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易云山庄。我是桃夭，山庄夫人，我的世界是这个家，而水寒的世界是整个江湖。谁的世界里有我，我的世界里又有谁？
　　
　　 一
　　 最近头总是有些晕晕的，还老是出现幻影和片段。可具体是什么，却总抓不住痕迹。
　　 水寒近几日，要闭关修炼。奶娘带了雪儿过来吃饭，雪儿一看到我，就扑向我蹙着眉说，娘，我想爹爹。
　　 雪儿乖，爹爹最近有事，不能陪雪儿。呆会，娘带你去桃园。
　　 平常的时候，吃过饭，水寒总会抱着雪儿，和我去桃园小坐片刻。星空如锦，微风吹拂，桃花飘落，我静静地看着雪儿和寒。雪儿总是使劲地摇着树枝，看桃瓣纷纷凋落成花海，然后咯咯地笑,然后她又象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地指着星空问，爹，娘，那里是不是有神仙姐姐？水寒怔了下，然后哈哈笑。我亦笑了，傻雪儿，这世上哪来的妖魔和神仙呢？
　　 我让丫环蝶衣，在前面掌着灯，我牵着雪儿的小手，走在桃园里。三月，桃花灼灼盛开，落英缤纷，自是番美景。我闭上眼睛，花香沁鼻。有低婉如清水般的琴声轻抑地飘过来，我说，雪儿，听。忽然琴声变的激烈而夺人心魄，我的头越来越沉。再睁开眼，发现四周一切灯火通明，把整个桃园映照的绚丽光华。朵朵粉色的桃花随风一舞，然后幻化成妖媚的女子，着薄衣丝纱，柔而静地独自舞着。接着一树桃花，一个女子，然后瞬间幻化成无数的女子，她们边舞边看着我，笑容明丽而安静。我，一个人，莫名地站在她们中间。萧声而起，清缓而干净，一个白衣少年执玉萧缓缓而现，他静静地走到我面前，右手在空中一点。一把古琴出现，漂浮在桃花瓣中。一切都是那么的似曾相识。忽然琴声萧声一起变的狂乱，我头痛欲裂。所有的女子都慢慢消失在桃树中，变成触木惊心的骷髅头。随之，白衣少年也隐匿于一棵桃树中，四周变得一切黑暗，只有他如水的眼睛。我惊吓着，忽然想起，雪儿，雪儿。雪儿在桃从中玩耍，跑过来，说，娘，你刚才怎么睡着了。
　　 哦，许是太累了。
　　 夫人，起风了，回房吧。象是要下雨了。
　　 是的，起风了。刚才还清浅的弯月早已无所踪。地上，花瓣碎了一地。我微微地摇摇头，许是最近太累了，才会做这样的梦。
　　
　　 二
　　 最近，不知怎么回事，老是做关于桃花的梦。在梦里，我又看见自己走在花海中，花瓣片片飘在我身上。我看见，无数的花影，再看，有残旧的老人，嬉笑的孩子，舞动的女子，吹萧的少年。花影随风而逝，只听的低低的哭泣声，影影绰绰。
　　
　　 三
　　 依旧和孩子、碟衣走在桃林里。我听到有人叫我，声音轻微细弱，夭，夭，救我们。那个梦中的白衣少年的影迹又出现在树干中，但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听到有人低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蝶衣，蝶衣，你听到了什么吗？
　　 夫人，雪儿在唱歌。
　　 蝶衣，那你看到了什么吗？
　　 夫人，雪儿在跳舞。
　　 雪儿，忽然跑到我面前来，娘，娘，那个大哥哥怎么会在桃树里。
　　 在哪，什么也没有。蝶衣奇怪地说。
　　 雪儿也看见了。是的，那个白衣少年在那里。不过只一瞬，又消失殆尽。
　　 咦，娘，我刚明明看到了呀。那个大哥哥怎么又没了呢？
　　 小孩子，不得胡说。我静静地呵斥道。
　　 娘，我没有胡说。雪儿跑到那棵树前，仔细地看个究竟说，刚才就在这里。我要和爹爹说去。她又使劲地摇了摇树，只有缤纷的花瓣飘落，没有什么人。
　　 雪儿乖。我看着雪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什么都没看见。
　　 恩，娘，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有某种力量在我身体里复苏。就象刚才，我只是看着雪儿的眼睛，她却好象被我施了法。其实，我只是潜意识的以为那样做可以让她去忘记所看见的，但没想到，她真的忘记了。
　　 那首诗，真的好熟悉。还有那个少年。
　　
　　 四
　　 我叫蝶衣去请了长安城的卜卦仙人，连请三次，均未面见，后亲自前去。只见得其弟子，说仙长要我把这块白布交于夫人。打开白布，是一朵粉色桃花，花上无蕊。还有几行字：命里自有定数，天机不可泄露。
　　
　　 既然命里有定数，且不去管他。水寒已经闭关7日了。忽听一声惊雷震响，西厢处一道红光冲天而上。水寒是在西厢的石洞里修炼。顿觉不妙，赶紧过去。只见的碎石横裂，封闭的石洞已被震成碎块，周边的树木都剩残枝，一股清泉被激起千丈水层。我冲向那处红光，跨过那些废墟，着急的喊道：水寒，水寒。
