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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憨(三)


作者:古风 童生,687.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31发表时间:2010-12-13 20:00:18

这事过了半个月后。二憨来到我家,对我说他要到蚌埠去收破烂,尼龙袋,废纸箱,旧报纸,啤酒瓶之类,见啥收啥。二憨,为什么你要去收破烂,不摆摊子了?我问。二憨摇摇头,说,再摆下去,我恐怕连秤杆、秤砣都要舍出去了,连那张尼龙袋也会给舍掉。他给我算了一笔帐,每天卖掉20斤花生,可以赚10多块钱。如果会耍秤杆子,也可能多赚到16或者17块钱,甚至20来块,但他耍不来。二憨说,我是做不来奸商的。这话令我的妻子杨影笑了起来。影说,二憨你这还是商呵?我瞪了妻子一眼,说,你说二憨不是商是什么?二憨红红脸,说我真不是商哩!我做不来商人,我到哪里都是农民。这话我相信,对于一个50岁左右的农民来说,要想不做农民,恐怕是无法实现的。二憨在这里每天赚10多块钱,一个月能赚将近300多块钱。工商税务,卫生防疫,城建这些部门最大的特长就是嗅觉灵敏。瓜子和花生的香味很快便把他们招了过去,他们并不在意这些香味,而是在意这些香味的价值得以实现后所换得的钱币。二憨把很大的一部分精力用于应付这些人,他也想让他们都满意而归,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力量太小了。于是,他很难为情地部分满足了他们,这令他们很不高兴。
   二憨自己也无法高兴起来,他不知道最后有什么结果来等着自己。在这之后,又去了一个他不想见却必须见的人:城西“一霸”胡三。“一霸”胡三,其目的只有一个,收取保护费。二憨怕官,但更怕不是官的人,给予的自然更丰厚些,但他的丰厚对于“一霸”来说简直太微不足道了。“一霸”有一种受辱的感觉,说自己出道以来从未有过得不到满足的事,而二憨打破了他的从未有过的惯例。“一霸”说他希望下个月这种情况不会再次出现。我说,没有事,我找个人给“一霸”打声招呼吧!二憨说,别了,我决心到蚌埠收破烂去。为什么,我说。二憨说,如果仅仅是因这些事还可陪着笑脸往后推,但老家来了人,却是无法推的。二憨说他们在清水河租的那间小屋里,每天平均来两位客人。本村或邻村的乡亲上市里来办事,到晌午了便想起去唠唠家常,随便再吃顿便饭。这种淳朴的民风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二憨说我每天得三斤面条和一锅大馍才能填饱大家的肚子,一个月不到,从家里带来的一百多斤面粉就已吃尽了。我说,二憨你都50多岁的人了,在家过安稳日子好了,还往外跑干啥?二憨把头垂下去,半天没抬起头来。我也想在家过安稳日子,二憨说,可我安稳得了吗?我抱着土坷垃亲了半辈子,现在连一间像样的屋子都没有。趁现在还能跑得动,跑出去挣点钱。不然,到时想动也动不了。他说,老婆也跟了我一辈子,不能让她老了绝了指望。大寨、小寨,那两个小畜牲我是不指望了。我不出去咋办?我死前不挣几个活钱,到时候死了可能连出殡都找不到人抬哩!
