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一开始我就让小阎知道我没多少钱，我以前做生意赚了钱，曾经是个有钱人，买了房子。但现在生意不好做，暂时只能靠积蓄生活。
　　 小阎表示她跟我并不是为了钱，她是喜欢我才跟我一起过的。我感觉她真的喜欢我。她不像林小红那样，一来就想买项链，戒指，金银首饰。她过上了平静的城市生活，高高兴兴的，不向我索要任何东西。
　　 我给她买衣服，不再像给林小红那样买牌子货，一件衣服几百上千我已买不起。中山路批发市场有那种仿制品卖，看起来很像牌子货，但价钱却低得多。小阎还不会穿着打扮，她原来的装束过于俗气，过于花哨，好像有意在暴露自己小姐的身份。我让她用城里人的眼光挑选色彩，挑选既流行又不俗的款式。
　　 小阎对家里说在城里打工，她跟了我就没钱寄回去了。家里虽然不要她的钱，母亲只是给她存起来，但她总得有个交待吧。我提到这事，是想试探她会不会从我手里要钱假充打工挣的工资寄回去。我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了。小阎听了哈哈笑起来，说我太心细了，家里才不管她做什么、寄不寄钱回家呢。她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没有人管她。
　　 她爸爸赚了钱，不止找一个女人。他跟现在的女人结婚，也是女方快生孩子了，而且一个叔叔是区镇干部。继母只比小阎大几岁（孩子两三岁了，是个男孩），有了她，爸爸照样在外面找女人。以前爸爸很爱她，但自从赚了钱，找女人后，就不再关心她了。他没有权利也没有心思管她。
　　 要是她爸爸知道她经历的事会怎么说呢？她十三岁就被叔伯哥哥强暴。她叔伯哥哥当时二十七八岁，已经结婚，有孩子了。爸爸在外面挣钱，他经常上她家里进出，那是个星期日，又逢赶场天，母亲到区镇赶集去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平常他有说有笑的，眼睛也老爱落在她身上。可他是她叔伯哥哥，又能做什么呢？她当时在厨房里做清洁，他不声不响地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接下来的事她回想起来就很模糊了。她反抗，挣扎都无济于事。他就在刚打扫干净的厨房的地板上占有了她。
　　 事后他威胁她不能说出去。这是为她考虑。她要是说出去，学校老师、同学知道了她的脸往哪儿搁？她就再不能继续读书了。她很害怕。他一走，她就烧水洗了个澡，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把弄脏的衣服也洗了。她母亲回来，她正躺在床上，她说她人不舒服，因此母亲也就没看出什么。要是她面对母亲，母亲问到她额头上的伤痕，她可能就会放声大哭，把什么都说出来。
　　 她担心叔伯哥哥再来，一段时间都提心吊胆的，一个人的时候尽量不呆在家里，做作业都上同学家里去做。叔伯哥哥事后可能也害怕了，没再上她家里来。不久就听说他外出打工去了。他兄弟出去得早，在广州做生意，需要帮手，他把老婆孩子都带去了。
　　 她不到十三岁就开始来红。她担心自己怀孕。这种几率很小，但不是没有可能。他们学校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就是被人强奸后怀孕的。她或多或少懂得这事。她有一个月没来红，把她都急疯了。她没想到初期来潮往往并不按时，紊乱是正常现象。好在是场虚惊，下月又见红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经历。早在几年前，在她九岁的时候，就被自己的班主任猥亵。被班主任猥亵甚至强奸的不止她一个女孩。后来班主任被逮捕，判了无期徒刑。号召女生们揭发检举，她也没把这事说出来。
　　 她初中毕业就没再上学了。她成绩并不很差，但没心思读书。家里也不勉强她，在农村女孩初中毕业，能看书识字也就可以了。她十五六岁就已发育成熟，个儿有现在这么高，她开始结交女朋友，也结交男朋友。他们区镇上开了几家卡拉OK厅，都是县城的人开办的，有一家卡拉OK厅开到村上了，离他们家只有一箭之地。老板是县城人，有几个外地的女孩，接待的都是当地村民，二十元一次，后来甚至降到十元。一些老头子也去。呵，他们说起来真坏！“十元，让女孩KJ。”小阎说，笑了，“那些糟老头子！有的还是我祖父那辈人。”
