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新世纪以来，“低调”一词逐渐耳熟能详，登遍纸媒、网络。通常提倡什么，就意味着缺失什么；铺天盖地的流行，往往意味着当今社会的急需。正如从前穷人家的孩子叫“富贵”、“大有”，先天不足的少年叫“小健”、“阿康”。以此类推，“低调”这个词变得如此高调，恰恰证明，真正虚怀若谷、心存谦卑的人越来越少。依我看来，高级工程师肖翀宇就是其中的一个。
　　 肖翀宇，男，1963年出生。他从低做起，稳打稳扎，终于从一位普通大学生，成长为如今的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江苏省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江苏省“六大人才高峰”优秀人才。2007年，分量极重的“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人选名单公布，他又名列其中。迄今为止，他是镇江首位，也是唯一一位获此殊荣的。
　　 面对接踵而来的荣耀，他低调谦和，让人想起“满瓶不动半瓶摇”的俗话。但以一位采访对象来说，他习惯性的回避成绩，躲开辉煌，倒有点让我无处入手。好在，话锋一转，不谈获得的荣誉，只说如何获得的艰辛，他有了感慨，从而也就有了下面的这份实录：
　　 1986年，肖翀宇从西安公路学院“起重运输与工程专业”毕业，参加工作时，直接分配到企业车间当工人。他前一届和后一届的师兄师弟们都不是如此，唯独他们这一届，甫出校门，就进班组。照当时一般人的眼光，这好象属于“流年不利”，至少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但他不这么想，反而很高兴，还毫无怨言的与工人师傅们打成一片。我问他是不是生性特别乐观，他说这种提法可能不太准确，因为乐观是对逆境保持平常心，而他根本就不觉得安排在第一线是什么“逆境”。何出此言呢？他坦言，当初那段经历虽苦，却向工人学到了很多知识，积累了实践经验，锻炼了工作能力，受益非浅。潜台词是：“那是书本中学不到的。”
　　 他说：“在企业搞技术创新，跟科研所单纯的研究、设计不同，要和生产、和市场紧密结合。”他的话立刻令我想起了我的老本行，想到了群众文化与专业创作的区别。企业创新就像群众文化，需要面向更广大的人群，实用性更强，也更琐碎繁杂。这样一联想，仿佛一下子拉近了和他精神上的距离，亲切感油然而生。
　　 肖翀宇说，刚毕业走上岗位时，厂里只有一个从日本引进的产品——轮式摊铺机，而且一卖就是十年！由于缺少创新，产品在市场上的竞争力每况愈下，员工的工资捉襟见肘，工厂的脉搏接近停跳。危难之际，他带着一帮技术人员，靠着三角尺之类原始的工具，开始了坎坷崎岖的创新路：“轮式摊铺机”作业幅度不够宽，能不能增加宽幅？“轮式驱动模式”动力不够强，能不能增加动力？传统的摊铺机只能铺沥青，摊柏油，能不能在沥青之外，也能“消化”得了砂石和灰土？……即使在半夜里，他也会突然穿衣起床，为的是记下脑中一闪而过的灵感，第二天立刻组织实施。他笑言这是“钻牛角尖”。其实，所谓“不疯魔不成活”，演戏如此，技术亦然。没有这一股牵牵挂挂的痴，心心念念的“疯”，没有这样的执着坚毅，他就不可能在此后十几年时间里，一次一次攻克难关，一个一个解决难题。然后呢？然后……似乎涉及到了“摆功劳”，他近乎本能地、敏感地岔开了话题。
　　 我通过查阅资料予以补足。他先后带领大家开发了十多项国家重点新产品和省高新技术产品，申请国家专利四十余项。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由他主持研发的多种新型机械填补了国内空白，被列为“重点国家级火炬计划项目”，为企业创造了巨大的经济效益，比之于电影，就是“叫好又叫座”，口碑票房双丰收。可他的办公桌上只有一座奖杯，不知是玻璃的还是水晶的，雕成广玉兰花的形状，底座上写着“2007年度镇江市自主创新杰出人才”——广玉兰是镇江的市花。它能独自盛开于毫不张扬的肖翀宇的桌上，足见家乡政府颁发的这个奖在他心中的分量。
　　 办公桌对面是老式的书橱，一本本排列着翻得起了皱的书籍。淡蓝色的《机械设计》5卷，褐色的《江苏省公路学会优秀论文集》，淡黄封面的《筑路机械手册》，与窗外红叶满枝的桑树一起，打量着不再年轻的肖翀宇。
　　 我看到了肖翀宇的大学毕业证书。黑白照片上的年青人一头丰盛的乌发，腼腆的笑容看得到今天的影子，当年的朝气蓬勃则转为眼前岁月沉淀后的淡定与从容。少年子弟江湖老，人事几回新，正像那株春夏嫩碧、秋冬深红的桑树。
　　 问及往事，原来他在大学时曾经钟情于篮球和乒乓球，还参加过系里的篮球队。足球却始终踢不好。随着年龄的增长，一方面，旧时的喜好如乒乓球始终不曾搁下，下班经常会练练手（他笑称他打得不怎么样，但并不妨碍他频繁拿起球拍，言下颇有几分“胜固欣然败亦喜”的味道，恐怕“亦喜”的时候多些）；另一方面，对看电影的兴趣日渐浓厚，警匪片、历史片、谍战片、推理侦破片、主旋律题材，口味兼收并蓄。他随口说出的有《开国大典》、《建国大业》、《康熙大帝》，对正在热拍的《建党伟业》甚为期待。看来主旋律是他的偏爱。我私下猜测，大概《潜伏》、《黎明之前》和早几年的《激情燃烧的岁月》等电视剧也该是他欣赏和喜欢的。他看电影注重情节与人物，对视听效果没什么要求，因而很少光顾电影院，只在家里欣赏，而且非常满足。