   二憨到蚌埠去收破烂,是一种无奈的生活选择。二憨和他老婆带着几件简单的行李,到达蚌埠的当天便宿在蚌埠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候车室的管理不算严格,即使这样,二憨和老婆在一夜之间也被赶出来三次。二憨在到达的第二天便忙碌起来,在城内转了大半天,问了几十家住户,终于找到了一间临近一条大河的房子。二憨对于河水似乎有些偏爱,离开大清村之后,两次租房子他都是住在河边。二憨说那条大河虽然比大清河宽阔,但大清河的水要比它清澈的多。那条二憨至死也说不出它名字的大河平缓地由西向东流着,黄绿色的水面不时吐出一串串无奈的泡沫,诉说着它痛苦的污染历史。河水把一阵阵腥臭吹向两岸,吹进岸边的千家万户。二憨和他老婆如今也成了它两岸的千家万户中的一户。每天早上5点多,二憨便起了床,找出两个蒸馍,放在煤炉上烤烤,几口吃完,然后便左手持秤,右手拎一只或两只尼龙袋子,在那灰色的毫无诗意的城市里独行。二憨的吆喝声十分苍老,低沉而沙哑,让人从声音即可感到他生活的艰辛,以及对生活的不热爱。这与“酒干倘卖无”的歌声相比,是真真实实的干干巴巴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是没有艺术可言的,如果硬要说有艺术可言的话,那便是他每天早上出发时唱的《打金枝》的一段:儿是怨家女是愁。二憨对这唱曲是唱不全的,在唱过“儿是怨家女是愁,女是愁,欧欧欧”之后,二憨便记不住词了。他便开始哼哼,哼过一段,便接着“一泡尿顺着我的脖子流,顺着我的脖子流”往下唱。
   二憨的业务范围相当广泛,每天的客户都是新的。酒瓶,废纸,废铁,水泥袋,旧电器等,普遍受到他的青睐。二憨以黄泥地上踩了一生的脚,在这个城市的宽广马路上扑扑踏踏地行走着,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包括喜悦和悲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二憨没指望每天有太多的收获,所以当他有超出意外的收获时,他会感到这是老天看他太累了而特意赐给他的。一天上午,他第一份生意就收了200多只啤酒瓶,还没来得及装进袋子,邻居家的吆喝又使他得到了近300只“易拉罐”。二里地以外就有一家废品收购站。二憨只要走上半个小时,便可从那里得到10块钱的利润。二憨在回到大清村以后曾和我讲起过这件事,说5里路以外的国营收购站每只瓶子有5分钱可赚,我为啥要卖给二里地外的那家只赚2分钱呢?他说,路再远总有走到的时候。二憨找到附近一个卖咸菜的,给他两块钱,让他代为看管那些一次无法扛完的瓶罐,然后扛着两袋啤酒瓶和“易拉罐”上路了。这项艰难的搬运工程持续了近5个小时,往返3次。
   二憨无法挺直他弯曲了一生的腰板,更无法抬起头去看头顶上方的高楼,以及高楼之上各种花花绿绿的招牌。二憨行走于蚌埠市平洁如镜的大街上,低着头发蓬乱的脑袋,感觉着各式各样鄙视的目光。有几只啤酒瓶在他身体的晃动过程中嘎然而碎,它们的尸体和“易拉罐”的尖角一起,重重地欺辱着二憨的肩膀,渐渐侵入二憨的皮肉,在二憨的鲜血中畅意地呻吟。那天他一共赚了40多块钱,二憨说,要是那个卖咸菜的不偷我几个瓶子,可以赚的更多。二憨张开少了门牙的豁嘴,畅然而笑。仅仅靠卖酒瓶,一天竟赚40多块,那是他过去连想都没想过的。半年的时间里,二憨的吆喝声响遍了蚌埠的大街小巷,独特的沙哑和由于门牙老掉而无法关风所形成的“非非”声一度成为蚌埠城内的孩子们竞相模仿的对象。
   在这半年里,二憨还有一件印象很深的事。他的一位邻居,说准确了是他房东的邻居,是蚌埠小有名气的泼皮户,年方20岁已闯下很大的名号。泼皮在二憨搬来的第三天,就来到他的屋里要孝敬钱。房东好说歹说,并作主请了一场,泼皮才暂时作罢。隔了几天,泼皮又来了。二憨无可奈何,心上流着疼出来的血去买了一只符离集烧鸡。在那以后,无可奈何的二憨采取了以进为退的方法,每天都抽出一定的闲时间主动跑到泼皮家里找活干,为他打水扫地,除草种花。没过几日,泼皮自己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开始留二憨吃饭,并主动为他介绍了几件活计。一个月不到,两个人竟成了朋友。二憨在蚌埠期间回来过几次,每次回来都和亲友邻居反反复复说一句十分硬气的话:到蚌埠如果遇到事,你找我。那期间二憨吃的是从家里带去的粮食。家里的蔬菜全部来源于他老婆的勤快。每天早上,太阳还没出来时,他老婆就拎着一只大大的菜篮子去了菜市场。她一次次地弯腰,从别人的菜篮子下面或菜车的车轮子下面甚至人的脚底下,捡起一片片菜叶。回到家里,她把菜叶洗净,一部分当天食用,一部分用盐水腌起来。
