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兰馨在歪屯住了三天，回来时远远地就看见母亲摇着轮椅等在门口。兰馨紧走几步，担心地说：妈，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宗汉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说：自从你离了家门，老太太就守在门口。这都三天了，想孙子呢!母亲不乐意地白了宗汉一眼,说:你听他瞎说.我只是出来透透气罢了.说完边迫不及待地问:你嫂子生了没有?母子平安吧?兰馨推着母亲往屋里走,一边故意沉重地叹着气,母亲紧张了,问:兰馨,出什么事了么?兰馨又叹了口气.母亲从轮椅上艰难地侧过头,问:死丫头,到底出什么事了?快说话呀,你想急死我呀?
　　
　　 兰馨嘻嘻地笑起来,对宗汉说:三哥,你看把妈急的!一边俯下身说:妈,告诉您,我嫂子生了大胖小子,七斤八两呢,白白嫩嫩的,老好玩儿了.是吗?母亲欣喜地问:多少天了?取名字了吗?奶水够吃吗?素秋去上课时谁来看孩子呀?兰馨说:妈,我可只有一张嘴呀.咱回家再容我慢慢向您汇报好不好?
　　
　　 母亲也笑了。
　　
　　 进了屋,兰馨脱下外套,拿出手机,递给母亲.母亲望着手机屏幕上的婴儿,脸上笑出了一朵菊花.喃喃地说:真好,这孩子真待银(人)亲,象你哥小时侯一模一样.说着，一双老眼渐渐涌上泪花.都是我不好,害他们夫妻分离.要不然,一家人亲亲热热在一起,该有多美满.兰馨蹲在母亲旁边,说: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何苦老放在心上呢?母亲摇头,说:我倒是想啊,可你嫂子不肯呢.不然,何必千里迢迢去当什么志愿者呢.妈,您不要这样想,给嫂子一点时间,我相信嫂子会原谅您的.会吗?母亲泪眼朦胧地望着兰馨,兰心点头,说:一定会!因为我们是骨肉相连的一家人啊,怎能这么永远怨恨下去呢?母亲点头,说:但愿我能等到那一天。
　　
　　 晚上,兰馨和宗汉睡在床上.兰馨还在想着母亲的话,她问宗汉:三哥,你说嫂子会不会原谅妈?宗汉说:会,一定会.素秋嫂子也是个善良的人,她不会永远嫉恨妈.兰馨叹息,说:人活着,要经历的磨难实在太多了.除去天灾人祸不说,还要彼此猜忌、怨怼、欺骗、算计……快乐幸福的时光却象朝露一样短暂.宗汉说:可不是嘛!我以前还不在意.可自从这场车祸,我才明白,时光给我们的快乐是有限的,我们要加倍珍惜.不然,好时光从指缝间都会悄悄溜走的.呵,这么大的感慨啊.兰馨取笑地说.看破红尘了?那倒不敢说.宗汉摇头.只是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我懂得了点做人的道理.哟哟哟,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忘了自己三天两头醉成一滩泥的德行了.兰馨用嘲讽的口气,揭他的疮疤.宗汉微笑,好脾气地说: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的俺已是脱胎换骨,天上难寻,地下难找的一纯粹的好男人。
　　
　　 真是王婆卖瓜!兰馨撇着嘴说.宗汉说:我可是实事求是,一点也不是夸张.不过,我倒想问问你,我可是改造成好男人了,那你的梦想实现了没有啊?我可等着当著名女作家的丈夫呢.兰馨瞅他一眼,说:去,那作家是自己想当就能当上的?人家正在努力呢.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还不急呢,你急什么?宗汉嘻嘻一笑,说:好啊,我拭目以待.兰馨笑得满面春风,说:嗯，等着吧,到时候吓你一跳。
　　
　　 却说夫妻俩躺在床上正磨牙呢,电话忽然铃声大作.兰馨看看表,都八点多钟了,是谁打来的电话?宗汉早已下了床,一边说:八成是乃超吧!这几天我都没去中心.一边说,一边拿起电话,问:喂,你好,哪位啊?电话里传出了张怡的声音:宗汉,你好吗?宗汉下意识地扭头望望兰馨,应酬地说:我，我很好啊!你找兰馨吧?说着将电话递给了兰馨.兰馨接过电话"喂"了一声,似乎听见张怡无声的叹息,说:兰馨,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兰馨微笑了，说:差不多全好了.你现在在那儿呢,有日子没见到你了.我在省城呢.张怡淡淡地说.
　　 兰馨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落寞,可也爱莫能助,只是关切地说:你在做什么呢?张怡呵呵冷笑,说:喝酒呢!对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一个人在自斟自饮.兰馨说:你在那里若是觉得孤单就回来吧,咱姐妹无事时也好说说话嘛.张怡又是呵呵一笑说:兰馨,你真得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怪我?兰馨敏感到张怡话里的意思,索性大方地说:不生气.朋友间喝点酒,吃顿饭,很正常嘛.我可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啊!再说了你借钱帮我们,我还没有谢你呢.