　　 从2006年底到2010年9月，肖翀宇的人生经历也像一部电影，是那种没有花哨特技的剧情片，平实耐看，细品一下，是很有些东西可以咀嚼的。这四年，他的工作重心从技术转为销售。他像当年在车间跟工人学习一样，又在新领域里看到了新学问。他知道了跟客户沟通，不能用纯粹的技术语言，不能是满口的专业术语，而得用一种对方容易接受的销售语言，深入浅出，浅显易懂。他知道了销售、技术不可割裂，而要有机结合。以前他也会关注市场，但现在的他，对市场环境有了更深透的了解，对客户需求有了更精确的把握，对产品的研发有了更成熟的心态。之前搞技术时，最关注的是先进性，这四年他更注重实用性，因为最先进的不一定最符合市场。作为一个外行，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有时先进反而不好？他打了个比方，好比有一种机械，性能上达到了国际领先水准，可是使用的客户没有与之相匹配的维修能力和操作能力，用的也不顺手，坏了也没法修……可以想象那种处处受制的尴尬。
　　 今年9月，他的业务范围又从销售回到了技术，一个圈子转回来，恍如经过了一次否定之否定的螺旋式上升，还是搞技术，眼光却不同了。研究的同时就想着产出，实验的同时就想着市场，像是经过了那脍炙人口的三个阶段：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只是第一阶段的青山绿水与第三阶段的绿水青山其实已经有了质的不同。
　　 肖翀宇如今的社会身份主要有两个，一是“江苏华通动力重工有限公司”副总裁，二是镇江市政协委员。作为前者，他带我去厂区逛了一圈。大门两侧写着“开拓进取”、“务实创新”。门内有厂房，有篮球场，有绿化带，远远的，似乎还有仓库。肖翀宇说起企业的历史，如数家珍：公司从前又称“矿山机械厂”，有近三十年的历史了，它所在的那条路就以此取名为“矿机路”。前国家领导人江泽民和国务院有关部委领导曾亲临视察，题词留念。公司现有员工近千人，设有国家级博士后科研工作站、江苏省省级技术中心和江苏省公路养护机械工程技术研究中心。
　　 走进厂区，好象走进时光隧道，走进了80年代电影《快乐的单身汉》里那类工厂的感觉。可是机器是全新的，不同型号的摊铺机和铣刨机大大小小的排列着，像整装待发的士兵。阳光流泻在它们身上，连反射的条条光线、点点光斑也令人振奋。肖翀宇看着这些钢筋铁骨的机器，目光温润柔和。当我信心十足的把铣刨机误叫成“压路机”时，他忍不住笑了。
　　 没有安全帽，他怎么都不让我进去细看，只准在门口张望。这种“认死理”，道是无情却有情，透着对原则的遵守，对安全的重视，对生命的珍视。
　　 在走访厂区的过程中，我问他有什么趣事、轶事，我好充实一下采访稿。他笑着说了一件。一次他接到客户电话，带着技术人员紧急赶赴河南某工地，帮客户解决棘手的困难：沥青摊铺机忽然出了故障，整个工程陷于停滞。肖翀宇到后，召集大家讨论。有人说是液压阀的问题，要拆阀；有人说是机械问题，要检验……八仙过海，各有意见。肖翀宇提醒大家处理这类事件的章法和规则：从最简明的查起。先看是否没电，次看阀有无问题，再看油缸等其他较复杂的原因。按照这个思路排查，结果出人意料：保险丝烧掉了。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花五块钱换了个好的，一切恢复正常。客户本以为要耗费无数时间、精力、经费，只指望不影响操作进度就谢天谢地了，没想到处理得如此干脆，简直喜出望外。
　　 按我的设想，作为政协委员，肖翀宇“肖总”的色彩会明显淡化，会呈现另一番不同的风景。因此我问他身为委员，有过哪些实绩？提过哪些提案？产生过怎样的影响？他不大愿意深谈，或说不好意思变相的赞扬自己。他有这种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幸而这次我也是有备而来，早已调阅了他的“述职报告”了。除了积极参加政协活动，努力提升参政议政水平，关注民生，关注科技，关注经济，报告上所写的，还有很大篇幅是工厂里的事。我坦率地告诉他我很奇怪，因为别人的报告多半不会这么走题的。他困惑的看着我说：“那要怎么写呢？工作和议政本来就不是非要分开的嘛。”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在他眼里，“政协委员”和企业副总不是并行不悖，而是打成一片；前者的参政职能、关怀世事和后者的技术研究、企业管理不必也不能完全剥离。后者是前者的根基和土壤，前者是后者的拓宽和升华，是可以一而二、二而一的。做好了本职工作，就在很大程度上回报了社会，因为单位本也是社会的一部分；当选政协委员，增加的是一份使命感，是对生命的丰富和提升，却不是全然独立于工作之外的另一块人生。这是一种新异的、独特的、却又非常有见地的认知视角。
　　 述职报告最后，他淡淡的收拢全篇：“作为一名政协委员，本人能较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相对于“在高潮处收尾”的许多文章，他实在有点反潮流。不过想想也是，如果滔滔不绝，功绩满纸，在业务上浓墨重彩，在“政协”这一面又罗列贡献，他就不是低调的高级工程师：肖翀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