   半年多过去了,二憨终于迎来了他一生中最惬意的日子。200多个日子的劳作,使他拥有了一辆七成新的架子车。有了车,工作时间上就可以放宽一些。二憨每天早上6点半准时出车,而且一定向东走。走着看着太阳,美!二憨说。二憨的话令人感动。这才是诗,诗不是吟出来的,是叹出来的,是喊出来的。现在,二憨可以把一天的劳动成果一次性地送到收购站,而且哪里贵往哪里送,十里八里也不在乎。现在他再也不怕下雨了,暴雨也不怕;更不用怕那料峭的北风了。二憨的工作重点也逐渐转移到了水泥袋子和废铁的回收上。回收这两件物品,利润大,而且,收的时候较省事。但水泥袋子回收后必须整理才能再出售,于是每天早上或者晚上二憨都要生活在水泥尘灰的包围之中,后来竟得了肺病。
   二憨在蚌埠待了二年零八个月。他的勤劳使他还清了所有的债,衣袋里还有了一些剩余。二憨雄心勃勃,决心在以后的时间里能挣够三间大瓦房的钱。然后回到家里,安居乐业。正在这时,家里人的一个口信捎给他,说大寨被人用枪打了。接信的当天,二憨和他老婆便立马乘车赶了回来。
   二憨为了大寨的事,从蚌埠赶了回来。按我说的办法经常去赶集,赶集时必定要到镇政府和派出所里去转转,然后再慢慢地走回家。小猫子知道后有些发晕。在二憨从集上回到家里后,他立刻坐机动三轮车或骑摩托车赶到集上,先去书记那里,再去派出所长那里。从这两个地方出来以后,随身带来的钱币便花了个精光。
  
   我估摸着小猫子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又找到刘风,借了一辆警车再次回了一趟老家。我让司机开着车到村西头转了一圈,看见小猫子家的门上了锁,门前站着几个人,有他的近门,有邻居,还有他的一个叔伯哥哥。我下了车,一人散了一根“中华”。然后我问他们小猫子在不在家。大家都说不在。我说你们转告他一声,我邀他去市里玩呢!我说市里可玩的东西不少,无论如何也要小猫子去玩一次。他如果不去,以后在市里碰到他,我要埋怨他的。大家都明白了我的话,从他们的表情里我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然后我到二憨家里坐了一会,把给他买的东西拿给了他。我说,二憨你放心,这事要听我的,看我怎样处理。二憨轻轻的点点头。
   第二天上午,我到医院去看大寨。大寨的床前站着3个人,正弯着身子和他说话。
  
   大寨头上缠着白白的绷带,眼闭着,一句话也不回答。其实大寨的绷带三天前就可以不在头上缠着了,我安排他的主治医生要给他多缠两天。昨天晚上大寨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想回去,说这么住着也不是个事呀,还说医院的这个味道实在难闻!小猫子家的人至今没有露过面。我说大寨,你就这样回去又算什么。以目前的情况,办法有4个,不知道大寨你愿意选择哪一个。第一个,把你的绷带缠紧些,像刚入院时一样好好躺着;第二个,你回家去把小猫子揍上一顿,也用枪打他个脑膜压迫;第三个,你直接向法院起诉,咱们一切从头开始。第四个,就照你说的,你面疙瘩一样自己回去。这事情我就不管了。要我管,你就得听我的。大寨想了一会,认为第一种选择最简单而又不失面子,于是从新回到了床上。
  
   我认识床前三人中的两人,一个是小猫子的哥哥大猫子,另一个是他的叔叔。大猫子见我进来,脸上的神情有些慌乱,快步迎上来和我握手时,眼睛的目光一直不敢和我的目光相碰。握手之后,他向我介绍了另一位一脸横肉体型剽悍的家伙,那是大猫子的一位舅舅,昔日曾是游走于江湖的拳师,现在在花园镇“少林武馆”任总教头。大猫子说,他们是来看看大寨,如果能回去,他们现在就去租车。我冷笑一声,空着手来看人,在我们那虽小但传统悠久的大清村里是很不礼貌的。我说我能掏得起租车的钱,关键是我不会去租,因为大寨的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拳师不耐烦了,推了大猫子一下,说你腻歪个啥?你来不就是谈价钱的吗?问问他,多少钱可以把事情了掉,三千两千的算个屌!我笑了,我说有些东西可是三千两千买不来的,我说我的屌不富贵,但却是珍贵的,给三十万也不卖。说完我转身走了。
  