　　 他们老家以前不富裕，但也不属于贫困地区。离县城十公里的山村，以前山清水秀，后来建了化肥厂，小型化工厂，造纸厂，采石场，就再也见不到清澈的河水了。有的小河，溪流，流淌的全是墨汁一般的污水，鱼虾死尽。有了工厂，也就有了工人，也就有了卡拉OK厅。那时她和母亲，两个哥哥，还住在乡下。家里新修了房子。她二哥当时已经学坏了，他外出打工并非想老老实实当工人，打工挣钱，他出去寻找发财的机会。他勉强干了两个月的活，拿不到钱，就去抢人。他以为抢到一个有钱人，结果只抢到几十元，被追到一个死胡同里，他拿出刀来比划，不让人靠近。持刀抢劫，判了十年。
　　 偷窃也成了种时尚。你地里种的西红柿还没成熟就被偷走了，树上结的果实被人偷走，鸡、鸭、鹅，甚至水牛也被人偷走。他们家被偷过一次。她母亲觉得再不能呆在乡下了，才在区镇上建了房。
　　 在农村没读书的年轻人，要不就老老实实地打工；要不就东游西荡，无所事事，总想轻而易举地发财。小阎的男朋友就是这样一个混混。他带她外出打工，到成都、重庆去转了趟，一天工也没做又转来了。他们呆在市里，住廉价旅馆，吃方便面，也不想回乡下。末了，男朋友建议她去歌舞厅。他想靠她在歌舞厅挣钱养他。“我去了歌舞厅，”小阎说，“我也让他滚蛋了。”
　　 他带她去的榆树村，收了怡情苑老板三百元介绍费，拿这笔钱不知去了哪儿。他想在城里发财。小阎警告他不准说出去，他要是说出去，她就说是他把她卖到歌舞厅的。
　　 小阎说的事我并不陌生。我下乡的公社也有一些农民或农民的子弟进城来寻发展。我以前房东的幺儿在城里发了财，戴上了小手指粗的价值一万多块钱的项链。他靠在赌场上放水钱、带领一帮兄弟替老板收债发的财。房东是最老实巴交的贫下中农，在当时被认为最有政治觉悟，现在对幺儿子发财他感到高兴，几个儿子中幺儿子最有出息。他被接到城里来住了段时间，觉得靠这种方式发财没有什么不好。区镇宣传部门用横标在镇口打出了这样的口号：“发家致富光荣，贫穷可耻！”
　　 小阎不喜欢年轻的混混，她喜欢年龄大的成熟的男人。她开玩笑说，要是我愿意娶她，她很乐意嫁给我。她知道我不会娶她，她也不会真的嫁给我。她只想在她喜欢的人身边过一段时间城市生活，她人还年轻，今后怎样不愿细想。
　　 我对她谈到我做的生意，我一次损失了七八万元。我现在没钱了，但仍然整整洁洁的，风流倜傥，不为今后的事发愁，日子过得高高兴兴。小阎喜欢我这种精神，觉得我做的生意很刺激，是种冒险的生活，我阅历丰富，她说她可以从我这儿学到许多东西。
　　 我上书店给她租书，让她读琼瑶的小说。但小阎不是喜欢感伤作品的女孩，她更喜欢读侦探、武侠小说，常常一坐下来就能读上半天。我带她去赌场，那段时间我手气比较顺。我也带她去见同学们。范懿，宋友民，刘韬那时都有时间，我们经常能凑上一局，有时菜映华和他老婆也加入进来。我们的小圈子也就是在那时形成的。侯水正在县城挣钱，已由最初的一辆车增加到了第二辆，离车队还有一段距离。
　　 范懿喜欢妒嫉人。他背后说我找的都是农村女孩，从没找过城里的正经女孩；说我是情场老手，找女孩带有诱骗的性质。他有说对的地方，也有没说对的地方。他是从婚姻角度考虑问题，我离了婚就应该找个正经的女孩结婚。可是我并没打算结婚。我喜欢现在的单身生活，觉得这样很好。城里正经的女孩我找不起。
　　 小阎在家呆了段时间又去茶楼上班。一月工资五百元，她都交给我。她保证她在茶楼上班很清白，不像在歌舞厅那样当坐台小姐。她是看我需要钱才去茶楼打工的。也就是这期间，小圈子的同学有时谁赢了钱做东，我又开始进出歌舞厅。
　　 小阎在茶楼只干了几个月。一个税务局的官员看上她，许诺把她包下来作二奶，给她租房，每月给一千元零花钱。他缠着她不放，甚至动手动脚，小阎只好不去茶楼上班了。在一个朋友的怂恿下，她去了宾馆当坐台小姐。
　　 她在我这儿只是通往真正城市生活的过渡时期。她接触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城里人，一个是进城打工的，她发觉他们只是和她玩玩，就不再继续来往了。她去了宾馆也经常回来，把钱存在我这儿。她是个不很看重钱的女孩，说我要用就可以用。但她当坐台小姐也没当多久，又有人来缠她，要她当二奶。一天晚上她被几个人灌醉了，度过一个恶梦般的夜晚，凌晨她衣衫不整地敲开了门，浑身酒气，倒头就睡。
　　 她要过上城市生活，唯一的一条路就是给别人当二奶。她去一家服装店上了几天班，一个重庆郊县来的女孩也给别人当二奶。女孩已二十七八岁，来市里呆了几年，独自谋生，她不给有钱的官员而是给一个普通的小老板当二奶。小老板给她租房，管她生活费用，她自己打工挣的钱寄给家里。
　　 小阎在家人尤其是在爸爸面前扮演叛逆的角色，但她还是离不开家人。他们也在关心她，几次打电话来催她回家见对象。她对城市生活已经失望。她决不当二奶。她不再去打工，在和我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她家里又来电话催她回去见对象，说这个保证她满意，看上了很快就结婚。
