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延伸到我们的能力在空间与时间，在生命的深处所能及的远处......”
　　 ——法国思想家保尔.利科
　　
　　 邂逅小木屋（1）
　　 汽车在崎岖的羊肠的小道上颠簸，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角，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丢失了似的，闭上眼，任凭车子驶向一个陌生的地方......
　　 远方黑魆魆的山脉，让人不寒而栗，默默无语的他，使我心里一阵恐慌，不知久别的他是否爱心依旧，他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心里没底气......
　　 多少个夜晚的煎熬，不就是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吗？真没想到相聚就在这穷乡僻壤之地，竟是如此的冷漠，只有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血液化成暖流在交替。
　　 这是地处云贵高原的贵州毕节地区纳雍县的山区，午夜的山村仍然灯火通明，吵杂声阵阵，我不知村庄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问他，我怕司机听懂了我不太纯正的普通话，笑话我，只是紧紧抓住了他。
　　 下了车，我跟屁虫般的走在他身后，仿佛他就是一堵墙，可以把我和外界隔离开来；又好像是一把伞，遮挡住了一阵又一阵的声浪。我的头脑只有一个字“逃”，穿过篱笆小院，进入一间木屋。木屋太小了，只有五六个平米大小，要站上几个人都很挤；木屋太旧了，木板全被烟熏黑了，除了迎接我这个客人，主人用白纸裱过的白墙，和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毛主席的画像，再没有什么装饰物了。
　　 真不明白，每次打电话回来都说条件很好，可现实......
　　 我这才懂得这一带建设者们的艰辛，外面的现代化的生活方式，他们并没有留恋，毅然决然的，舍妻别子来到这云贵高原。他们不叫苦叫累，顶住压力，安慰着家人。难道这就是西部大开发对建设者们的感召吗？
　　 我真的不明白，爱人每次打电话回来都是他们的生活条件好，每顿饭都有很多的蔬菜和肉食，鸡鸭鹅不是每天都有，但是隔三差五终能品尝；茅台清酒餐餐都有；还有篮球场可以健身；桃花岛可以娱乐享受......
　　 那些日子里，我多么想飞到他的身边，享受幸福的二人世界。
　　 可眼下，一切都明白了，我懂得什么叫男人？男人就是祖国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的人；男人就是自己在外再苦再累也要满带微笑的流血流泪的人；男人就是责任和爱的结晶体；男人是钢铁水泥般的意志煅造成的橡树，直至苍穹；男人就是那火红的木棉花，用青春驱逐心灵的孤寂；男人……
　　
　　 一夜的无眠，多少回忆，多少默默地承诺，只想用一生做报答。
　　
　　 清早起来，阳光灿烂。阳光穿过窗玻璃，斑斓的洒在脸上，一种幸福洋溢在心头。
　　 看着床头上的牛奶饼干，我明白爱人已经上班去了，我真的很留恋这荡漾着爱的味道的小床。但我更想见到他，洗完化妆好就四处寻找自己爱的人。
　　 走出屋子我惊呆了，没想到昨晚就生活在梦中的小屋--小屋是用木板搭成的，长长的常春藤缠绕着爬满了木屋的屋顶。斑驳的阳光穿过缝隙，洒在石凳斑斑驳驳，像一幅水墨田园的佳作，清丽异常。真美！石凳石桌很光滑，真是个读书品茶的好地方，青山绿水浩然归，携带着甜甜的山泉煮就的云雾茶，看着《庄子》的逍遥游，仿佛自己在山路上羽化成仙，看来今年的暑假真是享受。。。。
　　 走出篱笆小院，几条小路蜿蜒延伸，有的通往山上，有的通往近处的池塘，跨过栅栏便是绿油油的玉米地，玉米棒子快成熟了，散发出阵阵清香……
　　 木屋的后面是主人的菜地，高高的豆角架一排一排地挺立着，像哨兵一般站立着，守望着一片宁静。豆架的旁边是一棵棵云杉树，树皮很粗糙，针叶很绿，树干很高，木质很硬，一种正直伟岸的形象屹立在山坡上。听到淙淙的水声就是看不到人的影子，寻声一路走来。才发现源于竹林，所谓竹林并不是叶子很茂盛的那种，远远望去只见亭亭玉立的竹竿，头上顶几片还未脱落的竹笋皮。高丈许，两丈，后来听他们说那是前几天的竹笋，没想到长得那么快充满勃勃生机。远处的青山看起来并不嶙峋，但很清秀，很柔美。真想坐下来，那冗长的绿草又厚又密；真想躺下来，被天席地，把自己融化在这一色的绿里。我有点喜欢这里，尽管贫穷，但充满了宁静，写满诗意。
