,对这事也就漠然了,菊花就保下来了。
   今年的菊花依旧,似乎比往年开得还要艳,伊萍却从未认真地看过一回,花儿能猜得透主人的心思么?
   地震和火山喷发前大地是反常宁静的,宇宙大瀑炸前一秒估计也是这样的。
   伊萍很平静地提出了要和强军长离婚,什么也不要,就走一个人。并且要陪女儿白露霜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过一种最平静的日子。
   大海和黑洞都是平静的,可它们的力量没有人能够阻挡。
   最先激烈反对的是军长的儿女们,他们简直愤愤不平。老姨的此举不仅不可思议,甚至荒唐,而且有点卑鄙……当然,后一种意思是在斟酌的言词中流露出来的。当发现所有的言语都失效后,文明的面具终于揭下来了。
   “我爸费了那么大劲救了你的女儿,你却恩将仇报,过河拆桥。他那么大的年龄了,谁来照管?”
   “你这是陷我们于不义。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作儿女的怕财产的继承权受到分割,强行赶你们走哩!”
   伊萍没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流泪。
   “你们一口一个‘你的女儿’,难道你们就不是我妈的儿女么?你们吃谁做的饭长大的?你们叫过好一声‘妈”么?你们把她当过人看么?以你们现在的职务,头脸和教养,说出这样的话,我真替你们害臊!为了这个家庭,她把爱情、青春、事业都牺牲了,甚至连自己亲生的女儿也生离死别二十余年。这些难道还不够么?还换不回来你们的救命之恩么?还要我们母女来做牛做马来报答么?她是人,不是你们家的专职保姆!她该在残生余年里过一过自己的生活了;老爸谁来照管,你们照管。这保姆的滋味你们也该尝尝,也就不会老是站着说话了。”
   自从进入这个家门后,一直默然少语的白露霜这番疾风暴雨般的话语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
   “你们都走,谁也不用照管我,我自己管自己!”强军长咆哮着对所有的人挥了挥手。
   “悔不战场死,留作今日羞。”
   很少读书的他不知怎的就吟出了这两句改动过的诗,在两行浊泪里颤抖着冲进自己的卧室,将门一下子关死了。
   ……
   夜晚又来临了,世界又沉浸在万家灯火的暖意和平静中。它似乎永远以这样的姿态走到今天。一切生灵的悲欢离合和纷扰浮沉都被它无息地覆盖了,或者压根儿就没存在过。
   伊萍和白露霜却在这样的夜晚失眠了,一丝睡意也没有。她们将在这普通的旅馆里度过首都的最后一个夜晚,明天将踏上漫漫旅途,终点选择在黔西。也就是白露霜出生的地方。她的轨迹似乎被画了一个圆圆的圈,只是不知道画圈的人究竟是谁。
   “霜儿,你为自己的这一决定后悔么?”母亲的眼里满是柔情。
   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迷离而遥远。
   她别无选择,只为了逃脱一个巨大的梦魇。也不仅仅是以前提到的现实中的潜在危机,更致命的是来自个人精神和灵魂的内部。她真的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悄然度过残年。只要那个地方陌生到疤痕不被揭起就行了。没人知道或相信,她年轻的躯壳里盛满的是夕阳中的废墟和风中飘飞的碎片。不论是生建或缝补,都已没有任何意义了。那片土壤早已烤焦了,已经寸草不生了。让一个从失事飞机残骸中爬出的人重新去写蓝天中白云和飞筝梦想的童话,不仅残酷,更是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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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生唯一不能够选择的那可能就是自己的出生了。而对于自己生命的开始既然无权决定,那就只有无条件的服从的,而除此之外,都是可以自己去决定和改变或创造的。对于死,也就是人生的最后的归宿,你也是完全可以选择的。孟春是这样做的,她也做到了这一点的。伊萍把自己的归宿安排在了黔西,那个一直有自己的梦的地方。孟继孔似乎把自己的归宿弄得不明不白的,但,他也是似乎是无法弄个明明白白的,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而这些本身都是些不明不白的。他又有什么办法哪。欣赏朋友用纯朴的语言,给我们描绘出人生那些难以被人认知的东西,故事充满现代的淡淡哀伤和无奈。是社会的物欲横渡时期的一个不小的负面缩影,给人以启迪和思考。值得品味,推荐读者朋友阅读。【编辑:桐疏枝寒】【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01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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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桐疏枝寒        2010-12-10 14:07:24
  人生唯一不能够选择的那可能就是自己的出生了。而对于自己生命的开始既然无权决定,那就只有无条件的服从的,而除此之外,都是可以自己去决定和改变或创造的。对于死,也就是人生的最后的归宿,你也是完全可以选择的。孟春是这样做的,她也做到了这一点的。伊萍把自己的归宿安排在了黔西,那个一直有自己的梦的地方。孟继孔似乎把自己的归宿弄得不明不白的,但,他也是似乎是无法弄个明明白白的,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而这些本身都是些不明不白的。他又有什么办法哪。欣赏朋友用纯朴的语言,给我们描绘出人生那些难以被人认知的东西,故事充满现代的淡淡哀伤和无奈。是社会的物欲横渡时期的一个不小的负面缩影,给人以启迪和思考。问候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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