　　 可是,张怡打断她,我心里一直都在嫉妒你.什么?兰馨吃惊地与宗汉交换了一个眼神.是啊!你一定想不到吧?虽然,从小到大,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可实际上我一直是你的陪衬人.学习上,你比我聪明;容貌上,你比我漂亮.所有的男孩子都喜欢围着你转.兰馨,你能体会我当时的失落吗?张怡,你喝醉了,休息吧.我没醉,清醒着呢.兰馨,现在我才想明白,咱俩命相不对,犯冲,你天生就是我命里的克星.纵使我金钱满握,也比不了你的气度.你总是那么不温不火,不卑不亢,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我最欣赏你的这份雍容的沉稳,最恨的也是你这一点。和你站在一起,再美丽的女人也会被你的光芒比得黯然失色.
　　 兰馨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份深深的不安.她截住张怡的话头,说:张怡,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存在会给你造成那么大的困惑.其实,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是吗?张怡咯咯笑起来.是我自己想的吗?算了,兰馨,反正一切都结束了,无所谓了.不过,兰馨,你还记得在医院的那个夜晚吗?我说我心里一直暗恋着一个人.记得,可你说那是你的秘密.张怡叹息地说:哎,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秘密呀.兰馨,我可以告诉你,我心中的那个人就是林宗汉.说着，电话啪地一声挂断了.兰馨握着话筒有些发愣,张怡的话如同霹雳闪电,震得眼前金星乱迸.林宗汉在旁边也听到张怡的话了,那些话在一瞬间让他想起那次的烛光晚餐,那揽在怀里温软丰满的身体.不觉心中惭愧,只淡淡地说了句:这个张怡,胡说八道,喝醉了吧?兰馨回过神来,摇摇头说:三哥,我总觉得不对劲,好象要出什么事!能出什么事啊?她就那么个人,风一阵雨一阵的.别瞎操心了，睡觉.三哥,要不咱去一趟省城吧.现在?哎，姑奶奶,你没病吧?不是,我觉得这心里慌慌的.哎哟,真是服了你了.宗汉叹气说.
　　 跟往常一样,张怡没有开灯,她喜欢在黑暗中蜷缩一角的感觉.挂断电话后,她端着一只酒杯,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灿烂的夜景,微醺的心境有了一丝凄凉的落寞.
　　
　　 春风袅袅花无语,夜色茫茫新月暗.
　　 一杯忧郁半盏愁,谁解醉里心黯然.
　　
　　 她轻轻吟哦着,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握着杯子的手指慢慢松开,透明的高脚玻璃杯成直线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她没有理会,转身走向卧室,在宽大的梳妆镜前坐下来,细心地为自己化着妆.她拿起黛色的眉笔轻描着弯细的眉毛,用唇膏涂染着殷红的嘴唇……端详着镜中艳妆的自己:眼神依旧清亮,脸颊的皮肤依旧白皙而富有弹性.可是,可是如果再看仔细一点,就能发现眼角已有了浅浅的细纹了,抹上遮盖霜都掩饰不住了.无论怎样,青春都已逝去了.
　　
　　 张怡,跟李若冰过得不开心就分开吧!你还不老,再往前走一步,也许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她又想起林宗汉说过的话,想起那宽厚坚实的胸膛,想起那个温暖的拥抱.温暖吗?是自己自作多情吧!那么厚颜的请求,才换来那轻轻的一抱,想想真是脸红.她不愿再面对镜子,那样她觉得自己快变成透明的了.她站起身,慢慢踱到窗前,望着外面辉煌的灯火,忽然想到了李若冰,他现在在做什么呢?这样柔情似水的夜晚,正是良宵一刻值千金呢.不用猜,一定是在温柔乡里春梦正酣.想到这个时刻还会想起他,张怡才意识到:其实自己跟沈兰馨是一样的人,一个固守传统的人.只要是自己想做的,就要做到完美.这些年,自己跟李若冰吵架哭闹,甚至于尝试着出轨,目的都只为了李若冰能够收心回头,与她过着那种夫唱妇随的恩爱日子.只是自己没有兰馨的命好,所有的盼望都成了泡影.
　　
　　 泡影!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牵出一丝冷笑.这人生在世到了最后,一切都是泡影,虚无的泡影.她抽出一根香烟放在唇边,叭地一声打着了火机,将香烟点燃,吐出一个淡淡的烟圈,看火机上的火苗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亮,朦胧地映出儿子的一张脸,而那双毫无感情色彩的眼神却分外清晰冷漠地望着她.
　　
　　 小强,连你都不要妈妈了,是吧?!火机忽然灭了.张怡重新按亮了火机,小小的火苗闪烁着,让她的心里有了一丝丝的暖意.她伸直胳膊,将那小小的火苗送到金黄色的丝绒窗帘上,火苗吻上那窗帘,立刻奔窜起来,向条精灵似的快乐舞蹈着,渐渐舞成一条红色的火龙.