　　 我和爱人就把我们的爱巢，取名“木屋”。我问他为何，他说为纪念雷公山上的小屋，他说如果他是那架白色的木屋，他愿自己的爱人是那缠缠绕绕的绿藤，每天攀援在自己的头顶，笼罩在自己的心头。
　　 我爱木屋，不仅仅是他的美丽，记载我们“短暂的爱情”（那个暑假的爱情），更重要的木屋里藏着更多凄美的感人的故事，它使我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
　　
　　 醉汉（2）
　　 晚饭后，监理公司的职工也就下班了。各自进行着自己乐此不疲的单调的“夜生活”——一群男人围在一起挖坑、斗地主或者看电视，玩电脑，喝酒，真是乐此不疲，真的无聊。
　　 夜很静，月光逗着竹影，竹影嬉笑着躲躲藏藏，月光寻寻觅觅，抓住了篱笆旁的溪流边的红红的杜鹃，杜鹃花开得很是热烈，在夜的舞台上展示自己的寂寞的灿烂，把自己的心思写进习习的风里，多少快乐，多少委屈，向玉米倾诉着。楼下玉米正在抽穗，把薰薰醇香赠给月光下的杜鹃来分享，静谧的夜里，偶尔传来一两声野猫的叫声，大家都只知道那是怀春的猫，是爱的呼唤，是失去爱的凄惨，可是那种表白并不令人感到温馨，反而使人毛骨悚然，想躲得很远很远。
　　 可是要和雷公老爹的叫骂声相比，其实这道算不上什么。自从粉紫老妈走后，老爹白天闭口不言，可是到了凌晨两三点就能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叫骂声。不清楚他在骂谁，经常都是“死鬼死鬼”地不停。更可笑的是有时候他在喝醉的时候喜欢吟诵仓央嘉措的情歌：“长干小生最可怜，为立祥幡傍柳边，树底阿哥须护惜，莫教飞石到幡前。”近乎于孔乙己的之乎者也，令人烦。听不懂其意，因而很少有人去劝说和理解。顽童们放学回家，碰到了就用土块撵着追打，看他怎样骂人，以斗其骂人为乐。听懂的人明白这是老爹喝着老酒在为粉紫大妈守坟，在思念恩爱的老伴。
　　 有时候雷老爹喝高了，也会像年轻人那样站在雷公山上唱花歌，尽管每次都没人来对答，可他就是乐此不疲，其实老爹唱的歌非常的好听，“五天五天赶一场，郎约妹来妹约郎。郎吃猪肝下烧酒，妹吃蛋糕蘸蜂糖。”“端午到来天热和，约妹一起上花坡。山歌唱到心尖上，问妹跟哥不跟哥。”据听说这些都是当年雷公山上对歌时，雷老爹唱给粉紫大妈的情歌，有人笑他犯痴，有人说他怀旧，有人骂他老不正经。“总溪河水宽又宽，河水两岸是青山。郎是青山不会老，妹是河水不会干。崖上滴水响叮当，滴去滴来滴成江。
　　 走去走来走成路，玩去玩来玩成双。大河涨水淘细沙，鱼在河中摆尾巴。哪天得鱼来下酒，哪天得妹来当家。光棍草来黑茨菰，水按板是满田铺。妹们是个水蜂子，叮哥一口透身酥。
　　 对门白崖对白崖，金花银花滚下来。金花银花哥不爱，单爱情妹绣花鞋。”这许许多多的花歌，老爹能一字不差地唱到底。
　　 对歌是当地的风俗，每年雷公生日那天青年男女，大家都要去唱歌，因为在当时大家都是分散居住的，到了恋爱的年龄，青年人就会在赶场的路上或者杉树林对歌，直到月落，喜欢的一对对就去互相追随，以结秦晋之好。“核桃开花吊吊长，对门过路是我郎。我郎走路认大道，一步阴来一步阳。六月天气热又热，打把镰刀割燕麦。燕麦割得十二把，镰刀断成十二节。六月六来六月六，一个青蛙田中哭。哥们问它哭啥子，没得牙齿吃包谷。”有时候雷老爹喜欢扮女生唱和，一来一去像是月圆夜的对山歌，常常引得年轻人爱意融融，老年人热泪纵横，时间长了大家就以精神失常或者老年痴呆症来解释这种现象。嬉笑怒骂，再也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甚至渐渐淡忘了，他在与不在大家都那样在平静中度过。
　　 来到木屋不几天就听到过关于他的典故，都说他是痴情种，老倔头，一辈子老两口就像在打铁，老是磕磕绊绊，粉紫大妈老是哭哭啼啼，大妈离开人世，按说他应该享清闲，可他每日总是把自己灌醉唱山歌。真是无法理解。
　　 白天见到他，我总是躲躲藏藏，不想和他打个照面，对于他大家都说是个谜，没有谜底的谜。
　　
　　 （3）有你很累，没你很烦
