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影片赏析课的老师是位头发半白的老人，边向阳喜欢白发的老人。
　　 “少白头，老不愁。哎，你听进去没有！”边向阳的爷爷总是这样唠叨。“真是烦人呢！”边向阳每次染回一头乌黑的头发，总被老人责备。“你看你爸，就是少年白头，你爷爷我也是少白发，你爷爷的爷爷，有名的大地主，还是少白头。哎！白头发有什么不好呢。”老人的叹息总是那样的长。眼前头发半白的老人勾起了边向阳对爷爷的回忆，自从爷爷离散开人世后，边向阳就再没嫌弃过自己头上的白发。鹤发童颜。电影电视中仙人总是呈现这样的形象，我们少白头的人都是有仙骨的，边向阳想。爷爷或许并没有死过，只是羽化了，边向阳继续在想。边向阳细地巡望着身边的同学，只有老人与他的头上能寻出白发，老人便在他的眼里变得亲近起来。
　　 边向阳望着老人，他正入神地盯着电影，正是昨天阮丽提到的《天堂电影院》。老人显然是动情了，他的双眼湿润，似乎随时会溢出水来。影片中主人公多多已由一个天真的孩童变成了一个沧桑的中老年人，也是一头乌白的头发，孤身一人坐在诺大的电影院里，品味着在童年时期被丢弃的胶片，像在捡拾童年时被遗弃的时光，捡拾着童年，那生命中唯一的美好时光。“这就是岁月！电影、爱情，梦想；童年、青年、然后迈向死亡。”老人的声音颤抖着，“沧桑无奈，只有回忆可以拨动支在我们心灵中的最柔软的角落的弦。”影片很长，一直播放到第三节课的开始。老人让每个人在本周完成一篇观后感或影评。边向阳望着老人走出教室，觉得那一头乌发闪闪发光。
　　 视听赏析课的老师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秃顶男人，他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不知他是不是讲了一些笑话，同学们被逗得前腑后仰。边向阳抬头看到阮丽正和同桌在聊着什么，她今天没有扎头发，从窗外吹进来的风轻抚着那一缕秀发，似水般轻盈地流动。边向阳摘下耳机，他想听听她们说着什么，然而只听到秃顶男人在讲着剧组里的一些低级的笑话。边向阳再次低下头，他将耳机戴紧，把手机的音乐开到最大。然后他拿出一个笔记本，打算写上节课老人布下的作业。“我想我们都老了，当记忆变得伤感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老了……”写着写着他就写不下去了，他觉得他不是在写影评，而是在写一篇与电影毫不相关的散文。他再次抬起头时，看到阮丽那随风舞动的如水秀发时，他就想起了袁雅。以前，袁雅就是凭那一头的乌发让他迷恋进去的。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女人更美的呢，特别是女人的那一头秀发。他写不下去了，他也坐不下去了，秃顶男人的笑话让他讨厌，手机里的音乐也吵得他心烦。他看了看表，离下课还有一个小时。他站了起来，响动很大，他的耳机还塞在耳中。他故作平静地走出教室，秃顶男人一脸惊异地望着他。他走出教室就开始狂奔，天很干热，他微仰着头，阳光使他眩晕，他举起手从额上往后脑轻抚了下头发，他想他的那些许的白发一定在烈日下闪着银光，就像头顶上的阳光般刺眼。
　　 他跑到校湖边，用湖水冲了冲脸，然后坐到了阴凉处。这时他看到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对情侣正激情的在拥吻，再远处，还是一对对情侣，东一处西一处地几乎把湖围了一圈。他望着在风中波澜迭起的湖面，在心里暗想：“这正是一个发情的季节，连湖水也蠢蠢欲动。”他掏出手机，不知什么时候二叔给他发来了短信。他的二叔告诉他有空去798玩，可以顺便欣赏他最近画的几幅画。过去他的二叔常和他提到798，他二叔说那是中国艺术家的流亡地，那里的艺术家才是真艺术家，很早，他就对那最熟悉的陌生地产生了向往，他想亲眼去瞧瞧，那个地方到底是不是正像他二叔和他讲的那般有趣，他想验证二婶的那句“你二叔这人说话从没一句正经的”是不是在胡扯。不过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做，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心事。近来一直烦闷的心情已破坏了这个城市在他心中的美好形象，他有时候怀疑北京就像一个巨大的倒过来的钵盂，他被困在当中，沈秋容被困在当中，他的二叔也被困在当中，很多人都被困在当中，里面的人都生存在一种缺氧的环境中。于是每个人迫切需求的仅仅是一个小小的透气孔，一个让自己摆脱窒息危险的通向广阔空间地透气孔，于是梦想也成了一种奢侈的虚无飘渺的东西，或者说透气孔成了他们唯一的梦想。边向阳想到了他刚来北京那天，还欣喜激动地在结有水气的车玻璃上写下“北京你好”四个歪歪斜斜的大字，刚过了两天，那时的举动在他的眼里就变得矫情幼稚。
　　 仅仅两天，边向阳就变成了另一个人般；两天，他就对一直向往的798艺术区失去了兴趣，仅仅两天，沈秋容就做出了出国的计划；两天是那么的短，你甚至看不完一部长篇小说。可两天又是多长啊，长到足够改变许多许多的东西，以至改变一个人……两天，仅仅两天，又有什么能不被改变呢！
　　 边向阳回了个短信告诉他二叔说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往后有空定要去赏一赏他的画的。之后他关掉了手机，一个人去食堂喝了一大碗冰冻的绿豆茶。他打算旷了下午的课，好好的睡上一觉。
　　 2010/12/15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