　　 这次她同意了。她离开我的另一个原因也许也是我当时准备卖房了。我搭别人做生意被人骗了钱，加上一笔赌债和付银行的利息，把她存在我这儿的钱也花掉一部分了。
　　 她回去了，我送她去车站，目送她登上长途客车。
　　 两个多月后，她给我来电话，说她已经结婚，她怀上了我的孩子。她一句话没提到自己新婚的丈夫。
　　 她怀上我的孩子好像是种莫大的安慰。她没吃我给她的药，为的就是能生个聪明漂亮的孩子。很可能那天晚上我们坐在一起吃醪糟蛋的时候她就萌生了这样的念头。城市生活的永恒纪念。但愿她如愿以偿。孩子有丈夫帮着抚养，这是一件好事，以小阎的性格，她是不会跑上门来索要抚养费的。
　　
　　 【二十四】
　　 房子是我一个远房表姐买的。她在省城做生意发了财，在本市置产业。我买成5万元，现在已涨到8万，我用5万还清了银行贷款，办了过户手续。表姐还不急于要房，我还可以住上半年或几个月。
　　 现在和我一起生活的是小闻，还在小阎离开我以前，我就认识了她。
　　 小闻不算漂亮，但也不丑。我找的女孩没有一个是丑的。小闻跟了我，仍在歌舞厅上班。她几岁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在乡下务农，她有个兄弟在读初三，成绩很优秀。她打算让他在县城读高中，她替他筹集学费，今后供他读大学。
　　 买房还债后，我手里还有点钱。小闻很信任我，把钱也存在我这儿。她母亲不会划算，她怕她把钱花掉了。在我认识的女孩中，小闻是很沉静的一个，不像小阎那样哈哈大笑，也不像林小红那样玩起来就忘乎所以。她很少笑，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你很难想象她是一位坐台小姐。
　　 她晚上上班，来的时候都是早晨八九点钟，我替她准备早餐，吃了便睡上一觉。她不是每天都来，有时和我一起度过白天，吃过晚饭再走，有时也留下来过夜。她在榆树村的一家歌舞厅上班，后来又去了南岸。我总觉得她体质弱，二十岁了，身体还像个小女孩。她和我一块过的这段时间体重增加了几斤。她从不在我面前说累着了，身体有什么不适。
　　 我在榆树村歌舞厅认识她时，她患上了病。接待客人她没采取措施，老板为了让客人满意，也不让他手下的女孩采取措施。老板不像睡莲歌舞厅那样采取人性化的管理，小闻患上了病不给她治，让她继续接客。
　　 她并不知道自己所患的是什么病，找一些消炎解毒的药吃。我对她说如果不及时治疗，以后就很难根治，后果会很严重。那一带没有诊所，一些江湖游医纯粹是为了骗钱。我带她上我熟识的那家诊所就诊。她在城里没有亲戚朋友，治疗期间也不可能回去上班，那时小阎在宾馆当坐台小姐，经常回来，那一个多星期，我就把她安排在北城的廉租房里。
　　 在认识小闻后我又认识了小叶。我把两人拿来同时说，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事具有一定的连带性和因果关系。
　　 我和小闻上床的时候少，带她四处走走，和她摆谈的时候多。我们看上去就像一对忘年交，普通的朋友，不了解内情的还以为我是她一个长辈，舅舅或叔叔之类。她来自于我们下放的那个区镇，不是一个公社，但离得并不远。她一说起来我就知道是什么地方。她说他们原来的大队也有下放知青。最后一批知青回城的时候，她可能还没出生。当初知识青年从城里出发又回到城里，回城的路上处处有关卡；如今农民进城打工，形成有史以来最大的打工潮，进城的路畅通无阻，再也没有任何关卡。时代变得真快。小闻十七岁进城，进过餐馆、糕点铺，现在默默无闻地在歌舞厅打工。
　　 小叶来自于重庆地区，与小闻完全是不同类型的女孩。她明显表示愿意作我的性伙伴。当坐台小姐还不能满足她，她要的是心理情感性爱上的充分满足。小叶真让我增长见识了，我懂的她没有一样不懂，而且花样翻新。也许开始她对我还是真心的，还没想到策划后来的事。
　　 她有个女友，她带到我家里来。女孩姓李，很性感，也是个坐台小姐。有时午后我外出，她俩就关上门在卧室里睡午觉。小叶向我透露，小李吸毒，有时去宾馆，在包间里给人跳脱衣舞。有的有钱人很变态，要她和别的女孩表演同性恋。我说这不很恶心吗？小叶说这其实也没什么，只要给钱她也可以表演。她还说有的女孩既喜欢男人也喜欢女人，女人更懂得体贴女人，在坐台小姐中这种姐妹情她见得多了。我问她是不是这样的女孩，她说不是，但也不排除她喜欢小李，有时和她亲热，接吻，像朋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