　　 红光原来是一棵熠熠生光的桃树，枝叶繁密，朵朵桃花从树中凋落，漂浮在空中。桃树的枝叶还是不断在生长，每碰一处，石头也好，树木也罢，都成灰烬。我看见，水寒站在树下，朵朵漂浮的桃花象利剑样从四面刺向他。我刚想叫小心，但见桃花在水寒的一尺处纷纷凋落成碎瓣。桃枝疯长，象吐着杏子的蛇。它禹禹游走，向着有生命的活体伸长，一碰到人，更是紧紧卷着。只听一声惨叫，但见那人的血一点点被抽干，瞬间就成炭灰，失去了颜色。桃花的颜色却更加艳丽，枝叶更加繁密。所有跑过来看的丫环，剑士都吓呆了，个个死命地向前跑。处处都是哀嚎声。水寒，雪儿，在那瞬间，我不知该如何做。但脑子里却形成了一些符号。我努力地让自己静下来，把那些符号串成字迹。然后试着一手指向那棵桃树，往生咒。一道亮光破空而出，从九天之上哗啦打下来，若一把万年利刃，活生生的劈向那棵桃树。一切都安静了。有血不断从树中流出来，血流成河。桃树慢慢枯萎。我将冰凉的手放在胸口，看着手指间流出殷红的血，殷红如桃花。我乌黑的长发变成银丝，滑润的皮肤皱纹横生。水寒奔过来，抱住我，大声地叫着夭，夭。隐隐中，我看见，水寒的额头上竟有暗红的半月。
　　
　　 五
　　 我醒来时，已躺在床上。淡黄的帐纬，温暖而清晰。窗外是蓝天白云，院子里桃红柳树，镜子里的我依旧明媚，肤如凝脂。好似那一切都是场梦境。蝶衣站在一旁说，夫人，你醒了。
　　 蝶衣，一切可好？我怎么了？
　　 夫人，你忘了，你得了风寒，休息了几日。
　　 风寒？我明明记得有棵桃树流着血，明明记得我一头白发。
　　 可是镜子里的我，一切安好如旧。没有什么白发。我摸着自己的皮肤，仍旧滑润。可能是最近太累，出现的一场幻觉吧。
　　 水寒进来，执着我的手说，你醒了。我笑着，只是风寒。他看着我，那么紧紧的执着我的手。我静静地看着他，觉得世事安好。
　　 那是什么？我轻轻地问自己。水寒的额头上，有个半月时隐时现。我的心突突乱跳，象有洪水奔泻而出。不小心瞥到镜子里，自己的乌丝变成了白发。我刚要喊，却见仍是一头黑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六
　　 四月芳菲尽，整个桃园花已谢，只剩下萧瑟的树枝。我也渐渐神清气爽起来，很少再出现幻觉。只是子时后，白发一根根地出现。我对着镜子，数着白发，看皱纹横生。只是一到白天，所有的白发又变为黑发，皮肤又光洁透亮。
　　 夜里，我照样起来，对着镜子，看镜中的容颜已逝。蓦地，我看见镜中，水寒也起了身。他额头上的半月熠熠发红，闪耀着某些诡异，两眼无神。可是空气里却弥散出一种腐臭的血腥味。他象是并未看见我，直接出了门。我没有追出去。所有的一切，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白天有阳光的照耀，某些内心的暗魅无处可生，可是夜本身凄凉，我们就无处可逃。就象我的白发和容颜，就象水寒额头上的半月。
　　 半拄香的时间，我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很刺鼻，它呛的我想喊出这些惊慌。可是镜中的自己又生生把这些逼了回去。镜中的巫婆对我说，夭，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躺回去睡觉，明天的你照样娇美无比，明天的你照样是水寒的贤妻，千雪的娘，易云山庄的夫人。我瑟瑟地躺回床上，心急剧地乱跳，紧紧抓着被子沁出一身汗。很远，我闻到那股血腥气越来越重，然后听到水寒躺回了我身边。
　　 一夜未眠，看阳光初起，看自己华发再生，闻血腥味散成露水的清香。我对自己说，夭，这就是世界，白天和黑夜本身就并无交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白天和黑夜的样子。不要想太多。
　　 巳时，我和水寒正品茶闲居。有人报，庄主，在长安城某大户人家发现其九岁的公子死在床上，死相极其诡异，只剩一具枯皮。在脖子处有一红点，其他并无发现。我惊了下，杯子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水寒温柔地看着我，轻轻地抚上我的手说，不要担心，没事的。我看着他，容颜俊秀清朗，眼神安定，丝毫找不到他额头上那一抹红色的半月和邪恶。水寒，易云庄的庄主，素来除暴安良，以仁德为重，视江湖百姓安定为己任。怎么可能会是他，绝对不可能！可是接二连三，发生此类事件，却找不到凶手。死者都是十岁以下的孩童。整个长安城人心慌慌，很多大户人家都把孩子寄居到易云庄。