   我知道现在急的不是我,别人急我是管不了的。我白天在医院上我的班,大寨的伤早已没有事了。准备第二天,我再去问问情况。第二天早上,我正吃着饭,二憨来了。他的脸很瘦,泛着暗褐色的光,坐在那里气喘吁吁的。但他的脸上有笑容,这是我不曾想到的。自大寨出事以来,二憨脸上的笑容就如冬天的鲜花一样缺少。我笑问,大猫子认输了?二憨笑答,是。我说,无论什么事什么人都是有极限的。二猫子太平常了,所以极限也平常。我说二憨今天是他们去找的你吗?二憨点点头,说,他叔昨晚到家里找我,说大猫子和他舅托他,让他来看看能否调解。他们见面就问我,给出一千五,咋样?我说一千五不行,最少得给三千,另外,他们要租个车把大寨给接回家去。商量了半天,定为两千八。我惊问,两千八?二憨点点头,说,满够了,车接回去,全村人面前一走,二猫子今后就熊了。我说,二憨,你知道大寨现在的医药费达到了多少?二憨说四千八。我说大寨为啥住院?二憨说枪打的。我说大寨好好的不会住院吧?不住院还会花这四千八吗?保不准明儿阴天下雨枪伤处还会疼,会耍筋头,耍筋头栽破了头怎么办?二憨脸红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吭吭哧哧地说,这些我不是没想到,但你想过没有,咱要是要太多了钱,村里人会怎么说?二憨叹了口气,说,咱看不太开,但也得尽量看淡些,东西两头斗了这么些年,又斗出啥结果?这次他们出钱,出租车接回家,全庄人也都看着,胜负不用问也就出来了。我摇摇头,说二憨我什么都不在乎,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你秦始皇。你今年50多岁的人了,在咱庄里住了一辈子,我在乎的是你。二憨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说我明白,我只是觉得这事拖了这么久,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二憨的决定是最后的结论,如果更改会伤了他的心。其实我也觉得二憨最后的一句话是对的,都拖了这么久了,不该再拖下去。我原来打算的是,给医院的会计打个招呼,光医药费护理费也要开个万儿八千的,让二猫子在经济上翻不了身,让他永远记住这一枪打后的价值。
   看来,这件事也只能这样了。第二天,大猫子和他的叔叔租了辆车把大寨从医院接回了家。那天我没有回去。据说,大寨回家时庄里出来好多人观看。从此,二猫子真的老老实实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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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二憨怕官,但更怕不是官的人,给予的自然更丰厚些,但他的丰厚对于“一霸”来说简直太微不足道了。“一霸”有一种受辱的感觉,说自己出道以来从未有过得不到满足的事,而二憨打破了他的从未有过的惯例。二憨到蚌埠去收破烂,是一种无奈的生活选择。200多个日子的劳作,使他拥有了一辆七成新的架子车。大猫子和他的叔叔租了辆车把大寨从医院接回了家。从此,二猫子真的老老实实的了。小说从一个似憨不憨的二憨身上,挖掘出了现代社会某些走远的美德,也揭示了社会上的某些阴暗角落,耐人深思。【编辑:上官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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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竹        2010-12-13 20:00:55
  二憨怕官,但更怕不是官的人,给予的自然更丰厚些,但他的丰厚对于“一霸”来说简直太微不足道了。“一霸”有一种受辱的感觉,说自己出道以来从未有过得不到满足的事,而二憨打破了他的从未有过的惯例。二憨到蚌埠去收破烂,是一种无奈的生活选择。200多个日子的劳作,使他拥有了一辆七成新的架子车。大猫子和他的叔叔租了辆车把大寨从医院接回了家。从此,二猫子真的老老实实的了。小说从一个似憨不憨的二憨身上,挖掘出了现代社会某些走远的美德,也揭示了社会上的某些阴暗角落,耐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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