　　
　　 张怡望着那条火龙在房间里蔓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恐惧,反而神经质般地微笑着。
　　
　　 林宗汉开了车,与兰馨进入省城市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两人都不知道张怡住在哪里.兰馨给张怡打电话,又一直无人接听.幸好宗汉知道李若冰公司的地址,便驱车直接去了那里.李若冰不在公司,睡眼惺忪的保安告诉他们:李总刚刚接到消防队的电话,说是他家里失火了,李总匆忙回去了。你们找他有事?林宗汉向他打听李若冰家的地址.保安戒备地问:你们是李总的什么人?兰馨赶紧解释说:我是他太太的朋友.保安哦了一声,说:他家就住在绿萍别墅区,到底是哪一家,我也不清楚.宗汉问明小区的大致位置,道了谢,便向绿萍小区赶去.
　　 夫妻俩赶到别墅区的时候,大火已经扑灭了.但那幢别墅的废墟旁依旧人山人海.人们议论着,嗟叹着.宗汉下了车,挤进人群里,看见李若冰被两名警察搀扶着上了警车.宗汉只来得及看清他痛哭流涕的模样,警车已呼啸而去.宗汉向一位叹息的老者打听原委,老人摇摇头,说:这家人老有钱了,可女主人却不知道为什么竟放火自焚了.惨啊!连模样都看不清了.宗汉问:知道什么原因吗?老人想当然地说:有钱人自杀能有什么原因,不外乎婚外情、抑郁症.总之一句话,钱多了,人就空虚了呗,这种事不稀奇.
　　 宗汉的心情有些沉重.回到车上,兰馨焦急地问:三哥,怎么回事啊?张怡还好吧?宗汉坐到驾驶员的位置上,手握着方向盘,沉吟良久,才说:她死了.
　　 这话在兰馨听来,犹如是从北极刮来的一股凛冽的寒风,似乎整颗心都被冻僵了.接着,一股热乎乎的哽咽堵在喉头,半晌,才声音颤抖地问: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难道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令她留恋的了吗?宗汉摇头,然后打着了火,轿车轰鸣一声,急驰而去……
　　 第二天早上,晨报的头版新闻赫然登载着:千万富翁的妻子为情所困,纵火自焚.
　　 兰馨捧着报纸,抑制不住的忧伤,点点滴滴流了一脸.张怡嘻嘻哈哈的样子分外鲜活地浮现在眼前.真是天意无常,那么一个开朗、乐观的人,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收场.想起她临走前的那个电话,想起她电话里的抱怨、失落和莫名的嫉妒,心里就是一阵痉挛.张怡,你个傻瓜,为什么要去钻牛角尖?你的思想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念头?你我都有各自的家庭,你为什么要嫉妒我呢?兰馨在心头碾转低徊,却终究不能理解张怡的行为.她有着优裕的物质生活,就算李若冰为人不检点,也可以分开呀?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呢?
　　 三天后,张怡的葬礼在清溪镇李家的祖茔举行.
　　 李若冰很多的朋友都是商界政要,葬礼办得很隆重.大奔、宝马停了满山坡.
　　 林宗汉夫妻也去参加了.不过,并不是被邀请.宗汉本来是陪兰馨去的.兰馨说:这是张怡的最后一程,她一定去送送她.没想到,在墓地,李若冰一看到林宗汉,眼里就燃起了怒火.他想起,最后一次跟张怡在一起的时候,张怡曾歇斯底里,象个疯婆子一样狂叫,声称林宗汉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他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妻子的死一定跟眼前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的,更何况他跟他原本就有着解不开的心结.这个时候,他出现在这里,摆明了是想看自己的笑话的.想到此,他气哼哼地来到宗汉的面前,说: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林宗汉浓重的眉毛挑了挑,克制地说:我是来送张怡!李若冰蔑视地说:我老婆不稀罕!你滚,马上给我滚!平生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遭遇如此无礼,林宗汉心头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上来,虎视着李若冰,双掌变拳,骨节发出格格地微响,太阳穴上的青筋勃勃跳动着.李若冰挑衅地说:怎么,你还想打我?当着这么多朋友的面,你还想打我?
　　 兰馨将一束白色菊花放到张怡的墓前,匆匆赶过来,拉住宗汉,低声说:三哥,走吧,走吧,让张怡安静地睡,啊!林宗汉极不情愿地被动地随着兰馨离开了墓地.坐进车里,还余怒不息地骂道,这个王八蛋,就是欠揍,今天若不是看在张怡的面子,我非捶扁了他不可!兰馨说:行了,知道是看在张怡的面子,就不要生气了.林宗汉没好气地说:张怡死了,责任都在他的身上.若不是他整天寻花问柳,张怡也不会走这一步.他妈的自己不知道反省,反而象只疯狗到处乱咬.兰馨叹息,说:张怡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家庭生活的不如意让她绝望,所以才走了这条路的.忽然,兰馨叫了起来,说:三哥,我明白了.张怡是有病啊!宗汉不明所以,问:什么病?抑郁症!兰馨肯定地说.这种病只要看心理医生,再吃点药,家人多给予一些爱和关怀,是可以治愈的.