　　 雪儿很开心，和那些孩子在玩捉迷藏。我看着雪儿，天真的笑容，干净的皮肤，还有清脆的声音，怎么也无法想象如果她变成一具枯皮会是怎样？我的心里象堵了千斤重的石头，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朦胧中，我好象又看到那个镜中的巫婆，赶紧深呼吸，命令自己沉静再沉静。阳光很好，孩子的笑容亦好。一切都是那么鲜活。
　　
　　 七
　　 月圆之夜。举家高挂灯笼，大放烟花，来驱散那些心底的阴影。烟花在高空绽放出无颜六色的花海，孩子们都兴高采烈的。这里高手如云，守卫禁严，宁是一只蜜蜂也难以飞出手掌心。
　　 水寒把长安城所有的孩子都聚结在此。他到底要看看这些孩子是如何死在他面前。
　　 这一夜，我无法躲避，该来的总要来。我的雪儿，我如何能放得下。
　　 月一点点圆起来，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的头发渐渐变白，血腥味开始凝重。雪儿缠着他爹爹，要他陪她耍剑。我喝斥着，雪儿过来，不要缠着你爹爹。
　　 雪儿看向我，啊地大叫！
　　 我定定地看着水寒的额头，那抹半月，又开始发红。血腥味，还是血腥味。刚才还温柔地笑着看雪儿的水寒，一丝若有若无的斜笑着。然后他对着月，狂笑着冷冷地说，这天下是我的，这天下是我的。
　　 我看着他，一把拎起雪儿。雪儿小手抚摩着水寒的脸，脆生生地问，爹爹，爹爹，你怎么拉？
　　 来不及了，宁是易云庄的铁卫出手，也肯定来不及的。水寒的嘴即将贴上了雪儿的脖子了。我，啊地大叫。然后脑子里，又出现那些符号，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抬手指向水寒，口中念了句，往生咒。那把万年剑从九天之上劈向水寒，与水寒额头上的半月发出万丈电光。一股气压从手指间逼向心脏，生生吐出血来。同样把水寒也击退了几步。我冥神一想，桃花舞，桃花琴。千万朵桃花急速旋转成风把雪儿带到我身边。我琴声一点，高山流水一曲，清幽而飘。可是，水寒的半月已经完全变成全月。他冷冷地看着我，说，你竟要伤我。连你也要伤我。他狂笑着，哈哈哈，可是你伤得了我吗，我已修炼成魔月天下。魔月天下，是我们桃界至魔。我听我们族长说起过，魔月，刚开始并不是至魔之玉，它是半月为魔，半月为善，由桃界护玉使者天下保管。可是天下却犯桃界妖规沾惹爱情，爱上桃之花桃蕊，但桃蕊嫁给了桃风。在其新婚之夜，天下一怒之下，唤出了魔之半月，吞没善之半月，杀死了桃蕊，洗血整个桃花族。后来桃风拿自己的元真把天下封进魔之玉内。从此这块玉被唤为魔月天下，是极凶之玉。传言谁得到了它的认可，与魔月天下合二为一，就可以得到天下。
　　 刚才还震惊不已的剑士都俯首说，至尊，天下无敌。
　　 水寒，水寒。我的眼泪象雨水般倾泻而出。所有的往事都决梯般闪现。我不能够再儒弱。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该由我来解决，还人间一个安宁。
　　 大风起，黄沙漫天，一曲桃花吟，一曲桃花舞。我吐出自己的元真，伴随着桃花，向水寒的额头封去。有萧声吹奏起桃花吟，我听到桃洛的声音，夭，夭，你终于回来了。
　　 我修炼几千年的元真与魔月互相噬咬着，水寒痛得不断嗷嗷叫。金色的元气终于吞灭掉魔月，整个世界象是安静了。在圆月清辉下，水寒的身体也分崩五裂。我倒在地上，雪儿，青石板，小桥流水，炊烟，沿街叫卖的小贩，繁华的长安城，美好的人间，都一一远去。
　　
　　 八
　　 这里是桃花妖界。桃花林，方圆数百里，中无杂数，千树万树桃花开，落英缤纷。姐妹们都在桃林中翩翩起舞，舞步轻云慢移，纱裙飘逸随花舞，笑若粲然，腰际的铃铛繁响叮当。小孩子们在嬉笑追逐，练剑，白发老人，怡然自得。这里是我的家，世外桃源，安详平和，无人侵扰，亦无其他妖族侵犯。
　　 我是雌蕊，洛是雄蕊。从小，我们俩一起练剑欢笑，修炼真身。瀑布之畔，一棵灿若繁星的桃树下，我在空中抚手一画，一把古琴。琴韵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温柔雅致，然后渐渐低缓不可闻，只留春残花落的低叹声。洛手执玉箫，附和而上。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如清泉飞溅，如草长莺飞，如海水涛涛。我看着洛，他笑容温和而宠腻。
　　 我微微地皱了下眉，轻轻地问，洛，你说，人间是什么样子的？你说，江湖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如百花齐放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