　　 雷公老爹就这样，时而清醒时而昏醉。清醒时大家称他老顽童，大家都喜欢听他讲故事，以填满无聊的时间。因为我的无聊就坐在竹林边上，音乐是听不进耳的，书是看不进去的，因为那边不时传来阵阵笑语。老爹说他最近老是梦到粉紫老妈，那是老妈想他了。自从二十年前那次滚坡，大妈就脑血栓，卧床不起，他每天奔走在豆苗地，稻田，菜地，他从没喊过累。他说自己给大妈喂饭的时候很快乐，只有他能掌握饭的热冷程度，他家出嫁的姑娘打工回来也比不上他周到。大妈只相信他一个人，其他人喂饭大妈不吃，眼睛直直的瞪着，嘴里不住嘟嘟着听不懂的语言。大妈很怕羞，从不让孩子为他换尿布，宁肯湿着也绝不让别人插手。也难怪那一代人的守旧，大爹把这种现象诠释为只爱他一个。儿子有两个，大儿子分开过了，偶尔过来一趟，但害怕老婆的唠唠叨唠加上老妈的不信任，来的很少。小儿子是大妈最爱的一个，但脾气不好，加上最近失业，不得不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走遍江湖打工为生，孩子还和爱人离得很远不能在身旁。老爹说大妈只喜欢叫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他，另一个是小孙孙。小孙孙跟母亲在外地，是他们家唯一的男孩，是他们家的顶梁柱，她天天都在思念。
　　 他喋喋不休的叙述着，就像滔滔不绝的江水，人家要上工了，他还要拉着别人听，没完没了。
　　 最近他喜欢向人介绍大妈在病床上的那段日子。他说“你大妈瘫倒在床上的日子我感到自己年轻。那时我的饭量很大，一个人可以吃两大碗干面条，三个馒头。那时候我的劲很大，可以背得起140多斤的大妈，我经常可以把她带到大路上，一块去看女儿，推着三轮车去田野的感觉真的很好，她看到紫色的牵牛花爬上了木屋，眼睛就睁得大大的，脸上泛着光，嘴角露出了笑容。我就喜欢采上一大把黄灿灿的红彤彤的杜鹃花花放在她面前，回家了也舍不得丢。我知道那是他们年轻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老爹就是这样变着花样取乐。
　　 好几次见到他时，他都在晒太阳。眯着眼，微笑着，每当看到粉紫大妈的东西他就不会再说话，而是久久发呆，偶尔还会流下两行老泪。人们劝他在找一位老伴，他总是摇摇头，他的口头禅就是“有你很累，没你很烦！”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大妈，其实也没有太多人去注意那么多。
　　 （4）
　　 那场暴雨让我时时记起你
　　 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过后，大家发现雷老爹失踪了。听到这个消息的都不相信，村里人都认为这是天大的笑话，只有看到雷达因焦急而涨红的脸才慌张起来。
　　 在金惠塬上，雷老爹能失踪那简直是个奇闻。金惠塬一个乡15个村，没有人不认识他。再说15个村间的道，不论是现在的公路还是以前的直通山林的羊肠小道，他闭上眼睛也能说个一清二楚，尤其是四五十年了，他曾跟着父亲——雷公，走遍了金惠塬雷公山的山山岭岭，连兔子出没的地方他也弄得明明白白。几十年前雷公是金惠塬上的保长，所以对每个村的情况都很掌握，他是毛遂自荐当的保长。当时国民党的保长由于天高皇帝远，在任地胡作非为，暴敛聚财，而且草菅人命，尤其是在抓壮丁期间，命运与前途就是保长说了算，因此保长具有很大的权利，就有了“我是娘养的，命是保长的”，所以当时一些地方的保长都是由当地的地痞流氓担当的。雷公当时想与其让这批兔崽子祸害百姓，还不如自己担当替民分忧。雷公的性格大家都知道，他为人正直，大家很拥护他，再加上家境殷实，不为几个钱欺压百姓，深得塬上人们的敬慕。原来塬上的那座大王山就是后来改称雷公山的。雷公当保长期间，曾用粮食跟土匪兔儿王换去过好多人的性命，国民党抓壮丁的时候，好几个人被抓去了，他都带人把他们追了回来，为此名声大震，有许多人为了感恩就把自己的子女拜在他家门下，雷公共有干儿子三十，干女儿十八，散布在金惠塬上的山山茆茆。所以雷老爹走到哪就没有不认识他的。如今说他失踪了谁会信呢？
　　 当晚大家打着火把四处寻找，村村通电话联系也没结果，托人打听，甚至村村都搜山，得到的消息都令人大失所望。
　　 后来到山下贝勒村时，听说作夜这里发生了泥石流，很厉害的。有几个人都遇难了，不知其中是否有他，村人个个惴惴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上小学回来的孩子说，昨天下午放学时候，他们在通往贝勒去的山道上见过他。这时大家都傻眼了。雷老爹一定是在泥石流中遇难了。
　　 大家一致决定去帮助贝勒清理泥石流阻隔的道路，兴许会发现。。
　　 结果在去贝勒的路上，大家发现了土崖边挂在树枝上的鞋，经辨认，确信是雷老爹的，所以想他也不会走远。
　　 猛然间大家想起来了，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环节——粉紫大妈的坟就安在去贝勒的山坡上。他曾在坟边搭了窝棚，常常去陪伴大妈，离窝棚不远了。可以听到老爹的鼾声，大家的心慢慢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